《暖屋向阳》有芒

16、感冒

　　裴方禾的浴巾并不宽大，抱起来时只堪堪能裹住脊背和臀部，怀中人光裸的腿弯贴着段洵小臂内侧的皮肤，刚才他为了给人清洗，运动卫衣的袖子都挽了起来。
　　今晚的雨来得突然，还伴随着好几度的降温，即使段洵的床上没湿，被褥乍贴在身上的触感也还是微凉的。
　　所以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裴方禾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本能地不想离开段洵温热的怀抱，却又因为身上无力，只微伸了下腿。
　　柔软的小腿肚蹭过段洵的手腕，脚踝细得好像他一只手就能环握，肤色被灰色床单衬得越发白皙，因为热水长久的浸泡，而泛出淡淡的粉。
　　原来裴方禾整个人不着寸缕地陷在自己被子里时，看起来是这样的。
　　来不及心猿意马，段洵把被角为他掖好，转身想先去收拾一下浴室的残局，却听他打了个很重的喷嚏，鼻音听起来很浓郁，口中还发出了不太舒服的呻吟声。
　　段洵立刻拉开床头柜，取出里面放着的体温枪，在裴方禾额头上滴了一下，三十八度一。
　　果然还是发烧了。
　　药得喂，头发也得吹，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光溜溜地躺在被子里，穿睡衣睡裤又太折腾人，干脆拿出自己的睡袍，把人从头到脚裹住。
　　这件睡袍的款式对段洵来说都很宽大，裹一个小他一圈的裴方禾完全足够，为他绑腰带的时候，段洵不由得联想到了那些给猫咪剪指甲的视频。
　　有些猫咪特别不配合，就被主人这样从头到脚地装进袋子绑起来，才肯乖乖就范。
　　当然，裴方禾一直都很乖，就连聒噪的吹风机贴在耳畔，发根被段洵细细分开梳理的时候，也完全不会不配合。
　　段洵自然不知道，他这样的乖巧是因为那口来路不明的药和酒精混合在一起，开出了嗜睡反应的盲盒。
　　如果只是感冒发烧，也不至于完全醒不过来。
　　喂药的时候得把人半扶起来，裴方禾睁不开眼睛，又不愿离开刚刚捂暖的被窝，冷得身上一直发抖，又想往身边的人怀里钻。
　　这样的他看起来倒更像猫了，像那种剪指甲时虽然不会挣扎，但会因为胆小不敢看，直往主人怀中埋头的猫。
　　段洵也学着记忆里给猫咪喂药的方法，虎口托住裴方禾的下巴，指腹反复在他下颚处轻捏着，哄得人无意识微张开嘴，成功把药喂了进去。
　　这么一番折腾完，裴方禾的汗还没发出来，段洵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等他冲完澡收拾好浴室，裴方禾已经睡得非常沉了。
　　段洵也有些疲惫，他本想把裴方禾的被子和枕头换掉，在他房里将就一晚，可收拾起来，才发现连床垫也湿了。
　　最后只好在自己的床下打了地铺，心想万一半夜裴方禾有个什么，也可以及时看顾到。
　　好在呕吐和高烧之类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早上起来，段洵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确认已经退烧。
　　他便把水和药放在了床头，留好便利贴之后，就出门上班了。
　　昨晚的地铺被段洵收拾得了无痕迹，所以裴方禾醒来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回了和肖让喝完酒的那个早上。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单，他呆若木鸡地看着被自己睡得皱巴巴的睡袍，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自己怎么又从段洵床上醒来了？
　　比上一次更过分的是，他这次还穿着段洵的睡袍，睡衣下面甚至还……挂了空裆。
　　所以是段洵帮自己洗了澡吗？还给他穿了自己的睡袍？？
　　裴方禾本该和上一次一样惊讶到弹坐起来，可身体只是动了一下，肌肉与关节处就泛起了阵阵酸痛。
　　他不由得抬手，扶住了还有些钝痛的额角，摸到自己的发根有些湿，竟是出了一头的汗。
　　很快，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汗涔涔的，肌肉酸软得不像醉后的反应，更像是生了病。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断片，昨天喝的酒度数虽高，但量并不比和肖让喝酒的那次多，所以也不至于宿醉。
　　那么就如同昨晚遇见的男孩子告诉他的那样，自己恐怕是对周亮给的那瓶东西产生了嗜睡的反应。
　　裴方禾对感冒的事并不感到意外，昨天他穿得太单薄，又在喝醉后淋了雨，不感冒才怪。
　　他也记得自己冲进家门后抱着马桶狂吐，然后瘫坐在花洒下面的狼狈模样。
　　偏偏这之后的记忆都像被加了磨砂滤镜，只有浴室里潮湿的气味和滴滴答答的水声，其余都无法回忆真切。
　　裴方禾偏过头，看到段洵的床头柜上不仅摆着自己的手机，还有自己的保温杯和一板感冒药。
　　他伸手取下便利贴，发现上面除了“一日三次，一次两片”的服药叮嘱之外，还有这么一句话：“如果醒来还是不舒服的话，可以在我这里继续休息。”
　　是段洵的笔迹，看来，昨天是他帮自己收拾了烂摊子，可能还照顾了自己一整晚。
　　就连身上的衣服，恐怕也是段洵帮忙换的……
　　虽说都是男人，可裴方禾的性取向毕竟是同性，段洵看起来也没那么直，所以他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懊悔的情绪。
　　想到自己软脚虾似地瘫在浴室里，让有洁癖的室友帮忙洗澡和换衣的样子，就恨不得干脆醉死在昨天的马桶里。
　　果然，社死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还一次比一次更羞耻，这回可怪不到热心市民肖先生的头上了。
　　为什么自己每次的社死都发生在段洵的床上呢？
　　等等，所以昨晚段洵为什么不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间？
　　突然响起的微信提示音打破了裴方禾的疑惑，竟然是段洵发来的，消息的内容更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及时解答了他说不出口的疑问：
　　“昨天你出门忘记关卧室的窗户了，我帮你把被子和枕头放在阳台晒，不过床垫可能要烘干一下，今天下午恐怕还有雨，记得关窗。”
　　裴方禾昨天出门前，倒是看了天气预报，但当时并没有预告有雨，而他回来后又径直冲向了卫生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房间被雨淋。
　　所以说，是因为自己的床被淋湿了，段洵才扶他到主卧来睡的？
　　这人未免也太好了。
　　裴方禾又一次觉得自己从前对段洵有很大的误解，自己连着两次失态，对方不仅没有怪罪，甚至还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简直比大学四年的好室友肖让都更热心。
　　他连忙捧着手机回复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今天我会帮你洗床单的。”
　　“嗯。”段洵先是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嗯，隔了一分钟，又似想起了什么：“这牌子的药对胃有刺激性，最好饭后喝。”
　　接收到对方的关心，裴方禾心中更加愧疚：“谢谢你，真的太麻烦了，最近工作有些不顺利，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
　　当初的合同上虽未规定不能醉酒回家，可自己确实给段洵添了许多麻烦，这人的生活又一向清净自律，除非为了工作，否则节假日都很少熬夜，却被他破坏了休息的规律。
　　想到熬夜和休息，裴方禾突然有点僵住，主卧的床被自己睡了，次卧又不能睡人，那昨天……段洵睡在哪里？
　　难道是和自己一起睡的吗？！
　　他一把掀开身边的被子，发现除了自己的这侧，别的地方并没有人躺过的痕迹，他咬咬唇，犹豫地发消息问段洵：“昨天你在哪里休息的？”
　　“地铺。”
　　裴方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看你烧得有些厉害，担心晚上可能有事。”段洵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可裴方禾却从那语气平淡的字句中品出莫名的温暖，心里一酸。
　　同校的周亮借着工作的事，欺骗算计自己，还想让他喝不干不净的东西；可同居才几个月的段洵看似高冷，却默默地照顾着他。
　　反观自己这边呢？轻信周亮，反而对段洵不坦诚，隐瞒自己已经失业的事情……裴方禾垂下眼帘，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想起周亮，他不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昨天晚上有不少未接来电，应该都是周亮打来的。
　　怎么……还有一次2分钟的通话？
　　通话时间接近十一点，那个时候自己大概还在卫生间里发昏，那么，应该是段洵替他接的？
　　这个线索勾出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周亮的声音即使隔着听筒，也令人满心抵触。
　　裴方禾记得自己当时很想骂人，却像梦魇了似的口齿不清，只能发出蚊子般的哼哼。
　　然后，他听见有个人替自己说，“别再打扰他。”
　　是段洵的声音。
　　裴方禾怔怔地抱住自己的腿，把下巴搁在膝头，如果这不是在做梦的话，段洵是为了他在斥责周亮吗？
　　也不知道昨晚周亮说了什么，但段洵大概知道是他让自己喝成这样的，所以说难道他是在生气周亮灌醉自己，给他添了麻烦？
　　好像也不太对，真的要嫌麻烦，也该怪自己才是。
　　可看段洵刚才的态度，分明是关心更多……裴方禾想不明白，便对自己的记忆真实程度产生了质疑。
　　也不怪他觉得奇怪，段洵的那句话听起来，竟然有点像自己高中时班上一个女孩子的家长。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学校里有不少男生都喜欢他，其中一两个追得特别紧的，上学放学都堵在他们班教室门外。
　　第二天女生的爸爸就到学校来了，指着那几个小子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威胁，不许他们再打扰自己女儿学习。
　　但自己是个男的，又不需要再考大学，竟然也能得到室友的维护吗？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还真的有点罕见，想起段洵那张冷静又帅气的脸，裴方禾不敢再发散思维，同时又觉得口干舌燥，拿起床头的杯子喝了一口。
　　保温杯里的水热得正好，他本想顺便把药也吃了，又想起方才段洵的叮嘱，便打开外卖软件，给自己点了一份清淡的粥。
　　他身上还是有些发软，家里的食材也没来得及补，既然已经生病了，就先把省钱放在一边，等痊愈了再自己做饭。
　　裴方禾伸手拉开窗帘，今天的天气不算晴朗，但接近正午时分，还是有阳光洒在身上，被子里也很暖和，不知是因为感冒犯懒还是别的什么，竟一时有些不想离开。
　　他看了一眼身上属于段洵的睡袍，宽大柔软，腰间的绑带系得很紧，经过一个晚上也丝毫没有松动。
　　就像为他系上这个结的段洵一样，一丝不苟到让人有点发憷，靠近之后才发现，其实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就连帮他倒的水，也是恰到好处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