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众生》韫玉山晖

3、白姑娘

　　硝烟弥漫，厮杀声震耳欲聋。

　　放眼四处看去，数不尽的人与人在一起厮杀，周围熟悉的面容一个个倒下，漫山遍野的尸首，无数的鲜血汇聚在一起，将大地整片整片染成血红色。

　　“少将军！”

　　蓦然回首，却只见一柄逐渐放大的长刀，死亡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沈慎猛地坐起，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布满了惊惧。

　　又梦见了战场上的场景。

　　随手以袖子拭去额上的汗珠，沈慎只觉体内一股烦躁，但不似以往严重，顾不得细想，余光瞥见陌生的环境，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心下一惊，条件反射想要去拿剑，却摸了个空，这才警惕的打量起了周围陌生的环境。

　　房间不大，布置的却很简单，除了身下的床和几张桌椅，再没有其他东西，房门紧闭，鼻尖还能闻到一股混合在一起的淡淡的花香和药草香。

　　“这里是医馆吗？”他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里衣已经被人换过，床边还放着一套灰色的粗布麻衣。

　　门外有说话声传进来，沈慎躲在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凑近朝外看去。

　　入眼的是一个不大的小院，两名女子在院内交谈着，一人着白衣，背靠着他，看不清容颜，只是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大。

　　另一人则是穿着粗布裙，长发绾了个妇人发髻。

　　“这药你带回去给石头熬了服下，三碗水煎一碗，小火慢熬，这几幅药吃完，想来石头的病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妇人接了药，对着面前女子一脸感激道：“幸亏有你啊，白姑娘，不然我家石头能不能熬过去还不知道呢，这几天可把我愁死了。”

　　姜毓笑了笑，面纱外的眉眼弯弯：“客气什么，我来到这你们也帮了我许多，不过几副药而已。”

　　妇人又拉着姜毓家长里短的闲聊了会儿，忽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哎呀，瞧我光顾着跟你闲聊了，都忘了家里做着饭呢。白姑娘忙了一早应该还没来得及做吧，一会儿我给你端一份过来，昨儿刚换的野猪肉，今日我给焖了，姑娘一会儿尝尝。”

　　说着，也不顾姜毓是什么反应，着急忙慌的往家跑去。

　　沈慎见外面并无埋伏，也非敌人，便松了口气，他合上门，检查了下身体，见伤势已无大碍，便取过放在床头的衣服穿上，衣服对他来说刚刚好，看着不新，像是别人穿过的，但好在洗的干干净净，上面还有淡淡的皂角香。

　　收拾好之后，他推门出去。

　　视野开阔，他才发现院子一角有一棵桃树，桃花盛开，想来方才屋内闻到的花香就是这棵树了。

　　桃树下有一石桌和几张石凳，石桌上趴着一只小兔子，正抱着几片叶子啃得津津有味，院子另一脚放着几个三层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药材。

　　“醒了？”

　　平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慎回首，看着侧边小房子门口站着的白衣女子，一身素衣，毫无任何配饰，仅仅发髻间斜插着一根云纹木簪。

　　他看着眼前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这种感觉在落到女子面容上才恍然。

　　怎么会有人在自己家里还要戴着面纱呢？

　　压下心中疑虑，他对着女子见礼：“在下沈慎，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是镇子里去打猎的人在山上捡到了你，把你送过来的。”姜毓走近，将手中碗递了过去。“况且，你的伤势并不严重，就算没有我，也会很快恢复。”

　　沈慎这才发现女子手中端着药碗，黑糊糊的药水混合着奇怪的味道，让他眉头轻蹩。

　　实在是太难闻了。

　　“药虽难闻，但对你的伤势恢复却有奇效。”

　　沈慎颔首，道了声谢，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奇特的是入口的药却不似闻起来那般苦涩难闻，不知是院内花香浓郁，还是药里加了花瓣，入口一股桃花香弥漫唇腔，掩去了药物的苦涩。

　　药一入喉，沈慎便感到体内的躁动感消散了不少，当下讶异的目光投了过去。他很清楚自己身体，每次受伤之后，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但是体内会始终有一股躁动感，带着一股暴戾，往往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修养才能将那种感觉压下去。

　　即便跑遍整个京都，求遍天下所有名医，却从来没有一个能看出他体内的问题的。

　　但是这一次醒来那种感觉却很薄弱，而在喝了这碗药之后更是消散了不少。

　　方才穿衣时，他已经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伤口早已痊愈，如此看来便是眼前女子的药……

　　“白姑娘瞧着不大，医术却是高明。”沈慎由衷赞叹，对眼前人又多了几分探究。

　　姜毓不曾回答，屈臂示意对方将手腕搭上，两根葱白指节搭在他腕间。

　　“明日再喝一副，你的伤便痊愈了。”

　　扔下一句话，她接过碗转身回了厨房。

　　沈慎对人冷淡的模样倒也不在意，继续打量着这座庭院。

　　他的目光落在那棵桃树上，若有所思。这个季节早已过了花开的时候，这里的花怎么会开的这般好？

　　沈慎盯着桃树发呆的时候，有个少年抱着两个大碗跑了进来。

　　衣服上缝着大大小小的补丁，但洗的干干净净，少年好奇的打量着石桌旁的男子：“你就是树立哥他们从山里捡回来的吗？”

　　沈慎看着面前少年的面庞，笑着开玩笑：“如果他们没有捡回其他人的话，应该就是我了。”

　　“树立哥说你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都快死了，现在看着也没什么大事嘛。”

　　“是啊，多亏了白姑娘的高超医术。”

　　少年仰着头，颇有几分骄傲：“白姐姐的医术肯定是最好的！”

　　“陈溪。”

　　“白姐姐！”少年抱着碗笑着打招呼，“刘婶婶让我给你送饭来。”

　　说着，他将怀里的两个碗放在石桌上，掀开上面的盖子，一碗白米饭，一碗萝卜炖肉。两个碗都很大，刘婶也都给装满了。

　　“刘婶说您这有病人，就多打了些，让你们分着吃。”

　　姜毓摸了摸少年脑袋，掏出一个野果子递了过去：“替我谢谢刘婶。”

　　“那白姐姐，我走啦。”陈溪开心的接过果子，挥挥手，一溜烟的跑远了。

　　两人分吃了刘婶送来的饭。

　　姜毓只吃了一小份，沈慎正是恢复身体的时候，对食物的需求比较大，所以在人明确表示不需要了之后，也没跟她客气，抱着碗大口吃着。

　　肉炖的有些烂，却很入味，萝卜也很软绵，沈慎不知不觉就吃的一干二净，这也才只觉得八分饱。

　　吃饱喝足，沈慎余光瞥向啃着野果的姜毓，此刻，女子面容上的面纱已被解下，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精致容颜。

　　初见时，沈慎便被晃了神，京都世家贵女，无数的天之娇女，他都见过，可无人能在容颜上与她分庭抗礼。

　　讶异于女子容颜的时候，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眼前人即便在家也要戴上面纱了。

　　如此祸国殃民的一张脸，出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若无靠山照应，只怕惹来横祸。

　　饭后，沈慎自觉收拾碗筷，拿到厨房洗干净，在问是否要将饭碗送回时，姜毓摇了摇头。

　　“暂且不用。”

　　无所事事的沈慎便跟着姜毓整理药材，只是他对药材一窍不通，也只是帮忙打打下手罢了。

　　“你若是无事，旁边那间屋里有书，可以翻阅。”在沈慎第三次将药草混错的时候，姜毓突兀开口。

　　以往只需极少功夫便能做完的事情，在沈慎的帮助下，硬生生耗费了更多的精力，事情还没有做完，她实在是不愿意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些琐事。

　　沈慎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不强求了，他见院内水缸已经见底，索性拎着桶去挑水了。

　　沈慎从不是坐享其成的人，既然人家救了自己，也该力所能及的做些自己能做的来回报对方。

　　……

　　溪如镇北方的山上。

　　一群蒙面黑衣人在山上四处搜索，

　　他们正是奉命来要沈慎命的人。

　　“都搜仔细点，沈慎收了重伤，跑不了多远。”

　　“是！”

　　他们已经在山上扩大范围搜索了一天一夜，依然找不到沈慎的下落，就在领头的考虑是不是要换个地方搜获的时候，忽然瞥见草蹭下闪过一丝光亮，他喊来一个人去查看。

　　“大人，是捕兽夹！”

　　“看看这附近，哪里有人居住。”

　　……

　　已是深夜，远处镇子上一片漆黑，夜色如墨，唯有点点繁星点缀。

　　沈慎站在桃树下，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夜空，恍然间想起了曾经在军营的日子，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夜空，他跟同袍们围着篝火吃肉，一起说笑打闹，好不热闹，父亲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笑。

　　只可惜……

　　当年的通敌叛国一事，他被召回京都，原本是要问罪的，只是沈家世代庇护宣朝，历代男儿死在战场上的不计其数，满门忠烈之名，无人相信沈家通敌叛国。

　　当年彻查案件，也没有查出相关的证据，而沈将军战死沙场，他又身受重伤，御医断定他能活着俨然是奇迹，只是伤了根本，日后难免体弱多病，怕是上不了战场了。

　　世人都在悯沈家多难，宣帝苦于悠悠众口，只让他好生休养，通敌叛国之事因缺乏相关证据而不了了之。

　　只是在沈慎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件事。

　　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叹了口气。明日便启程回京吧，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晚风轻拂，寂静的夜色连虫鸣声都逐渐消失。

　　沈慎推门的动作一顿，一道利刃破空声由远及近，沈慎猛地侧身，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射入墙壁里。

　　沈慎抬眸看着小院周围突兀出现的十几个黑夜人，唇角微扬，扯出一抹冷笑：“狗鼻子挺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