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众生》韫玉山晖

2、溪如镇

　　宣朝

　　景安十年夏，西域来犯，大将军沈旻率军出征迎战，其子随军。沈将军征战沙场多年，鲜有败绩，其名凶赫，流至西域诸国，可止小儿啼哭。

　　次年元月，沈旻战死沙场，其子重伤，边境岌岌可危。

　　有官员上书，沈氏父子勾结西域，卖国求荣。帝怒，连下圣旨，召沈旻之子沈慎回京，又擢升右卫军齐昭为云麾将军，率将士支援边境。

　　此战绵延两年，国库亏空，宣帝择公主远嫁西域，以边境五城为嫁妆，两朝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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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安十五年

　　离京都不远的溪如镇，说是镇子，与一般的村子也相差不大，不过三四十户人家，镇里的百姓自耕自足。

　　溪如镇虽离京都不过几十里路，却因其临山而建，地势偏远，周围十几里不见一户人家，更鲜有外人经过，难以与外通商。

　　但好在村子里虽不富裕，无论下地耕种或上山打猎，只要手脚勤快，总不至于挨饿受冻。

　　夏天的白天格外漫长，天边微橘，镇子里早已起了烟火，米饭的香味逐渐笼罩整个镇子。

　　伴着夕阳徐徐落下，外出打猎的男人们抬着今天的收获踏着余晖归来，在镇子中央空地玩闹的孩子们看见自家长辈的身影，叫喊着跑去迎接。

　　听到声音原本待在家里煮饭的妇女老人们也纷纷出来，在人群中看见自己亲人完好无损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迎了上去，簇拥在自家人身边嘘寒问暖，或围着放了一地的猎物啧啧惊叹。

　　老镇长拄着一根木头削成的拐杖缓缓走来，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见虽有受伤，却无人未归，布满褶皱的老脸不由露出了笑意，这才去看猎物。

　　林树立指挥着众人将狩来的猎物分好，迎着老镇长走去，笑呵呵道：“今天运气好，抓了不少好东西，还有一只野猪，一会儿让老张分好，让各家来换。”

　　老镇长赞许的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血人身上，有些怔愣，去时十九人，归来也是十九人，躺下的这人是……

　　林树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这人是我们在山沟里捡到的，瞧着像是路过的人，应是被山上野兽所伤，我们看他还有一口气，就将他带回来了。”

　　又道：“一会儿我给白姑娘送药材的时候顺便带过去，看能不能救，毕竟是一条命呢。”

　　老镇长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满是褶皱的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林树立呵呵笑了几声，将猎物安排好，挑了一只毛发洁白的小兔子，巴掌大小的兔子四肢被草绳绑着，在林树立的手中瑟瑟发抖，林树立摸了摸小兔子，背起竹筐，招呼了两个人抬着那个血人朝着镇子最里面走去。

　　镇子最里面，临着小溪边，远离镇子所有房屋，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院门敞开，可见庭院里有一棵桃树，树上结满了粉白的桃花。

　　微风轻拂，花瓣徐徐落下，沁人心脾的清香萦绕鼻尖，来者几人顿时感到几天狩猎的疲惫一扫而空。

　　纵然来过很多次，林树立依然会被这棵树所惊到，这座小院原本是没有花树的，但是自这位白姑娘搬到这里不久后，便有了这棵树，更为奇特的是，此树上花朵一年常开，从未凋谢。

　　镇子里人从一开始的惊奇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更有猜测白姑娘不是凡尘中人，这才会有这等奇特景象。

　　只是猜测从未有过结果。

　　白姑娘原本不叫白姑娘，她是五年前偶然路过此处的路人。

　　彼时的溪如镇，尚还没有一个大夫，如果要看大夫，需到几十里外的镇子去请，且不论两地相隔甚远，大夫是否愿意前来，一来一回单路上的时间都要好几日，只怕大夫请来，病人熬不住走了。

　　所以溪如镇的人无论是狩猎受了伤，还是家中人得了病，都是根据祖辈口口相传的经验上山采些草药使用，能熬过去最好，熬不过去也是命。

　　直到有一天，一位白衣姑娘路过此地借宿一晚，出于感恩替镇子的人们免费看诊，又不收药钱，开的药方都是山上就能采到的寻常药物，效果又极佳，所以在得知白姑娘四处游历，居无定所时，老镇长便竭力邀请白衣姑娘于此定居。

　　好在白衣姑娘并未拒绝，老镇长便号召大家一起出力替她建造了溪边的这座小庭院。

　　此后镇子里的人有个伤痛，都会来这里找白衣姑娘诊治，白衣姑娘虽不收诊费，镇子里的人也不会白占便宜，但凡家里新种的蔬果成熟了都会挑最好的送过来，外出狩猎的队伍，也会替白姑娘采集药材，狩猎的猎物，也会特地给白姑娘送一份。

　　白衣姑娘初来的时候，不曾告知她的名讳，只因她常年一袭白衣，故而镇子里的人常以白姑娘称之。

　　“白姑娘！”吆喝着进了院门，林树立将竹筐里的东西拿出放在院内石桌上，是一些新鲜的草药，另有几个看着就很可口的新鲜野果子。

　　屋内走出一位白衣女子，乌黑长发半挽，仅插一根云纹木簪，面覆白纱，隐去其面容，浑身除木簪外再无半点饰品。

　　她右手执一卷竹简，漆黑如墨的眼眸落在院内血人身上，自古平淡无波的眼眸似乎起了点点涟漪。

　　林树立将血人的来历告知，姜毓点了点头，走到血人身旁，蹲下身子，右手在血人的脖颈和脉搏处摸了摸，起身道：“麻烦将他抬到屋里去。”

　　汉子们应了声，几人合力将人抬了进去。

　　林树立则是将一直放在怀里的小兔子递给姜毓，笑着道：“白姑娘，我们这次狩猎，找到一个兔子窝，这只小崽子是刚生下来不久，我特地挑了这只送来给您做个伴。”

　　姜毓目光落在小兔子身上，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兔子似是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红色的眼睛看着面前人儿，略微犹豫，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蹭了蹭她的掌心。

　　面纱下的容颜微微勾了个笑唇，她接过小兔子，道：“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你喜欢就好。”林树立嘿嘿笑了几声，粗犷的脸上微微有点泛红。

　　几人很快就将伤者安排好了，又问姜毓可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她摇了摇头，取出早就备好的伤药递了过去。

　　“这些你们拿回去，有受伤的还是按照以往的法子外敷。”

　　几人连连道谢，又是对着姜毓一阵猛夸，直到林树立都听不下去了，这才揣了药，撵着往回走。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姜毓解开束缚兔子的草绳，将它放在地上，摸了摸小脑袋，随手摘了几片叶子喂它，也不再管它，打了一盆水，径自进了屋。

　　她拿锦帕拭去床上人浑身的血迹，露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容，看模样年龄应在二十左右。

　　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姜毓这般想着，这么多年，她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但鲜少有人让她如此感叹。

　　想归想，手上却不停顿，不过一会儿，原本被血迹遮掩的人便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男子衣服破烂，露出了紧致的身材，带着力量感的肌肉上布满了很多伤疤，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血染红了衣衫，瞧着本该是极重的伤，可现在看起来，虽可怖，但并非极其严重。

　　姜毓盯着他身上的疤痕，若有所思，想起刚才的那股奇异的感觉，她两指再次点在男子腕间。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姜毓微怔，垂首掩去了眼底神色，端着盆走出去。

　　丢给小兔子的叶子早已吃完，但是看着敞开的大门，它却没有半点想要逃跑的心思，在院子里左看看，右闻闻，又去扑树上掉下的花瓣，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姜毓瞧了一眼，先去将林树立送来的药材仔细检查了，挑出几株去了小厨房。

　　夕阳落下，苍穹上一轮月牙儿高悬，周围布满了星辰。

　　小兔子玩累了，跳上了石桌，将药草和果子拨到一边，给自己腾了个空地，趴着打盹儿。

　　睡眼朦胧的时候，看见姜毓端着一个碗走过，一股苦涩难闻的味道袭来，霎时间，小兔子的睡意烟消云散，它蹦跳着到墙角，红色眼睛盯着姜毓手中的碗，满是警惕。

　　小模样逗得姜毓笑出声：“这可不是给你的。”

　　没管小兔子是何种模样，姜毓进了伤者的房间，就着透过窗户的月光，点了烛火，黑暗被明亮烛光驱逐，视线一下子清晰。

　　她又检查了下男子的伤痕，比起下午初见已经愈合了部分，按照这个趋势，只怕没几天便可恢复如初。

　　对于男子异于常人的恢复力，姜毓并没有感到奇怪，给男子喂了药，出门看见小兔子依旧警惕的蹲在墙角，她有些好笑，却也没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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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的某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披着斗篷的黑衣人推门而入，对着案牍后的人俯身道：

　　“主子，沈慎逃了。”

　　案牍后的人正在写着什么，不发一言，继续写着。

　　黑衣人见状额头渗出了几滴汗水，躬着的身子更低了。

　　良久，他写完字，拿起纸仔细端摹半晌，摇了摇头叹气道：“可惜了。”

　　他将纸递到火面上，看火蛇逐渐吞噬纸张。

　　“不惜一切代价，我不想在京都看见沈慎，如果做不到，就拿你们的命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