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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砂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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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旗飘扬,铜铃随风低吟,客栈门楣上悬着一块留下不少岁月痕迹的牌匾,隐约可辨“栖梧里”三字。
客栈规模不算太大却五脏俱全,今日生意更是难得如火如荼,大堂内座无虚席,推杯换盏声、商贾旅客的高谈阔论声,人声鼎沸。
眼尖的小二瞧见,脚步飞快地立即迎了上来,额间高挂晶莹的汗珠,背上打着一条汗巾。
“几位客人,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住店。”
陈妈妈利落在前头打点大大小小的事宜,亲力亲为,甚至给人感觉殷勤过头,看来苏漓的话语陈妈妈像是听进去了,也不枉她方才费多下口舌。
苏漓裹着一件素色斗篷,玉露、玉枝搀着步相继入这家客栈,步履轻飘,大半张脸掩于一方素帕,只露出一双氤氲着无力的倦眸,纤长且如乌羽般柔顺的睫翼低垂,时不时伴随着三两声咳嗽。
打点好一切,小二就先在吩咐下领着玉枝和苏漓前往二楼的客房,陈妈妈则去安置好行囊,尤其是那珍贵寿礼。
许是苏漓等人的装扮过于引人注目,又许是这客栈另藏玄机。
楼道狭窄而陡峭,苏漓按理来说大病未愈,身弱蒲柳,当当心脚下,殊不知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帕子遮掩余光下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
每逢客人进门角落处些许不起眼地方便有如狼虎般的目光不约而同一拥而上,而后又迅速错开,似乎在狩猎,静待猎物出现。
许是前世种种养成的敏锐感知,苏漓把此景揽入眼底,些许疑窦渐渐随着眉梢凝起。
“哎呀!”玉露轻呼。
后几步台阶,不知怎的与走廊斜处一个伙计相撞个正着!
苏漓一下子没站稳,身子猛地向后瞬移,得亏玉枝在后方撑着,死死扶住才免招一祸。
“小姐,您没事吧。”
苏漓不禁发出一声愈加明显的咳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在玉枝是个身手敏捷的。
“无妨。”
伙计见状连忙道歉,她缓和间垂眸瞥了那伙计一眼,他眼神怯弱,不知所措。
惊慌间露出衣衫手腕处格格不入的刺绣,苏漓眸光乍一沉,暗示玉枝无须计较,伙计大约是无意,何苦在细枝末节上过多追究,而且现在人无大碍,小事化了。
苏漓移步至客房,帕子未曾离开过半张脸,呼吸略显急促,先一步于床榻坐下歇息。
因觉着屋子里沉闷闷的,散发一股霉味,客栈人想是清理打扫过,只是仍挥之不去。
窗外漆黑的天穹高悬皓月,柔和月光趁人一不留意,偷偷爬上窗棂,伴随清风,沁人心脾。
玉露、玉枝在屋子内大致收拾收拾,原本是暂宿,却也不必费过多功夫。
留在屋子里是担心自家着弱不禁风的小姐,
过了片刻,,苏漓似乎是想起什么,羽睫颤了颤,倏然道:"方才不觉,眼下倒是觉得肚子空落落的。"
“那奴婢到下面看看,小姐想吃什么?”玉露眼睛一亮,欣然发问,“芭蕉叶烧鸡、雕梅脆皮鹅、八宝酿鸭,还有玫瑰糕,都是小姐爱吃的,就是不知道客栈有没有这些菜。”
玉露一说到美食瞬间换了个人般,停都停不下来,说白了,就是自己馋了,之前日夜赶路,以及途中所到歇脚处,只能说是仅仅满足过路人的吃饱,谈不上什么美味。
“你呀,明明就是自己馋了,小姐身子羸弱,怕是用不了太油腻的。”玉枝听闻,眉头微蹙,指尖轻轻碰了碰玉露脑袋。
“清淡些好,你俩随我一路颠簸必然也是累着了,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无须在我房中守着。”
“可小姐这......”玉露放心不下,何况苏漓身子尚未好全方先更加差点遭受飞来横祸。
“放心吧,我没事,就是些许累着了,眼下有点乏了。”她声音软和带着疲倦。
两人相看一眼,玉枝应下,道:“那待会我再给小姐送些膳食上来。小姐若有事就唤我们。”
苏漓微微颔首。
待两人离开后,房门重新?上,苏漓舒了一口气,手中帕子从手中撤下,倦意消散几分,她坐在铜镜面前,征征地望着此般稚嫩面容,分明是她十七岁的模样,但,这容貌又好似不是她的。
沈妧只是代替了苏漓的身份,为着利用其在京城可以更好地收集为沈家翻案的证据,亦是结交名门贵女好时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如何皆为上天恩赐,在成为她之前,沈妧同苏漓从未见过,况且虽瞧过苏漓的画像,许是命运使然,二人容貌相似,
为之不同的约莫着只有这颗朱砂痣,时显时隐,故,若非是亲近之人几乎难以发觉这细微处眼尾的朱砂痣。
纤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眼尾的朱砂痣,如若让人发觉,与前世的沈妧想比,那将是她最大的破绽,如今她倒也多了颗朱砂痣。
沈妧讶然接受重来一世,为沈家翻案一事一直重重压着她心头,尤其是经历了明明近在咫尺的成功,偏偏天不遂人愿恍惚间又失之千里的。
痛苦的是,团聚前才让其得知自己忙活许久的翻案、寻找出幕后真凶,最后她窥见牵扯出的仅仅冰山一角,识人不慧,真相渐行渐远。
她失笑,指尖放在铜镜前,细微勾勒着那张血气不足的脸,背后遮藏不甘心。
既然重活一世,她不得不重新规划着如何翻案,如何避开上一世她所遭受的痛苦,又如何查找出暗涌下的真相?
她起身,轻轻仰头阖眸,任由柔风一寸寸钻进这副身子骨上,月光倾泻,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往事,明白自己这一世该好好利用苏漓这一身份,撕开隐藏的真面目,还沈家一个公道。
眼下,重中之重的,不失为让自己安然回到京城,前世,苏漓回京并非一帆风顺,相府此等权贵之家,后宅争斗层出不穷,尽管苏漓这位自幼由着“天煞孤星”命格,被丢弃在离京千里的宁州,可,一朝得以回京,自然会碍着某人的路。
她起初压根无心宅斗,只需要苏漓这个身份,殊不知,在相府遭人为难,苏漓虽是先夫人所出,终归因着不详命格而不受重视,京城无甚多人知晓的相府六小姐,无法立足于相府,立足于京城,那这样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
对于沈妧来说,会成了束缚,可她想要的是成为她通往京城名门贵女的利刃。
将近亥时的栖梧里依旧人流如织,客栈内小二等伙计们忙得大汗淋漓,反观二楼,回字形廊道环绕,静静俯瞰着下方人声鼎沸的大堂和天井。
二楼雅间,最正中那一间,里面灯火通明,那道原本被流苏束带挽起的帘幔,此时,已经人为地悄然放下一半。
无数颗精雕细琢的圆润玉珠、晶莹剔透琉璃珠,与染成雅致的木质小珠,形成一幅垂坠感极佳的屏障,内嵌卷帘,二者相结合,室内极其封闭,容不得一丁点的窥见。
挽起帘幔的一侧,一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静立如松,正居高临下俯瞰一切,将底下一丝丝的风吹草动皆尽揽眼底。
而交相辉映的珠帘亦有效地遮蔽了从楼下大多数角度投来的目光,帘子微晃动,不时碰撞,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
据监镜司各地区的暗探来报,此次他们是奉命捉拿贪污章明郡治河工程银两的河督总督方通,曾在这边附近出没,且似乎是与人相约交易某些东西,目前暂时锁定在这家“栖梧里”客栈。
修建河堤坝,乃多雨地区防洪重要举措,朝廷不甚重视,怎奈,方通居然暗地里偷工减料,工期拖了许久不说,洪水来临之际,洪涝成灾,河坝下的百 姓苦不堪言,房屋冲毁,庄稼更是难逃一劫。
民以食为天,洪水淹没了底层百姓的生计,再者,陛下随后在大臣谏言下同意拨赈灾粮给百姓,以慰民心。
怎料,不知怎的,引起百姓暴动,且一发不可收拾,这事可大可小,上达天庭,天子之怒,瞬间明白是国之蠹虫,出来作乱。
即刻就传令于监镜司负责查明此事,不查不知,一查,竟发觉方通贪污的库银数额巨大,朝廷的赈灾粮,层层剥削,怕是多数进到这些贪官钱袋。
现下,先捉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方通,至于是一人贪污,还是背后受人指使,慢慢审问,总能水落石出,这活交给监镜司全力负责最合适不过。
萧绝一袭玄色墨玉纹锦袍,玉冠束发,即使未穿着独属于监镜司扎眼的制服,但身姿挺拔,也丝毫不能掩盖那股久居上位者的狠厉与锋芒。
他隐在帘幔后方,负手而立,冷眸淬了利刃,穿透流转着忽明忽暗的光晕珠帘间隙,扫视一楼一切举动,精准地锁定在楼下通往掌柜账房的那一条路。
“大人。”一名作寻常百姓装扮的年轻男子倏然出现在萧绝身后,躬身行礼。
萧绝闻言,眸子一转,身躯侧了几分,半背对着帘幔。
萧绝的贴身侍卫莫寒低声回禀,所调查到的事宜。
“查得如何了?”
“正如大人所料,通缉令贴上后,方通着急逃命只携一包裹便轻装南下,这一路上小心谨慎,咱们埋伏的暗影分开尾随,查到他只前两日夜晚在驿站曾同一人有过接触。”
“说了什么?”萧绝发问。
“这?”莫寒犹豫些许,给出一个似借口的理由:“暗影未曾听清。”
莫寒时刻查看萧绝神情变化,见其仅是略微蹙眉,并未有怪罪意思,紧接着道:
“不过,暗影随即严刑拷打那个人,说出他只是一个传话的,方通给银两作为报酬,让他帮忙传些话,会面地点就是这家栖梧里客栈。”
莫寒接着发问:“大人,这家客栈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咱们怎么能知道是谁跟方通接头啊,那人也不给个接头人的特征。”
“你也会说方通谨慎,既然是传话,又岂能让太多人知晓。”
“那就只能在这里干守着,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莫寒暗自嘀咕。
萧绝听见莫寒的碎碎念,欲说些什么,眸光顷刻间楼下些许意外吸引住。
端着空盘子的伙计碰撞上两位顾客,其中一位肥头圆脸,满是胡茬,当即发了火,任凭伙计求饶都毫无轻饶之意,对着伙计拳打脚踢,另一位陪同的稍微瘦弱些,出手相阻,在壮汉耳边嘀咕几句,似乎达成什么协议的,面色无奈地往里走去。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萧绝冷然道,并示意楼下的暗卫注意此人的一举一动。
那伙计跟方先撞倒苏漓的是同一人,一次是意外,多次那就是有所预谋了,恰巧,这一切都让萧绝尽收眼底,尤其是那袖口上的别具一格的黑色五瓣梅花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