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根驻萍》云轻野

2、噩梦缠身

　　陈五常感慨这孩子体弱多病，这才捡回来几天高烧不退的，一天到晚咳嗽倒是吓着其他人以为是得瘟疫腾了个单独屋子给他们。
　　“哥……”小七领着水桶过来，踉踉跄跄地，陈五常都怀疑这后宫里他到底能不能把小家伙养活。
　　陈五常叹口气，上前接过水桶。
　　“……呜。”小七脸露愧疚神色。
　　“你去帮御膳房送餐。”陈五常无奈但在宫中哪怕是皇子公主也要有特长，受宠才能生存下去，更何况一个小病秧子呢。
　　陈宇笑了笑，欢快地跑走了，去御膳房接过了饭盒和几个宫娥一同送餐去了。
　　“小郎君哪里人，怎的眉宇到生的些许灵动，这脸却毁地缠着绷带”几个宫娥打趣着。
　　“天南海北，漂泊不定，与野狗夺食也难免负伤，还望姐姐们别嫌弃。。”
　　“你父母呢？”
　　“无父无母，天生地养。”
　　宫娥对这孩子多少有些同情。
　　“小郎君如此聪慧，若是得了哪位皇子赏识，必能大富大贵。”宫娥说着“还是要多读些书才好。”
　　“那我能带着我哥哥一起吗？”陈宇眼神清澈，带着期许看着宫娥。
　　“说不定呢？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宫娥说笑着把宫剩下的残糕拿油纸包好递给陈宇。“小郎君好好吃饭长得快些，才能带着你哥哥谋个好出路啊。”
　　陈宇头点得根拨浪鼓一样，嘴上还甜甜地说：“谢谢漂亮姐姐们，到时候请姐姐吃各式各样的糕点。”
　　却不想这一出门不远真是被贵人看中，只是不是他想要的贵人。
　　这六皇子本不受宠，又好男风，只是因为其母亲受过一段时间的宠，而未被欺负地过惨，后母亲失宠却也结交了些混账，在宫中倒也没什么人在意，反正未来最多也只是个逍遥王的命数，登不上大雅之堂。
　　眼尖见着这宫中未曾见过的下人，本无甚在意，刚刚路过听到那群宫娥如此一说，便让护卫快步上前拦住他去处。
　　陈宇露出些许害怕的神色，内心却十分镇定想着如何脱困。
　　“参见六皇子。”陈宇装作慌乱地行礼。
　　六皇子拿着扇子支起陈宇下巴，打量着他的脸，这眼睛生的当真好看，只是这脸，让手下解开了脸上的绷带。
　　陈宇有这些皇子所有的情报，六皇子倒是个好解决的，反正也没有什么人在意他的命，年纪轻轻却是个纨绔子弟，也算给皇家蒙羞了。
　　但如今光天化日，想摆脱一个登徒子确实有些麻烦，旁边听到动静的宫娥倒是出来看了看，然后惊恐地逃走了，看方向应该是找陈五常求救了，但现在怕是叫过来也无济于事，况且自己一个捡回来的乞丐，也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
　　“是个美人……遮着藏着干什么？”六皇子露出下流的表情，还故作镇定地拿扇子遮了遮，虚伪至极。“不如跟着我，做个小倌，吃香喝辣，也不用吃这种剩下的垃圾了。”
　　“谢殿下好意，但小人天生卑贱，又患恶疾，本活不了多久，怕让殿下沾了晦气。”陈宇磕下头，隐藏起自己眼中的狠戾。
　　“小贱人……”六皇子看他如此强硬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轻轻一巴掌，陈宇顺势倒地，推气攻心开始咳血。
　　“什么啊？是个痨病啊？彻底脏了我的衣服，扫兴……来人给我打死他。”六皇子捏着鼻子，立马远离，又心烦这么好的苗子快死了。
　　旁边的宫人拿来板子开始对陈宇身上招呼，陈宇只是乖乖躺着没有出一声响，到让人起敬是条汉子，陈宇算着马上就有其他皇子路过了，这个点钟刚好是三皇子李云潜散步的地方，据情报说那是个喊过人人平等的家伙，无论真心假意，当然不止这些路子。
　　最差的结局不过是吞下假死丸护住心脉，然后被丢出皇城，让暗阁人接回去，大不了也就是回神庙而已。
　　陈宇来这深宫不会一点准备没有，此时此刻他在宫娥这里积攒的人缘也缓缓起了作用，一个老宫娥于心不忍，毕竟这孩子也经常过来送点胭脂水粉，也是个讨喜的孩子。
　　走过来帮忙说话，至少让他捡回一条命。
　　“六殿下，不知这是犯了什么事？”毕竟是宫中老人了，说话在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这里还有些份量。
　　“偷了本皇子的糕点，还有痨病。真是晦气，要是传染了我，他几条命也不够赔！”六皇子拿着帕子离远了一点。
　　“这是宫中新来的小孩，多少不懂规矩，至于痨病，只是身体太弱，未曾听过得病。”
　　六皇子拿下手帕，打量了一下陈宇那张脸。
　　“那便再打一顿，留他一命，过几日洗干净了送到我殿上。”
　　陈宇心中冷笑，这六皇子大抵活不到他洗干净上门那天，自己脖子先洗干净了。
　　陈五常收到小宫娥来求助，一下子心被提到嗓子眼了，冲去找陈宇，看到六皇子连忙跪在地上求情。
　　“家弟不懂事，不知何事冲撞了殿下，他身子骨弱，我愿为代为受罚。”陈五常跪着给权贵磕着头，磕到头破血流。
　　六皇子仿佛因为老宫娥的求情又些不爽，又可能刚刚的虚惊一场无处发泄，勾了勾唇，抬手示意下属住手。
　　“兄弟情深，满足你们。”
　　侍卫开始打着陈五常，陈五常也只是受着
　　陈宇视线模糊，一下子愣了神，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刚刚陈五常是在……维护他吗？为什么，我们明明没有血缘？为什么我只是你捡回来的小乞丐而已？太多去疑惑充斥在陈宇心里，他天生感觉不到疼痛，也就没有吱声，但此时此刻看着陈五常被打，心头却是在一次次颤抖。
　　眼前拂过的是他牵着自己脏兮兮的手走过红墙，他给自己洗澡还笑他小乞丐长着姑娘脸，做饭还不大好吃，三更半夜看自己冷抱住自己……他那么怕自己死掉吗？为什么？
　　此时此刻，陈宇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丝疼，他的心好痛，这是情感吗？真蠢……自己为什么会有感受？
　　也许是过往太过冰冷，以至于这虚伪自己骗来的短暂温暖时光累积了此生从未体验过的温情，化作了利刃穿刺过原本麻木不仁的心。
　　陈宇知道自己可以凭着脸活下去，但是陈五常不可能，哪怕自己以命相求，自己对于六皇子也不过一个刚刚起了兴趣的玩物，他不会停下……
　　“……”陈宇沉默着找着生路，听着靠近的脚步声放手一搏，希望那个皇子今天吃了糕点，又恰好习惯性来此附近散步。
　　“救命！有人动用私刑！”陈宇嘶哑着叫喊。
　　三皇子李云潜一如往常食过糕点，出来走动走动，却听到一声叫喊怕，不经意瞟了一眼院中，却不想那少年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死死盯着路口，那眼神不似先前清澈，暗含的仇恨，一副狼子野心的模样，他的眼神莫名让李云潜有种感觉，此子大有乾坤。
　　“六弟……”李云潜叫停了私刑，走过来。“这毕竟是宫中，死人了不好处理，让父皇知道你动私刑难免留下纨绔残暴的名声，我看就此作罢了吧。”
　　六皇子哪怕无能也知道日后有望登基的也就他的几位哥哥，如果得罪，他母妃也免不了责骂他，最后还是放过了两人。
　　陈宇紧绷着弦松开，昏倒过去，陈五常勉强被其他人撑起，他想感谢三皇子，却发现他的视线全在陈宇身上。
　　“卑职谢过……”
　　“你这弟弟，长得当真好看……”
　　“家弟……”陈五常吓得连忙想下跪，他不想自己弟弟落得成为男宠被虐待致死的结局。
　　“我可不好男色……行礼就免了，来人送他们回去，再送点药草过去，就从我月供上扣。”
　　“谢殿下。”
　　三皇子看着两人离去，心里暗想自己最好没有看错人。
　　到了晚上陈五常虽然也受伤，但比陈宇身上受的轻了不少，自己在宫中混的人缘，好歹也让他们手下留点情谊，但陈宇身上这皮开肉绽的倒是实打实的伤，到了夜里还高烧不退。
　　陈宇似乎做了噩梦，捂住自己胸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闭去。
　　梦里，陈宇觉得自己是不是快死了，眼前开始走着回马灯……
　　他不属于这皇宫，不属于这庆国，不属于这外面的天地，可……为什么又要自己跑出来呢？一时兴起的自由吗？还是不甘心，自己作为工具，不甘心什么情感都感觉不到，不甘心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也许很简单，他只是累了，想死而已，才选了最快死的方法，逃走。
　　神庙，一个世人所向往的圣地，有人说看见过他却有着千番模样，对于陈宇那只是牢房而已……他们向往神明无所不能，却不知道大劫难后的残余文明是多么自私，自以为高高在上，与世隔绝，傲慢的嘴脸，居高临下看着众生……抛弃了高级文明该有的文明姿态，如同野兽般以弱肉强食制定规则，法律沦为废纸，道德也逐渐沦丧，到最后小小的神庙还能被瓜分成各个领域，相互厮杀。
　　神庙所有生灵向往之地，先进的文明造就牢笼。
　　陈宇……不，谭昱，或者叶天麟，名字只是代号罢了，随便怎么称呼，我无所谓的。
　　我出生在衰败的叶家，叶家是陆家的附属，一条拴着狗链的狗而已。
　　我的母亲，算了，那个女人是叶家难得的人才，她的弟弟平庸至极却是个男孩因此得老爷子重视，女人因此更为努力，她考到最好的大学，研究最前沿的基因工程到头来依然从来没有被正式看一眼。
　　我的父亲也算是个痴情种，虽然也是个高材生，但为了老婆入赘了叶家，所以我本该姓叶的……
　　但那女人后面彻彻底底疯了，她研究的基因疫苗，她期望所看到的新时代天才孩童终究没有预期出现，要么死在胎中要么英年早逝，她当天特别绝望，政府停的不只是她的梦想，更是她的价值，她不在乎自己被万人唾弃，她只在乎自己是否成功，最后她的试验品只剩下了一个……还在她肚中的我。
　　父亲开始也制止过，但最终还是因为爱屈服了，他安慰自己，如果这孩子死了，还可以再生一个，但他只有这一个爱人。
　　多么感人一对恋人啊，也许从开始，我就没有被期待出生过。
　　女人拼命生下了我，父亲马不停蹄地带着我入保育箱，父亲回忆说，那是女人人生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为她生出了健康的试验品吧。
　　后面女人一直静养，父亲带着我长大，女人似乎并不想参与我的成长，她只会看着爱人每次带回来的好数据开心，智商，记忆力，体质，我都发育地很好，远超同龄人，可父亲一直不敢带我去见她一拖再拖。
　　五岁那年，我终于过了重重检查被送到了女人面前，我心里也许有过那么一丝丝涟漪，那是孩童对母亲本能的依赖。
　　她抱过我像检查物件一样看着我，最后深视着我漆黑的瞳孔仿佛黑洞般空。
　　“妈妈。”我像父亲交代的那样呼喊她。
　　“你的眼睛……“这双孩童的眼睛却无任何一点该有的情绪，她把手附在我眼睛是，我感受她的恶意，却没有任何躲避，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想我脖子应该有一点扭到了，因为我听到了什么声音响了一下，脸上有些烫。
　　“为什么你没有情绪？为什么你没有痛觉吗？哭啊！”女人把我推下了她的病床，开始抱着头痛哭。
　　“楠楠你看阿宇很多数值都很优秀的……”父亲打着圆场，拿过平板给她。
　　女人发了疯，拿起水杯往我头上砸，我感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沾在眼睛上，伸手摸了摸，原来是血啊，原来我受伤了，可我依然感觉不到疼。
　　“带着这个残次品滚！滚！”女人声嘶力竭地吼着。
　　父亲让人把我带走了，他哄着女人很久，到了晚上他也只是看着我叹了口气，也许只是因为我是个不完美的试验品吧。
　　由于我的存在暴露，我的父母被发配永远不能再入神庙，两个文明世界的人在外面生存很简单，我父亲也很快组建起自己的情报网，做起了情报贩子，但那都是后话了。
　　我被过继给了舅舅，外公也在，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空气，偶尔有点存在感，也许是被舅舅的宝贝二儿子炸伤了手出来找绷带吧，因为我没有感觉，不哭不闹，也没有人会把我的诉求当回事，我习惯了，一个人打游戏挺好的。
　　我的三表姐是个才女，虽然一向重男轻女的外公对表姐也有些偏爱，也许是因为知道她不会继承家产，也许是因为她出众被陆老爷子看中
　　她也是为数不多会找我搭话的，虽然有一句没一句地，但颇为聒噪。
　　后来啊，似乎表姐真的被选中了，参加什么筛选，舅舅怕她出事，于是拿我当替死鬼，我到无所谓。
　　这次筛选体验，也只是一种童话一样的大逃杀而已，在虚拟世界里，开始丰富然后越来越少的物质让孩童疯狂，到我杀死最后一个玩家后，我被彻底盯上了。
　　陆老爷子，我并不讨厌他，哪怕他把我锁住，让我永远只能待在小白屋里，哪怕他用毒限制住我的行动，我也不恨他，我又感觉不到疼，我为什么恨他，我并不痛苦，我感觉不到。
　　我在这里把神庙所有书看完了，所有秘籍学了个遍，还学会如何去演绎脸上的喜怒哀乐，演得像个正常人仅仅5年而已，他很高兴给我改名叶天麟，他说我会无所不能，我会彻底结束这乱世。
　　后来，我跑了，也许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生活厌烦了，也许是杀人杀到厌恶，也许是我也不想活了，也许是我真的向往过我那个心理老师口中的自由，所以我逃了，踏着那个心理老师的尸体。
　　我逃过了第一次追捕，找到了我的父亲，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出逃，所以心理老师是他们的人吗？无所谓了，我还有用不是吗？
　　后来我自己主动跑到皇宫来，因为神庙暂时不会方便伸手到这里，我可以暂时躲一躲，找个时间转移，我身上的毒从来没有被清理过，现在想想也许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死去。
　　所以啊，我不明白陈五常为什么会带自己回来？我试了很多人却只有他选择带我回家，为什么？明明我们没有血缘，没有利益关系，为什么要为我挨打，我好像从来没有被保护过，为什么我的心脏一瞬间会为你跳动，他以前明明没有出过这种故障。
　　陈宇从噩梦中惊醒，他不明白这些过往曾经明明只是云烟而已，如今却成了惊魂梦，他看着自己掖完被子后的陈五常，他太累了，睡着了，趴在自己身上。
　　陈宇轻轻摸上他的脸庞，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但似乎像学做个人了，为了这个人，为了弄明白自己怎么了，我如果成为了正常人，你会为我开心吗？
　　李云潜把陈五常调到自己身边做侍卫，他的武功确实也算过关，而他还是想试探陈宇，看着他像个小孩一样普普通通，李云潜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了。
　　直到他把陈五常支开，特意叫陈宇来下了盘棋，棋风凌厉，杀伐果断，心思缜密，没有一颗废棋，不过半数的棋子就将李云潜逼到无路可退。
　　李云潜下的都出汗了，陈五常回来他又立马把这棋伪装成一局自己让着小孩的烂棋，变幻莫测。
　　一周后六皇子的母妃被打入冷宫，打水的时候无意落井而死，六皇子也因为失去靠山，长夜噩梦，小小年纪竟然一夜白发，被皇帝视作孽障，再也没有见过，最后抑郁的他沉迷□□，放纵而亡，死后皇帝也再没有认过这个儿子，叫史官在族谱上划去了姓名。
　　李云潜看不透陈宇怎么暗箱操作的，但他坚信自己赌对了。
　　自此陈五常便带着陈宇进了诚王府上当差。
　　陈五常大概想陈宇的长相确实惹得诚王喜爱，才那么放纵偏爱他，时不时送来新衣服，以及超过侍卫待遇的俸禄。
　　诚王的母妃到也喜欢这孩子的脸，虽然了解自己儿子的品性，但知道他不会做那些无用功，这孩子心思深的呢。
　　陈宇比陈五常更早结实诚王伴读范建，也因为嘴甜讨地他奶妈欢心。
　　两个混账玩意就此拉帮结伙上了，范建刚刚开始还有些架子，但很快不打不相识，而陈宇这小子又因为病弱特别会在范建母亲面前装可怜，每次都讨不到好处。
　　而也不是没有讨厌陈宇的，李云潜的那个义妹就没少找陈宇麻烦，陈宇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若非她是李云潜妹妹，陈宇高低让她下黄泉陪那六皇子。
　　后面李云潜也问过李云睿，她也只是撒娇说着：“那陈宇长得太过分了，我讨厌他！”
　　虽然穿小鞋什么都不少，但陈宇也算顺顺利利长大了，超乎他预期地顺利，陈宇总能感觉到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他。
　　自己又能在陈五常身边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