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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凌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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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嫣文注视着她,林愈低声对着电话那头道:“你干嘛?”
“我胸口有点疼。”
“你去找医生啊!我又不是学医的。”林愈看了眼宋嫣文,“你打错了吧?”
“跟你没有最近通话记录,是我从通讯录里找到的。”宋祈的声音听起来不咸不淡,“在干什么?有空吗?晚上约吗?”
给林愈吓得手机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在桌子上,宋嫣文微微一怔,她又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拿起。
“我们有这么熟吗?”她故意问。
“连面都不能见了?”对方答。
林愈默了许久。
“你发地址给我。”
挂了电话,宋嫣文喝了口水,道:“你和她吵架了?”
“哎,日常小吵,无伤大雅。”林愈继续刚才的谈话内容,“话说淮柳那边的情况,先前也只是有所耳闻,直到亲眼目睹,才知道什么叫可怕。还好你从小不是在那里长大。”
“是啊,这一点很庆幸。”宋嫣文道,“我上学的时候政府还派人去做宣传,试图改变这种情况,但是没有用。根深蒂固的思想是要经数代人来淘换的。你以后也不要那么莽撞了,随随便便就跑到那里去。”
“也带了人嘛!”林愈笑笑,又问:“怎么突然回国了,是有工作上的事吗?”
“对,是工作上的事,忙完就走。”宋嫣文说得十分肯定,“所以你也不用陪我逛了,一下飞机看到宸州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以后还有可能回来吗?”
“话不能说死,确实有可能,但也要很久了。”宋嫣文玩笑道,“不管怎么样,临死前还是要赶回来的,魂归故土。”
林愈便也玩笑着拍她,“不许将死活什么的挂在嘴边——想葬在哪儿,提前告诉我。”
说笑到天黑,别了宋嫣文,林愈独自在路边打车。她这才来得及看宋祈发给她的定位,是一座写字楼。
这写字楼有点耳熟,她稍一想就想起这好像是宋祈公司总部所在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何要约到那里去,她没多想,就那样过去了。
大楼的门倒是开着,里面好像还要再过个门禁,前台有一个年轻姑娘值班,见林愈过来就问她贵姓。林愈答了,姑娘就给她开了门,替她刷电梯卡。
看这意思是要她上去的,也好,她也想看看。
乘电梯上楼,公司门未锁,内里布置在她看来到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外面灯火璀璨,里面也不显暗淡,最里间办公室隐隐透着黄光。
她走过去,宋祈在里面。
她坐在桌前,还在办公,见她到了,就直接关了电脑。
“抱歉啊,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说话,但想了一圈,只有这里合适了。”
她是在炫耀,像宸美里那两只开屏的白孔雀,林愈有时颇能体察她的心思。可客观事实又总来推翻她的主观判断,宋祈绝不是随意开屏的人,她内敛得很。
林愈放下心中的纠结,推门进去。
“为什么不在家?”
“家?”宋祈抬眸,轻笑一声,“谁的家?你和我的吗?”
这话倒也没错,只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刻意为之。时隔两年,林愈自知自己变了不少,宋祈更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至于这个人从她的记忆中大幅跨越到了什么样子,林愈暂未探究过。独自面对她时,不知该用手枪护体,还是该用玫瑰花护体。
能回想起有关她疯狂一面的,只有在她醉酒后的那个出格举动。
而现在的她,平静的外表下就像一只九条铁索也锁不住的野兽。
“所以你主动叫我,是想说什么?或者想解释些什么?”
林愈站在那里,等着她发话。
宋祈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前面,随意倚靠着桌角。
“我听说,在淮柳,你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这么怕我死?”
“已经做过的解释,我不想说第二遍。”林愈道,“还是说,你想听到什么别的解释?”
她将烫手山芋抛了回去。林愈几乎已经确信,宋祈知道她的心思。像她这么聪明的人,自己当年那些幼稚到可笑的做法,哪能躲过如此敏感细腻的人的眼睛。知道了,但她选择毅然离去,或说毅然将自己推远。
林愈自认为自己心比碗口大,这两年深究起来,才发现曾经好像错过了不少本该注意的细节。那些可爱的小细节总是暗示她一个道理,就是宋祈的心思,宋祈的想法,这又引起了她脑中的主客观理论之战,不眠不休。
宋祈并没有接话,隔了半晌,才垂眸,“你好残忍。”
这句话一定是故意说出来要惹恼她的,这次林愈心中的小人全站在一派去。无厘头的指证,恶人先告状的风味,她是以火来耗水,谁动怒谁先输。
“我不比你残忍。你自始至终两袖清风,兜转一圈,还能平心静气地对我招手,要我回来。”
林愈抢过主动权,近乎直言道。
宋祈双手一撑,坐在桌上,“那你现在呢?难道变了么?”
二人之间是诡异的拉锯战,也像乒乓球,都盼着对方接不住,但又对打回来的动势迅猛的球感到兴奋。淡黄的光映在她如小山般起伏的侧颜上,显得深邃,又带着几分戏剧性的美感,总之与她本身背道而驰。
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狂妄的、带有侵略性的、贪得无厌的。
林愈总听人说,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渴求自己家庭事业双丰收,以此走上人生巅峰。这个疯子一定也是这样想,她这个早熟的疯子。
她光是坐在那里,就带着一种邪里邪气,是被社会搓磨出来的邪里邪气,跟她小时候那一身正气目不斜视的样子截然相反,虽然外表上并没有大的变化。
变了吗?当然是没变,甚至爱得愈深。林愈打定主意要把今天这场拉锯战拉出个结果,故而走近,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
宋祈眼尾始终含笑,回望着她。
她像一个顽皮的小孩。
林愈认真出声:“两年前的事,我一定要一个理由。”
“我说了,你就接受吗?”
“你说,我就信。”
宋祈轻叹着扬了下嘴角,眼神中透着一丝狡猾,“可是我不想说,你能不听吗?你能让我留些余地吗?”
林愈沉了声线,“你知道你这样有多人渣吗?”
“林愈。”宋祈唤她,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勾过她的腰,又随手从桌子旁边勾过两个袋子,拉着她的手,过到她手腕上。
“你以前说,等我有钱了给你买十个。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都买来了。”
林愈低头一看,静静瞧了阵,遂略带嘲讽地将两个袋子拎起,放到一旁桌子上,“我倒忘了,你从小就是□□,是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对立面。”
这话足够伤人,任谁也难再接招,宋祈确实无奈地低垂了头,显得伤心。
林愈其实不要求她做答复,两年了,她就算再愚钝,该想明白的事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她回想起自己从前的事迹,幼稚到自己都觉得可怕,心性不定的时候,她或许根本就不理解爱这个宏大的字眼。
她的轻浮、她的稚拙,全部掉进了她和宋祈年龄差的天堑。宋祈看得太明白了,所以她选择了保护自己、保护她。她也明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去谈爱,分明就是跟一个吊死的人说,喂!你把你的长舌头伸回去。
这只是其中之一,剩下的部分她还尚未开垦,在心中是一片荒地,要人来相助。可宋祈不愿助她,宋祈也要守着自己的地,她怎么能将她手中的锄头强抢而来?
又是一样猜测,宋祈知道她要面对是腥风血雨,这样的风雨打下来,难保不会生病变质。
“那你还想要什么?”
宋祈回过些精神来,看着她。
林愈暂未说话,宋祈却伸手解开上衣的第一颗扣子,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她灭了那盏灯,只剩外面惨淡的杂光浇在她雪白的皮肤上,解到一半,却被林愈叫停。
“放着,我来。”
林愈淡然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注视下,伸手解了剩下的扣子,遂将那上衣一点点剥下来,扔到一边。
宋祈一动不动,一副全然放任她想做什么做什么的样子。林愈一手拽着她内衣的下围中心,将她揪过来。
“满意了?”
宋祈没说话。
林愈只觉得难过死了。她也分不清她们二人到底是谁更卑微,她们卑微得各有章法,根本没有可比性。
她想将这个脆弱至极的家伙搂进自己怀里。她在这一刻全然了解宋祈了,这个张牙舞爪的人,连告白都不肯失去主动权的脆弱的人,明明是已经出现裂痕的精美瓷器,要小心翼翼地保护,不能碰才好。
她受了太多伤了,从圆明园被一路运输到大英博物馆,没有人肯将她好好对待。她只有拢紧身体,不让裂痕在颠簸中延展,偶尔错个位,露出锋利的瓷片,以此警示别人搬她的时候要小心,不然会被割伤手指。
她活得处处小心,她不能让自己再受到伤害了,也怕伤到别人。藏在黑暗中百般试探窥视过后,才像个不会表达的小孩,穿着她的怪兽套装,以哭闹的方式来赢得关注。
还真是又脆弱又现实。
林愈以前不会明白的,以前也明白不了。她以前最常怪罪的就是宋许国的死,对她来说,宋许国的精神死了就已经是报应了,偏偏他的肉身也死了,这报应殃及到她身上。
“冷吗?”
“……有点。”
“那还不穿上衣服!想被冻死吗?”林愈吼她。
宋祈麻利地跳下桌子,捡起一旁的衣服穿好。
细碎的光散在她身侧,那股子邪气总算消失,看着顺眼不少。她跟在林愈身后,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