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55、凌霰1

　　“你的斗战圣佛走了。”

　　宋祈打开微信，翻阅着消息，她很忙，才空了半天，消息就已经多得回不过来。

　　见她没事，江冉和颜熙也就懒得多问，敷衍关心了一句，也各自处理了一会儿手机上的事。宋祈觉着有些闷，又开了窗子透气，顺便下地走走，手脚还是有些酸麻无力的。

　　窗子对面是医院的旧楼，下面是旧街道，停着汽车，摆列着绿色垃圾桶。旧楼壁上挂着空调外机，下方的白石砖块被染成了铁锈色，没有机器在运转。

　　两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去，虽也不重要。宋祈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话中带上某个人的名字，把她挂在口边——她好久不曾这样做。

　　“她骂得是不是有些过分？”

　　江冉头也不回，“你知道的，我很少站在林愈那边。”

　　颜熙一样，“林愈那张小嘴儿，跟抹了蜜一样，动听。”

　　宋祈吹着风，散落的发覆在额边，像水母的游丝。半晌，她抽了张湿巾，擦去面上的浮灰。

　　“你可庆幸吧！你是给她打过去电话，你要是给我打来，我可真不能处理得像她一样好。”

　　江冉开始絮絮叨叨，“你知道吗？她和周子言的大表哥，带了人开车过去，油门都要踩出了火。过去后，她赤手空拳撂翻一村的人，每打倒一个人就提着他的领子问你在哪，像疯子一样不要命。

　　如果让我去，我可没战斗力，叫来的人也不一定肯拼命。来的路上，我们碰见了周子言大表哥，他说起林愈的时候，眼睛里全是肃然起敬。”

　　宋祈并没有那段记忆，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尚还断片，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盯了一阵，记忆才回流过来。

　　颜熙一开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浑身似被抽干了血。好在宋祈没事，她从才一开始的惊吓中走出。现在有江冉说话，她便懒得发言，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啃。

　　正好此时大表哥打电话来，江冉接了电话，两人聊了有一阵。放下手机后，江冉的面色才见缓和一点。

　　“大表哥说是怎么回事了吗？”颜熙问。

　　“他淮柳那边的兄弟刚刚打电话来，警察去问了，那些人说，他们是想撮合宋祈和隔壁王家村有一个叫王国栋的男的。他们是打算让两个人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宋祈就不得不嫁了。”

　　颜熙觉得荒谬，“神经病啊！就算那样了，谁就一定要嫁啊！”

　　“那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取证报警啊！”

　　“他们不觉得。”江冉道，“就像生活在赤道的人理解不了生活在南极的人一样。淮柳风气就是不好，在他们的观念里，女人打一出生背上就驮着贞节牌坊，牌坊塌了就该去死。嫁人这个词就是个悬在头上的血滴子，你不主动走开，就会叫你毙命。”

　　“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她们确实走不开了。”颜熙深深吐出一口气，“就像温斯顿身边的电幕，避无可避。不过很奇怪，他们想抓住宋祈我理解，为什么要把人送给别的村的人呢？这不符合逻辑啊！”

　　“那个姓王的男的和宋祈有点像，但他不是自幼长在宸州，是从淮柳拼命考出去的，可以说比宋祈还要不容易。他以前是公务员，后来放弃了编制，自己找了份工作。

　　那人自考出去就再没回过家，联系也不联系，只是隔三差五给他爸妈打钱。后来可能是心软，回来了一下，看见爹妈过得惨，偷偷跟爹妈承诺今天回淮柳接他们到宸州，嘱咐了不要告人。谁知道那爹妈转头就四处炫耀，人尽皆知。”

　　颜熙一下就反应过来，“所以王家那边的人也是想着借此把王国栋栓住，好让他时时着家？”

　　江冉点头，“是这样。宋家的人知道宋祈底细，知道她没父母，如果她再怀孕，就能百分百将她困在淮柳了。事成之后，他们一定会跑到宸州大肆宣扬，让宋祈没脸回去，两村人看着，王国栋也带不走她，同时栓住两个金主。”

　　“好离谱，怎么会这么愚昧？”

　　“至于为什么这事没成，是因为王国栋今天回了淮柳，村里人都跟他说宋祈。他就是因为熟知这里的人才逃出去的，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爹妈也靠不住，他就假意答应，找了个机会溜了。

　　但是那人也算够意思，猜见宋祈处境可能不好，提前报了警，那个时候淮柳当地的警方已经知道了。王家人越打电话催促，他就越确定那些人想干什么，一直找理由拖着他们，拖到林愈过去。”

　　“好险！”颜熙听着只觉身临其境，听完尚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淮柳还不算太封闭太偏远，他们没想也不敢做什么更过分的。也幸好有王国栋这么个正常人……要是到那种连信号都没有的地方去，我是真不敢想。”

　　说罢，她满含怒意地转向宋祈，“听到了没？你就是走运！你继续作吧！把运气作完了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宋祈听到了，故无话可说。她确实如林愈所说，心中有自己的考量。宋许国坐过牢，传到外界去没人会愿意探究他为什么坐牢。身上背着人命又畏罪自尽的父亲，是打败一个无辜的人极巧妙且恶毒的手段。

　　她的力量不足以镇压这些小喽啰，却相信自己能用最低的成本来免于此灾。

　　她担心，网上关于她家里的事已经有泄露的苗头，既然已经知道，就断不肯亡羊补牢。

　　江冉是明白她的，颜熙也明白她。可若是她在去淮柳前告她们一声，她们也绝不会允许她就这么一个人过去。

　　“你就是强势、专制、霸道！你总想一木成林、一手遮天！你不改，总要吃亏的！”

　　江冉舒了一口气，“总算说出来了！爽。”

　　颜熙拼命点头。

　　宋祈沉思了许久，指着自己问：“我吗？”

　　二人齐声道：“对！你！”

　　“那我改。”

　　她说要改，二人也没觉得有多真，也不指望她能在短短一时之内意识到什么，只能指着她的悟性当个期盼的苗头。三人说完，就又是沉默，直到风不再吹进来，圣母玛利亚的裙子不再飘动。

　　最后，江冉问了一句：“林愈她…竟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风停树止。

　　对有心人来说，这个时候就已经能感受到立冬的意味了。比秋天要湿润一些，没有过分的天干物燥。海上与河上的船只悠悠驶过，或静驻于水面，海鸥增多，会引得游人观看。

　　林愈本是要去吃饭的，想了想，懒得去，窝在宽大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正要重新开始工作，有人给她来了电话。

　　是宋嫣文。

　　前些日子因为宋祈的事，林愈没在淮柳见到乔璐一家，左右想不明白，就跟宋嫣文聊了许多。没想到刚聊完没多久，她竟是千里迢迢从国外跑回来，约她出去吃饭。

　　多年没见，林愈正好无事，当然要答应，这就穿上衣服出门。

　　到了约见的地方，宋嫣文老远就挥手跟她打招呼，她今天穿的是一袭丝质长裙，外面是驼色大衣，在人群中气质出众。没有着急进店，长久不见，二人也未觉生疏，互相观望了阵，才相视而笑。

　　“果然是大孩子了，比以前漂亮了不知多少！”

　　“没办法，身边的人都是仙女下凡，我也只好伪装一下。”

　　进店，落座。

　　点好单后，林愈看着她，“你状态瞧着不错，在国外生活得还顺利吧？”

　　“很好，一直顺利，顺利到了心想事成的地步。”

　　“那就好，好不容易回国一次，这两天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叫我，我陪你好好逛逛。”林愈道，“好久没见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中间居然一次都不曾回来。”

　　“已经习惯在那里生活了，对我来说，房子在何处，家就在何处。”

　　宋嫣文双手交握，平放于桌面，目中平淡如湖，比起三年前更加沉静了些。

　　“倒是你和我说宋祈出了事，她最近还好吗？”

　　林愈也不知道宋祈好不好，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答：“有惊无险，缓两天就过去了。我当时本来以为乔阿姨也在场，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不太敢给她打电话。”

　　宋嫣文就道：“其实你打了，我妈妈她也做不了什么，她一把年纪了，总不能像你一样冲过去就打。我妈妈她…只是有些落伍，跟不上时代，但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他们叫她，她不会去的。”

　　她眼中有些落寞，她与她家之间的矛盾林愈向来是能察觉到的，只是不能细问罢了，就道：“我知道，乔阿姨人很好。只是宋叔叔不到底还是淮柳人吗？他们为什么不叫宋叔叔？”

　　“我爸爸确实是从淮柳出来的，但他那人读过书，在快陷入泥潭的时候，自己还能拉自己一把。后来遇到我妈妈…我妈妈是真真正正的好人，爱他，然后救他，最后救了一半，自己也被拖进去一半，滑稽地维持着婚姻的平衡。”

　　林愈听着，听着她语中的无奈，看着她垂下的目光里在奋力对过去进行掩埋。她想将往事丢到垃圾场，可又在打包成堆的垃圾里翻出了从前心爱的玩偶。

　　她好像有些听明白了，试探性地问：“所以你不肯回来，是因为你也想救他们，但救不了？”

　　“一半吧。”宋嫣文收起一瞬间泄出的落寞神情，微微笑了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也和任何人都不一样。这种不一样让我胆怯，胆怯到最后连听到母语都害怕了……不说那么多，宋祈她真的还好吗？”

　　“真的还好。”林愈认真点头，不知为何，她总能感觉宋嫣文在往她自己的心上扎刀，一面扎刀一面修补刀痕，这种撕裂感维持了她的平衡，让她看起来温婉而平淡。

　　是应该挺好的吧……她的电话，这不就来了么？

　　林愈看着来电显示，犹豫要不要接，最终还是对宋嫣文说了声抱歉，按下接听键。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