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54、威云3

　　林愈向那片棚子飞奔而去，人影越发清晰，那些人在踱步、在交头接耳、在桌子前扒饭，不知在密谋着什么。林愈直冲着他们跑去，走到跟前，那些人才注意这一群提着家伙事的人，惊掉了手里的筷子。

　　饭桌两边有男有女，女人要多一些，她们坐在桌前，扒拉着剩饭剩菜，红烧肉已经彻底冷却，盆中漂浮着几块肥肉星子和结块变白的猪油。她们就在堆满骨头和菜叶油汤的桌上翻找着能吃的菜，脏污的袖套上沾满了饭粒和酱汁。

　　林愈一脚踹翻了桌子，酒瓶碗筷叮呤当啷滚了一地。她揪起一人衣领，将她从座上提起来。

　　“宋祈呢？”

　　林愈问这话的时候是咬着牙问的，那中年女人被她目中的狠戾吓住，哆嗦着嘴唇，两腿都发软。大表哥大喊着叫兄弟们上，几个男人就一窝冲上去。棚子下面吃饭的女人到处闪躲，大声呼救，男人则是握着酒瓶子就和大表哥的人对打，凶恶野蛮毫无畏惧。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知从哪蹿出一堆男人来，没什么青壮年，大多是中老年人，眼中的劲头却不逊于青壮年。林愈撒手，将那女人推向一边，将两边袖子一撸，先是狠狠踹向一个男人胸口，将他踹飞老远，又提了木棍照来人脑袋上抽去。

　　棚子下面战作一团，林愈嫌棒子碍事，干脆将其一扔，赤手空拳地打斗起来，脖子上的金属项链随之飞舞。她早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就开始练功夫了，零零散散学了不少，就算有时候不练，她也一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体力和爆发力一点不逊色于这些男人。

　　她被宋祈打趴过，也被教练打趴过，可面对这么一群光靠蛮力的废物，她的招数足以占上风。

　　她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使足了力气，每打一下，便要问一句：“宋祈呢？”

　　“什么宋祈？我们这儿没这个人！”

　　这里的人越发惊慌，大表哥和他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以少打多，不落下风。后来人不敢冲着大表哥上，就冲着林愈来，林愈揪着一人，一个过肩摔，那人就摔在酒桌上，连盘子带碗滚到墙角。

　　她抓起酒瓶子，照人脑袋上挥去。她把人抓在手中往死里打，只管进攻，不做防守，用的是要人命与不要命的打法，村民们见她几近疯狂，竟是心生畏惧。

　　“林愈，不要杀了人！”

　　林愈哪管，她没有疯狂，她头脑中清醒得很。

　　管她男女老少，都是恶鬼，照打不误。她不要理智、不计后果、不怕杀人，她今天一定要带宋祈回去。

　　恶鬼见了更凶的恶鬼也会害怕。

　　“她疯了！她玩命的！”

　　她来人就抽、来人就砸，高她一头的中年男人被她重新抄起木棍抽得像孙子一样满地乱爬。

　　不能这样下去了，林愈心想。

　　棚子下面早陷入世界大战般的混乱，厮打、尖叫、抱头鼠窜，满地的碎瓷碎玻璃，鸡骨头与菜叶子，林愈的一双崭新的小白鞋沾染了菜汤泥灰，显得泥泞不堪。女人的惊叫，小孩的哭喊，林愈目光一转，旁边一个小男孩儿正缩在墙根，胸前是一根扎着红绳的细长辫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银锁。

　　她抢步上前，抓过那小孩，拿着一块儿碎玻璃抵在他喉前，大呵一声：“宋祈人呢？”

　　小孩儿的母亲就在这里，见状竟是两眼一翻，直接吓得昏过去。小孩儿奶奶正是那卷发姥姥，她这才从阴暗地里出来，哭天喊地奔向她那孙子，却被林愈手中的玻璃吓得不敢上前，先是一个劲地咒骂，然后撑不住了，坐在地上求林愈放开她那孙子。

　　孩子爸和孩子爷爷都在，顿时像个鹌鹑般立在那一动不敢动，嘴上却是警告她道：“那是个小孩儿！咋地回事儿也不能拿小孩儿开刀！你可别下地狱！”

　　方才林愈的狠劲足以令他们意识到，林愈不是诈唬人，她是真能拿手中的东西抹人脖子。

　　“宋祈在哪？不然一起死。”

　　卷发姥姥哭得稀里哗啦，“就在里头屋呢！你、你先放开他……”

　　林愈指着她，“你，带路。”

　　大表哥和他的兄弟们人手扭着一个男人，迈过地上挂彩的人，和林愈跟着卷发姥姥绕过院子，绕过一处猪圈，来到人睡觉的屋外头。屋门已经被打开，林愈把小孩儿塞给大表哥，大表哥只觉裤脚上有一股热流，低头一看，小孩儿尿了。

　　大表哥怒吼一声，小孩儿吓得一颤，尿的路径也跟着一颤，淋到他大腿上。

　　宋祈倒在地上，闭着双目。林愈上前，检查一番看她有没有受伤，又试着唤了她两声，最终扶着她靠墙坐，然后将她背起。

　　屋里霉味很重，出了屋门，外面的人团团围着，注视着她。宋祈的一身白衣脏得不成样子，林愈都能闻到尘土味。想到此处，她恨得随便找一个人，将他踹翻在地，又狠狠补了两脚。

　　“好了好了，我和你先回去，留兄弟们在这儿看着。先带宋祈去医院。”

　　村里人怕了她，不敢拦，也拦不住。林愈的头发散了，微卷的长发垂至胸前，盖过脖间蒙着灰的金属项链。宋祈没醒，静静趴在她背上。

　　“她的手机呢？拿过来。”

　　旁边人就从口袋里掏出两部手机，林愈一把抓过塞进口袋，剜了那人一眼，和大表哥扬长而去。

　　开车回宸州，路上才见警车驶来，是淮柳这边的警方。林愈懒得管，一路回去，到了医院，她才背着宋祈下车往急诊去。

　　抽血检查，确实是中了迷药。这个医院比较偏，急诊人不多，宋祈躺在铁架子床上，尚未苏醒。大表哥知道宋祈没事，就不多留。林愈送他出去，顺便买了些水回来。

　　回来的时候，宋祈醒了，靠墙坐着。

　　诊室没人，窗是开着的，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得那蓝色帘子在铁床边上飘动，像圣母玛利亚的衣裙。天花板、地板、床板，都是白的，这样纯净的白色总能作为一个支点，撬动人的记忆。记忆是沸水之上的锅盖，被即将溢出的水顶得不断晃动。

　　消毒水的味道是水蒸气，蒸得人似在十八层地狱里煎熬。水蒸气遇冷放出的热量不止一次将林愈灼伤。她讨厌这味道，讨厌来医院，每次来都没好事。

　　这么说，除医生外的普通人谁来医院能有好事？不过是竖着出来还是横着出来的区别罢。

　　林愈看她一眼，过去关了窗户，飞舞的帘子一下子落下来。

　　她转身冷笑，“我知道你的，你从小就是这个死德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的脑子里装的是浆糊，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开公司也开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又将瓶盖拧回去，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是烂命一条还好说，没人会觊觎你什么。可所有人都知道你有财，你落入别人手里，不仅能死得很惨烈，活的时候也能体会一把人间炼狱。”

　　宋祈望着她，她迎着光，阴天的光显得她的皮肤白皙异常。

　　“淮柳，是享誉全国的不把女人当人看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敢一个人到那种地方去。因为是亲戚，所以不怕？所以觉得抹不开面子？宋祈，你两年前对我说出那种话的时候，我可没觉得你好面子。”

　　宋祈没有出声。

　　林愈想了一下，从记忆中揪出一个角来，替她圆了两句：“因为我那天给你发的截图？宋许国的死只有淮柳那帮人能打听到，只能是他们卖消息给媒体。你抱着不能祸起萧墙的想法，觉着以自己的本事能摆平一切，将所有不稳定因子都捏在手里。”

　　她又是嗤笑一声，“你就算带一车金条去，也只会死得更快。肉糜能喂饱饕餮么？淘金的人在这一片淘到了金砂，是见好就收还是继续淘下去？佛祖慈悲，可身边有十二神将、二十八部众护法。我以为你明白。

　　你都是公司的掌舵人了，就这样权衡利弊？宋许国是坐过牢，曝出来是对你影响不好，可该来的挡不住，洪水只能泄不能堵，让几个地府小鬼拿捏到差点丧命，你还不如趁早出家，放下欲念，也远离灾祸。”

　　宋祈垂下目光，捂着胸口，轻咳两声，手指触了触喉咙。

　　林愈的话一下憋住，偏不肯吃她这套，继续冷笑道：“怎么，我的话噎着你了？”

　　“怎么是你来了？”宋祈接过她递来的水，略喝了两口，问道。

　　“因为我还没有恨你到想让你去死。”她淡淡道，“江冉马上就到，我走了。”

　　宋祈放下矿泉水，唤她。

　　“林愈，我手麻，过来帮我捏捏。”

　　林愈气急败坏，冲到铁架子床旁边，“你是非要把我气死吗？”

　　宋祈不吭声，就只是歪斜在床上，一双眼睛示弱到了彻底。那张脸平日冷冰冰的，可一旦作示弱的用途，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她只会欺负熟人，她和那些拿亲人下手的人贩子没有区别，林愈想。

　　她站在那里，没办法直视宋祈，也不敢看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已经远远脱离她掌控、纠葛如乱麻无法区分的场面。心底不该升起的火花让她亟需静静，她手头没有水，她要切断火源，再去找水。

　　“就这样吧，这样的事，以后别再发生了。”她偃旗息鼓。

　　林愈干脆利落地回身，往房门口走去。

　　宋祈望着她的背影，长卷发散乱地披在背上，衣服、裤子、鞋脏得像流浪小孩，袖口沾着些血迹，她刚刚就发现她手掌擦破，指关节红肿。

　　没再唤她，也无需再唤她。宋祈将视线越过她即将消失的身影，投向门边微微露出的人身上。

　　江冉和颜熙跟林愈打了个照面，林愈却没理她们，径自走了。

　　她们这才进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