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57、凌霰3

　　是江冉，江冉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无非是叫宋祈出去吃饭。林愈心中尚有些乱，也不愿在她身边多待，觉得还是先回去好，就借此与她别过。

　　宋祈便去找江冉。

　　这天是阴天，晚间天上不见月亮。街边店家的玻璃窗上结着水雾。

　　她坐下，和江冉点菜，这是她们上学时常吃的一家店。

　　“说是就和你吃个饭，实际上还是有点小事。先前我联系的那个设计师，临时放我鸽子，眼下找不到合适的人，你有没有推荐的，发给我看看。”

　　还是新品牌的事。宋祈听罢，就道：“交给美术组吧，我以后不管了。”

　　这话倒让江冉小小惊喜了一下，“看来那天我们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嗯。”宋祈顺着她的话应声。

　　“不过你暂时得管一下，不然耽误企划。美术组那人明天要交辞职报告，现在什么都不管。”

　　“那正好，以后不设这个岗位。”

　　江冉想了想，“那个飞鸟与鱼你还和她联系吗？如果她能做的话，定她就好。”

　　宋祈就找出飞鸟与鱼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对面暂时没回，二人也就不再谈论这件事。

　　“你今天看着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

　　宋祈刚要回答，江冉的手机就响了。江冉一看来电，是江自辉，就直接挂掉，继续看着宋祈，“你说。”

　　宋祈正要说，江自辉的电话却又是打来，铃声急促。自毕业后，平常若无要事，父女二人是从不通话的。这样打来，看来是有急事。

　　江冉就接下，几乎没应几句，很快就挂了电话。

　　“怎么回事？”宋祈问。

　　“我爷爷，心梗，住医院了。”江冉边吃菜边道，“没事，送得及时，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你爸爸急什么？”

　　“他想让我过去陪侍，他自己忙，抽不开身。那又是他老爹，请的护工不放心，总想有个人看着。”江冉并不急，“我妈不是去渝州了么，我奶奶身体不好，架不住熬夜。而且这个病，后续要手术。”

　　“我倒觉得，护工比你靠谱。”宋祈认真道，“如果是我躺在那里，我看到你，会心里不安。”

　　江冉笑了，“正常人都这么觉得。但我家那两位不是正常人，老头子清醒一阵，还点名道姓要我过去，江自辉才火急火燎打电话来。”

　　“他怎么还非要你去？是有事要交代？”

　　“想见也是这样吧，人在濒死之际，大多都是急于交代身后事的，救回来后也会心有余悸。”

　　江自辉发消息来催，江冉直接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有件事没同你讲过，不仅没同你讲，我自己也不敢去想，每次想到都相当于给自己心上扎刀。但现在不会了，对我来说就是话家常。”

　　她那时候上五年级，做生意赔钱，家里条件最差的时候，一家四口还得和两个老人住在一块儿。晚上爷爷奶奶在房间里看电视，总是要关门的，她们家无论谁出入老人房间，出去时都应顺手关门。

　　那天她忘了有什么事要和二老说，小孩子家着急又兴奋，兴冲冲说完，想着出去拿样东西就回来，没有关门。

　　她爷爷以为她出去便不进来了，随口唤她关门。江冉已经跑出老远，江自辉那时在书房，听到动静就冲了出来，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旁边的江耀都愣住。

　　具体那天她为什么去房间找二老她不记得，但她清楚地记得江自辉打完，像看仇人一样咬牙切齿看着她的模样。

　　现在想来，她大概是被当了出气筒，可能也有一些别的原因。那天过后江自辉对她非常好，或许是有愧疚，几天后她生日，他买了当时很火很贵的一款蛋糕，而她那天根本没有回家，是在朋友家借宿。

　　“我爷爷和江自辉是同一类人，顺时能待人百般好，装模作样到极致；逆时青面獠牙的样子就露出来了。”

　　宋祈的心像被针扎，替她难过。

　　吃完碗中的饭，江冉道：“好了，我得先过去了。人躺在病床上，我不去看不合适。”

　　“那我和你一起去。”宋祈也起身。

　　江冉没拒绝，小时候宋祈时常来她家玩，和她爷爷是认识的，这时候也理当去看一眼。到了医院，病房里只有江自辉一人坐在床边，双手抱头，老人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睁着，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见二人来，江自辉起身，带着泛红的眼眶，看到江冉身后的宋祈，也与她打招呼。

　　“病怎么样？严重吗？”江冉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江自辉道：“不算严重，但还要等做完检查再说。哦，你们坐，你们坐。”

　　江冉没坐，只是问：“医药费够吗？不够我来出。”

　　她赚钱后，便已将十八岁后家里对她的所有投入还清了，她知道现在家里情形不好，故随口一问。江自辉摆手，“不用，这钱还是有的。”

　　床上的老人有些着急，似是有话要讲，虚弱地喊着江冉。江冉就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好点没？爷爷。”

　　老人点头，夹着丝迫不及待，伸手握住江冉的手，羸弱出声：“爷爷没事，就是感觉自己大限将至了，想赶紧看看你。”

　　“爸！”江冉转头，对着江自辉道：“爷爷出这么大事，快给江耀打个电话，让他买最近的航班飞回来。”

　　江自辉愣住，江冉爷爷忙拉着她的手，道：“算了，算了，那个混小子，我不想看见他。爷爷知道你忙，但就是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孙女。爷爷有话跟你说，现在就说，不耽误你时间。”

　　“好啊，爷爷您说。”江冉看着他。

　　老人的目光有些混浊，像是一滩被搅动过的泥水，“爷爷老了，你爸爸也老了，身体一直不好，再也不能那么累了。耀耀不成大事，家里的厂子，总要有人接手。”

　　江冉不大关注自家的事，到了这个份上，心中也没了小时候的怨怼，曾经盘缠禁锢着她的丝，也早在雨打芭蕉时偷偷融掉。困扰变成了无聊，打着哈欠从满心满眼中抽离。

　　就像泥水掀不起浪来，江冉坐在那里，说：“濒死的厂子，弃了也好。”

　　“你这孩子，哪就濒死了？” 他道，“厂子里还有几百号人，等着这口饭吃。都是老早就跟江家干起来的，不能舍了他们不管。家里最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个饮料厂了，其它才是真的濒死，不能给你。”

　　“既然是家里最大的收入，哪能给我，给了我，爸妈吃什么喝什么？”

　　他没想到江冉还是这般决绝，不肯与家里沾上一丝联系，就温声道：“你妈妈的钱够活了，我和你奶奶有退休金。给你厂子，是因为你爸爸身体撑不住了。培养完两个孩子，也让他歇歇。

　　你是家里最优秀的孩子，厂子是家业，你爸妈舍不得交到外人手上。你们以后搞零售，自己手里有个厂不好吗？给你最合适。”

　　江冉收回手，直言：“给江耀吧，我不需要。”

　　“爷爷知道，爷爷做得不好，亏欠你的。不是因为厂子不好才给你。厂子现在是遇到一点小难关，但这难关以前也有，不是非捡这个时候给你。你要担心，就让你爸爸把厂子打理好，过后再给你。”

　　江冉当然不会要，她向来不愿与他们牵扯太多，如果血缘可以净化，这手术她必定去做。她不会从毒蛇的口中乞食，更何况现在是她在上，他们在下。

　　她也不愿探究此事背后的心思，没有精力，淡淡摇头，道：“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冉冉。”江自辉急忙拦住她，看得出来，他面有疲态，又带着些恳求之意，“爸不会坑害你，但也不说什么为你好的话，免得你听见不舒服。厂子的事，你再想想？”

　　“爸。”江冉有些无奈，“这么晚了，你知道我住哪吗？一个人回去要多久吗？”

　　江自辉叹了口气，又明显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宋祈旁观，并不多言。这时，却听见病房门口传来一道女声。

　　“要真是好东西，还用得着硬往别人手里塞？”

　　许茉站在门口，见众人看她，才走进病房来，“叔叔，您的家事我不该掺和，可是我看不下去了，得说讲句公道话。现在大环境不好，这种没有靠山的生产厂多有倒闭，您也知道经营困难，和十年前不一样。走到头的路，扔给自己后代，是要让后代替你飞夺泸定桥吗？”

　　江冉和宋祈见许茉也在，都感到意外。

　　许茉暂未解释，继续道：“厂子不行，又没钱盘活，一厂的工人不能失业。你们既没能力，又做不到狠下心来断舍离，就顶着为你好的面具丢给自己女儿。呵，原来良心也能外包呢？”

　　“你、你这小姑娘，说的什么胡话？”江冉爷爷急得手都抬起来，指着她道。

　　“你们为什么急着把厂子给她，你们和我都心知肚明，我在这里不说，不然说了成我挑事。但我劝你们一句，做人积点德。”

　　许茉说完就走，江自辉惊得连口都合不拢，指着许茉的背影出声：“冉冉，这、这是你朋友？”

　　江冉也不再理会他，和宋祈出了病房。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