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通冥路》木头木同

11、第11章

　　这是一条幽深莫测的小径，两旁矗立着茂密而略显阴森的树木。小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古朴的桥梁横跨于未知的深渊之上，它仿佛是连接现实与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桥上静静伫立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影，他负手背后，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姜述等人领着乔玉凌走过来的时候，顾时已经转过身来，他与姜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轻轻地点了下头，再抬眼时，眸光很浅地落在姜述旁边的萧晏之身上，但又很快移开，几乎只是一扫而过。

　　顾时的面色依旧沉稳如常，他从容不迫地从衣兜深处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乾坤囊，正欲照例将乔玉凌收入其中时，耳边却忽地响起姜述略显急促的声音：“等一下。”

　　姜述清了清嗓子，道：“乔玉凌思女心切，顾大人能不能……让她最后再见上女儿一面。”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了这个口。

　　顾时闻言少见地顿了一下，随后以他那惯有的公事公办的态度，微微颔首，正色道：“姜局长，条令为上，不可轻忽，实在是不好违抗。”

　　顾时刚说完这话，眼角的余光就不自觉地捕捉到他们老大瞬息间的微妙动作——眼睑轻合微启，冷若冰霜，眉宇间仿佛有一抹极淡的颦蹙一闪而过，宛若晨露轻触叶尖，稍纵即逝。

　　若换作旁人，恐怕难以捕捉其痕迹，更遑论领悟其中深意，最多只会将其视作不经意间流露的瞬息。

　　但他在萧晏之身边已历数百载春秋，对于一些细微表情和动作背后隐藏的深意，他总能心领神会。

　　比如现在，他们老大一定是对他刚刚作出的回复极为不满。

　　于是顾时话锋一转，很快又抛出一句：“但并非不可变通。”

　　毕竟条令的编纂者都在这儿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还是得以他们老大为主。

　　这话说得突然，姜述怔了一下才慢半拍地看向顾时，似乎是在确认这句话确确实实出自对方之口。

　　他其实原本没指望顾时能松口，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这人平时就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行事中总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规矩与原则。

　　旁边的乔玉凌激动到就差跪在地上叩谢了，姜述没拦着，他朝顾时笑了一下，问道：“那应如何变通呢？”

　　顾时收起乾坤囊，扬手一挥，面前突然闪现出一个几近透明的硕大方形虚影，紧接着，那方框中的内部景象开始缓缓凝聚，变得愈发鲜明起来，直至最终展现出一副令人惊叹的3D立体画面。

　　冷少在旁边忍不住惊呼：“我去，这是什么高科技！”

　　两秒后，他才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显得他没见过什么世面，特别是在幻境中面对那么奇异诡诞的场面都能气定神闲的这帮人面前。

　　于是他闭了嘴安静地待在一边。

　　现实世界中的林晨仪脸上的绷带还没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衬得她嘴唇泛白。

　　病床旁边撑着一个画架，她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在专心致志地作画，很是认真。

　　画上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背景是游乐园。

　　姜述一眼认出她的作画内容是幻境中乔玉凌家摆在电视柜上的那张照片里的场景。

　　乔玉凌眼眶里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眨眨眼挤掉了泪珠，终于看清女儿的面容后，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晨仪，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

　　林晨仪当然听不见，眼眸都没抬一下，依旧在作画，她已经快画完了。

　　乔玉凌缓缓向前走去，抿紧嘴唇颤抖着伸手想抚摸上女儿裹着绷带的脸颊，却是一片虚空，她什么也摸不着。

　　乔玉凌泣不成声，泪珠顺着脸颊流至下巴，又穿过林晨仪握着画笔的手才滴落在地。

　　直到这个时候，乔玉凌好像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她与她最爱的女儿天人永隔了。

　　就在这时，林晨仪突然抬起了头，眼睛定定地往乔玉凌的那个方向盯了一会儿。

　　乔玉凌愕然，产生了女儿正与自己相望对视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女儿就会缠住她的手臂问她今天工作忙不忙累不累，然后非要撒娇给她捏肩捶背。

　　可惜没有，几秒之后林晨仪还是低下了头，她揭下画纸，打开了床头旁边的柜子——那里面已经装有十来张同样的画纸了。

　　林晨仪将这张画纸平铺后放进去，搭在上一张画纸上面，垂眸合上柜子后，又回床上躺着。

　　她没有睡觉，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就那么躺着。

　　乔玉凌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候的林晨仪已经快八岁了，还天天粘着自己说要一起睡，每天都要她唱童谣讲故事才肯乖乖睡觉。

　　乔玉凌嘴上说着害臊，但还是每天都等到女儿睡着后才会回房间。

　　躺在丈夫身边的时候，乔玉凌又有点后悔了。

　　女儿会抱着她睡，但丈夫不会。

　　有的时候只要她不唱或者是不讲，林晨仪就会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我就算困死也不睡”的样子。

　　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她一模一样。

　　乔玉凌看着女儿，眼角含泪，又唱了童谣，是林晨仪最喜欢的那首。

　　但是现在女儿听不到她唱歌了。

　　再也听不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失业，又或者是发现丈夫出轨，反正有一段时间，她烦躁得很，便对女儿没那么上心了。

　　她与相伴二十年的丈夫准备离婚。问女儿想跟谁的时候，女儿说要跟妈妈，没有一点犹豫。

　　离婚后，她分到了一笔钱。她物欲不高，若是只有她自己，这笔钱足够保障她下半生的生活，但她还有一个女儿，于是她又找了一份工作。

　　她高中与前夫坠入爱河后就没再读书了，一直都在丈夫介绍的一家小公司里打杂混日子，现在没了丈夫，她只能做些体力占比高的工作。

　　其实她以前学习成绩挺好的，就是意志不太坚定，被男人哄骗了几句就真的放弃了考大学。

　　上货的时候，她遇到了曾经班里的女班长。班长现在是穿着衬衣西装的甲方，成功人士。她也认出了乔玉凌，两人寒暄了一阵，她说当年她考上了重点大学，后来也一直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钱。

　　不知怎的，乔玉凌突然想到了女儿。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极度关心女儿的学习，几近疯狂。

　　女儿向来很乖，不会让她失望。很快，女儿的成绩从中下游飙升到年级前三。

　　但是笑容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频繁出现在女儿那张可爱的脸上了，乔玉凌知道，但她没在意。

　　她觉得，成绩好才是王道，成绩好以后就能出人头地，出人头地后就能像她那个女班长一样，而不是她。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了女儿的诊断通知单。

　　同一天，她看见女儿呆坐在火场里，丝毫没有求生意志。

　　.

　　回到引渡局，众人从挂画后的暗室走出来的时候，冷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仿佛进入幻境后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现在梦醒了。

　　身子回来了，意识好像还停留在那边，他觉得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冷少正倚靠在暗门边百感交集，耳边就传来萧晏之清清冷冷的声音：“我建议你先去披件衣服。”

　　冷少闻言脑袋里轰然一炸，瞬间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猛地低头一看——果然！未着寸缕！！

　　“我靠我的衣服呢！”冷少后知后觉，一边捂着身子跑一边失声尖叫。

　　怪不得他从回来后就觉得有点凉飕飕的，还以为是身体尚未适应温差，敢情居然是没穿衣服。

　　姜述没想到回到局里还要听冷少的叫声，他揉着耳朵想了一下，回答说：“应该在傀灵肚子里了。”

　　冷少这时也才想起来，他后来穿的是他从病房里摸来的病号服。

　　“幻境中假的东西是带不出来的。”姜述好心地作了一番补充解释，“比如你的病号服。”

　　这句话不知道冷少有没有听见，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少已经涨红着脸冲上了楼。

　　顾时还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冷少上去穿衣服，楼下就剩萧晏之一个新人，于是姜述冲萧晏之抬了抬下巴，道：“给顾大人倒杯茶喝吧。”

　　“好。”萧晏之笑着点点头，凸起的手骨节敲着几种品类的茶叶罐子，嗓音温沉地问，“顾大人想喝大红袍还是正山小种？”

　　顾时惶恐地看向萧晏之，哪里敢答话，他的神色不自然僵硬了一瞬，连忙摆手，差点就要站起身来，“不不不不用麻烦！我不渴！您……你自己喝就行！”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着急，语速很快的同时咬字也比平时重，让人感觉好像他喝了茶就会怎么了一样。

　　姜述虽有疑惑，但也没勉强，只点点头，却听见萧晏之道：“那姜局长想喝什么茶？”

　　姜述看他已经煮好了水，正好自己也有些口渴，于是应道：“绿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