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通冥路》木头木同

12、第12章

　　萧晏之慢条斯理地将烧开的水倾注于茶壶之内，茶叶得到充分浸泡，缓慢舒展开来。

　　他的一双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左手无名指指环的位置有一个的圈印，明显得就像是拓在上面一样，姜述盯着那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猜测他之前应该是戴过尺寸不太合适的指戒，而且戴的时间还不短。

　　姜述就这样赏心悦目地盯着他泡茶的动作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顾时，拱了拱手，道：“还没谢过顾大人。”

　　他指的是顾时松口帮乔玉凌最后见女儿一面那件事。

　　顾时微微一笑，未置一词，只忍不住看了萧晏之一眼，后者低着头，神情专注，正安安静静地给姜述泡茶，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悠闲。

　　“不如今晚留下来？赶回去这一趟也挺辛苦的，歇一歇明日再动身吧。”姜述又道。

　　确实如此。冥界自古便有规定，凡执行送魂之职的使者，将亡魂安然送达彼岸之后，自己不能归反，亦不得施展冥术作为捷径，只能徒步前往另一条通往冥界的路，此路并非寻常意义上“路”，它飘渺不定，每次都不在同一个地方，不过长度倒是确定的，约莫有十几公里之遥。

　　姜述第一次听见这个怪诞至极的规矩的时候就觉得那个制定者是在耍人玩。他无法理解，明明都已经到门口了，还不能回去，莫名其妙非得绕一条远路。

　　顾时余光撇见他们老大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他精神一振，正想婉拒说不用，就听见姜述说：“不过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顾时听闻此言，面色不明显地一喜，松了口气：“那就不──”

　　谁知他还没说完，又听见姜述道：“你可以跟我睡一间房，我睡觉应该挺老实的，不会磨牙打呼噜。”

　　顾时“啊”了一声，嘴角禁不住微微抽搐，微张的瞳孔透着一股带着惶恐的茫然。

　　萧晏之缓缓将冒着热气的茶汤倒入茶杯中，浓郁清新的茶香很快钻进鼻尖。

　　确实不会磨牙打呼噜。

　　但会抱人。

　　萧晏之想起在幻境里的病床上，姜述半个身子都倾覆而来，手和脚软软地搭在他的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紧紧依偎，鼻尖的气息洒在他的侧颈，他只觉半边骨头都要酥化，真是要了命。

　　萧晏之一整夜都没怎么睡，不是因为不适应难以入眠，他适应得很，只是对于这种久违的亲密，他倍感珍惜。同时，心中又不免泛起一丝委屈与酸楚──

　　明明先前每日都能体验到这种缠绵温情的。

　　他猜测姜述的床上应该有玩偶或抱枕一类的东西，否则，过了这么多年，怎会依旧抱人抱得这样顺手。

　　萧晏之先在姜述面前的桌上放上一杯热茶，然后转头看向顾时，忽然开口：“茶已经泡好了，顾大人还是喝点吧？”

　　声音不疾不徐，悠然平和。

　　“啊……好。”顾时一怔，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恰好与举着杯盏的萧晏之对上了眼神，双手接过时，茶杯明明不算那么烫，但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灼人……像萧晏之的目光一样。

　　“多谢。”顾时说完这两个字后，匆匆喝下，许是过急，险些被这两口茶呛到。

　　萧晏之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顾时看懂了，明显在说：再敢冒失就回去领罚。

　　姜述没有注意他们那边的异样，他想了一下，又道：“好像没有多余的被褥了，你应该不介意跟我盖同一床吧？”

　　话毕，顾时顿时感受到旁边那道目光又冷了一分。

　　顾时欲哭无泪，心说问错了人，介意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苦不堪言的同时，他也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朝萧晏之和姜述微微颔首，艰难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语调说了一句“小神还有要事在身，就不留宿了，先告辞”，然后衣袖一扬，身形仿佛融入空气之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就连姜述说要送送他的话语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只余下空荡的回响。

　　顾时前脚刚走，后脚冷少就从楼上下来了。

　　冷少靠近时，路初嗅了一鼻子，问：“你又喷香水了？”

　　冷少反应很大：“没喷！没喷！！我还专门挑了一件没沾过香水的衣服呢。是沐浴露的味道，不留香，应该很快就散没了。刚刚觉得身上有点黏腻，我顺道冲了个澡。”

　　在幻境中动不动就吓得冒汗，不黏腻才怪。想到青面獠牙的傀灵，冷少好像有了阴影，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香水了。

　　冷少幽幽坐下来，摸着肚子问：“好饿，有什么吃的吗？”

　　姜述朝厨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橱柜里拿。”

　　“哦……”冷少应了一声，但没动。他知道姜述说的橱柜里装的是什么，第一天来的时候吃的全是那些──干巴巴的面包和饼干，连泡面都没有。

　　听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吃的，冷少真的打心底儿里佩服，他以前减肥减最狠的时候都没这么吃过。

　　当时，在刚来且什么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冷少哪里敢提什么意见，为了生存，最后只能勉强就着白开水咽了。

　　也许是这两天的经历让冷少产生了一种与他们是“过命交情”的感觉，他大着胆子开口：“有没有别的……呃……或者这儿能点外卖吗？”

　　“点外卖”对于姜述而言算是盲区了，他听路初简单解释了一番，然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别的，没有。外卖，没点过。”

　　冷少垂下头。

　　他突然想起这里的地理位置，哪个商家会想不开把餐饮店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好像已经料想到了结局，冷少不抱期待地点开了外卖软件──但居然，还真有一家店！

　　店名叫“脆皮轰趴”，距离引渡局……18km……骑手是开小车送过来吗？

　　不管了，能送到就行。

　　冷少将手机屏幕停留在选餐界面，然后递给姜述，说：“姜局你看看想吃什么？”

　　姜述瞟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他本就没觉得饿，于是道：“我就不吃了，不太饿，你们吃吧。”

　　然后随手从柜子里抽出五六张红色钞票递给冷少，冷少一脸茫然，刚开始没接，后被姜述硬塞进手心里。

　　冷少的喉结滚了一下，迟疑地问：“这是……什么？”

　　姜述抬眼道：“报销啊，不是点外卖么？”

　　冷少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不是工资就好，冷少差点以为姜述给完钱就让他收拾东西滚蛋了……

　　不过这报销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点，餐都没点就直接给钱了。

　　“给多了。”冷少实话实说，“用不了这么多钱。”

　　点外卖是线上支付，他身上也没现钱给姜述找零。

　　姜述想了一下，说：“多的就当作给你的补贴了。”

　　关于精神损失方面的。

　　不知情的冷少“啊”了一声，连忙道了几声谢。

　　在等路初和萧晏之选餐的间隙，冷少隐约记起局里还有一个叫“舒恩”的同事，听路初说她一直待在二楼。虽然冷少从不曾见过，但此时大伙儿要点吃食总不能遗漏了她，于是冷少对姜述道：“舒恩前辈在吗？让她一起来选吧。”

　　姜述说：“在，但她不需要吃饭，不用喊她。”

　　冷少愣愣地点了点头，只当是姜述口误，把“不爱吃”说成了“不需要吃”。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外卖就送到了，送餐小哥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人很憨厚，笑着说他们这个地方难找，差点超时，看起来一点抱怨都没有，走之前还对他们说了一句“用餐愉快”。

　　冷少习惯性地在软件上给外卖员点了个好评，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虽然避免不了凉了一点，但并不影响口感，冷少吃得满足，暗自感叹并拉踩了一番：果然这才是人类应该享受的吃食！！

　　刚刚点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闻见香味，姜述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阵饥饿。

　　……他很少有对自己感到无语的时候，这应该是第一次。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舔着脸过去蹭吃，只默默坐在旁边闭目养神。但那味道好似有什么魔力，姜述越闻越饿，最后不得已，只能回房。

　　一刻钟后，房门打开。姜述面无表情地下楼进了厨房。

　　食物一般都是路初给他送到餐桌上去，他很少进厨房，所以也就不知道，装面包零食的橱柜已经空了，而路初还没来得及去补货。

　　一个又一个空柜子被打开，姜述不死心，又踮起脚尖想打开最顶上那个小柜门。

　　只是那柜橱设计得太高了，姜述的脚尖踮到最高，都快与地板垂直了，指尖还只是堪堪碰到柜门。

　　他抬着手尝试性地一跃而起，但不知柜门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被开启，略显滞涩，好像有点卡住了，可能需要一番力道，但他跳着，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使劲儿。

　　于是他只好从外面搬来一个与膝盖平齐的凳子，站了上去。

　　只可惜，柜子里的东西并没能对得起他这一通努力，里面只放了一台小面包机，闲置的。自从姜述开始吃速食面包，这台面包机就放在岛台上积灰了，不知从哪天开始姜述再也没见着，还以为早就被丢弃，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被老赵放在了这里。

　　合上柜门，姜述人还没从凳子上下来，就听见厨房门口传来两道“叩叩”声响。

　　姜述转头看去，只见萧晏之站在门边，手还搭在门上，仍保持着扣手敲门的姿势。

　　萧晏之很有礼貌地看着姜述，迈开脚往前走了两步，问：“姜局这是……饿了？”

　　说实话，姜述有点拉不下脸，毕竟他一个小时前才亲口说了“不饿”，他现在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于是移开目光，淡淡道：“没有。”

　　从凳子上下来后，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番：“只是找东西，就是，一本漫画书，我以为当时随手放在厨房了。”

　　萧晏之挑了下眉，点点头。

　　嗯，随手将漫画书放在踮起脚尖都够不着的柜子里。

　　姜述没想到这一层，还脸不红心不跳状似认真地伸手比划，又道：“大概这么大，有见过吗？”

　　语气很是正经。

　　萧晏之觉得好笑，但面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配合道：“没有。”

　　姜述心说当然没有，那本漫画书现在就在他床头柜上躺着。

　　萧晏之的手肘撑着桌台，抬眼说：“那本书的封面长什么样？我帮你找找？”

　　姜述摆手道：“不用麻烦，我其实已经看过了，就是突发奇想过来翻翻，不重要，找不到就算了，可能不刻意找的时候它就会突然出现。”

　　萧晏之玩味地“哦”了一声。

　　姜述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过来了？”

　　“那些东西我吃不惯，让他们分了。我打算煮个面条。”萧晏之说着，卷起衬衣衣袖，将手伸到水龙头下清洗，偏头问，“吃点？”

　　姜述闻言下意识舔了舔唇，但依旧道：“不吃。”

　　萧晏之笑了，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姜述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微微弯下腰，抬起略显无辜的眼眸，说：“一个人吃怪孤单的，姜局能赏脸陪我一起吃吗？”

　　姜述轻咳一声，露出一番“勉为其难”的神色，终于答应了。

　　半小时后，“勉为其难”作陪客的姜述吃光了第二碗面。

　　连口汤都没剩。

　　.

　　晚上，姜述洗过澡，躺在床上正准备休息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路初要来给他报备什么事，于是仍躺在被窝里，没起身，只开口道：“没锁门，直接进来吧。”

　　门外那人似乎顿了一下，两秒后才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啊，是你啊。”姜述看见推门而入的萧晏之，有点意外，随后起身坐直了身子，疑惑道，“是有什么事吗？”

　　姜述想不出萧晏之这么晚过来找他的理由，总不能是半夜睡不着来找他谈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