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绥》千栗

2、第二章

　　天色暮黄，高山峻岭，连绵起伏。

　　一道流光从远处疾速而来，落至山顶。

　　绣有祥云的步履跃下木剑，离地一寸，却宛若脚踩实地般在虚空中稳稳向前。

　　素色衣诀在风中微扬，拂过身侧的草木，步入异火。

　　暗紫色的火焰周身围绕着淡淡黑雾，两者互相交缠翻腾，约有整尺之高。

　　焰心下的鼠眼草密密麻麻一大片，犹如静静蛰伏在原地的灰鼠群。

　　宋南枝环视一周后，视线锁在中后方一株不起眼的鼠眼草上。

　　此时距离入夜还有些许时辰，鼠眼草的花色尚未变色，除了这株——

　　花心已悄然染上极细的红点。

　　她走上前放出灵力，压制住周围的异火和毒雾。刚俯下身伸出手，鼠眼草就顺势倒向她。

　　轻柔细微的毛绒感从掌心传来。

　　有点痒。

　　宋南枝下意识蜷起五指，摸了摸。

　　“仙女姐姐求求你不要摘掉我。”陌生的女童声从手心下传来。

　　带着哭腔，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宋南枝神色未变，动作依旧，语气淡淡：“之前有人来摘过？”

　　鼠眼草立即回道：“有，有两个坏人摘走了好多！”

　　“都是开了灵智的长辈！”

　　原本颤抖哭音的女童声，此刻语气满是愤怒。

　　漆墨中的那点红也慢慢扩散到边缘，完成变色。

　　宋南枝盯着那双朱红，轻声询问：“你可愿与我通灵，助我看清那时场景？”

　　“我愿意！”

　　“好。”宋南枝食指在两滴朱红间轻轻一点。

　　刹那间周遭的景色如潮涌般褪色，天地山水万物皆为墨白。

　　唯余指尖那点翠绿。

　　绿波轻荡，泛起涟漪波澜，缓缓向四周扩散。

　　光芒蔓延至脚下，宋南枝阖上眼眸。

　　一息后，再睁眼时景象视角大有变化。

　　周围大多是高她一截的鼠眼草，她矮身处于其中。

　　“嚯，这一大片都开了灵智。”

　　“赶紧的吧，废话那么多。”

　　细碎白沫粉从头顶洒下，随之而来的是两道粗糙男声以及根茎破土声。

　　“啊啊啊啊，这臭手竟然敢碰我！烧死他！”

　　“没用的，放弃吧，他们手上带了法器的，不惧我们的焰火毒雾。”

　　“呜呜呜，我们要死了吗？”

　　“都开了灵智，拔掉还不至于我们死掉，但显然他们不只是为了拔我们玩。”

　　“就差一点，我就能修成人形跟他们拼了！”

　　“我，我刚刚看到了，修成人形的前辈们在他们踏入领地时就被他们、被他们杀了……”

　　“唉，灵智未开全的小辈们，把你们那点灵神使劲憋回去。不管你们听不听得懂，今日一言你们谨记，往后有能耐了就带大家换个地。”

　　原本吵闹的杂声停顿一瞬，而后不同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方才那句话。

　　层层叠叠的稚声，异口其声道言着，宛若叠加的印记落在‘她’心上。

　　声浪中，‘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而声潮只庞大了几息，就逐渐衰弱稀小下去。

　　被簇拥遮盖的视线随着破土声和偶尔掉落的土粒渐渐开阔。

　　“咦，这株还没开全。”一双眼睛兀然出现在眼前。

　　宋南枝感觉‘她’在颤抖害怕，恨不得缩进土里躲起来。

　　可眼前的视线却并未暗淡下去，始终紧锁着这双突然放大出现的眼睛。

　　深棕色瞳孔，眼底浑浊，眼周略带血丝，左侧眼角有道不大不浅的痕记。

　　若不凑近细看，许会当成伤疤。但现下这个视角来看，倒像是某种……古文？

　　宋南枝在脑中复刻几遍，将其记下，欲待日后再寻机破解。

　　“没长全就先留着，说不定过段时间还需要，留点苗子，下次好交差。”

　　不远处传来另一道声音。

　　“哈哈哈有理，还是你脑子好使。”粗犷难听的笑声炸开般冲击着双耳，浑浊压迫的眼瞳从前方移开。

　　此后的破土声只维持了三刻钟便平寂下去。

　　“滴答——”

　　熟悉的绿波再次从指尖滴落扩散到脚下。

　　宋南枝眨眼间意识便回到本体，方才的墨白景象亦在瞬息间如潮退般恢复原样色彩。

　　经历过数次通灵共感的她早已习惯这种突然的转换。

　　收回食指时她对鼠眼草道了声谢，而后眼眸往旁下移，盯着隐匿在茎叶底下的那点白：“前辈还不愿出来相见吗？”

　　“你这小丫头，怎么也不缓缓。”深沉男声响起，一阵白光从异火毒雾中流出，于几步外化形为青年男子。

　　男子身着白衣，面容温润如玉，眯眼笑着看向宋南枝。

　　宋南枝抬手行礼：“晚辈赶时间，烦请前辈相助。”

　　男子还未开口，才反应过来的鼠眼草惊讶道：“猫耳花？！”

　　“是。”

　　有异植就待在自己身边却从未发觉，鼠眼草深吸了口气，将疑问惊骇暂时逼回去。

　　仙女姐姐说她赶时间，她不能耽误他们。

　　宋南枝五指一拢，再张开时一瓶青花瓷瓶凭空出现在掌心中。她双手往前递：“灵羲丹。”

　　“果然，你早察觉到了。”瘦长的手指捏住瓶口，收下丹药。男子挑眉扫了一眼她的手腕，悠然说道，“需要我助你开眼？”

　　宋南枝：“是。”

　　“行。”男子两指并拢，利落地朝心口处一划，红白相间的精血从中缓缓浮出。

　　片刻后，他将凝聚在指尖的三滴精血拂袖送到宋南枝手心。

　　宋南枝拿出瓷瓶收好精血，抬头望向脸色苍白，嘴唇轻颤的男子，拱手谢道：“多谢前辈相助。”

　　不管是修士还是妖族，精血于他们都至关重要。与命关联，轻易不取。

　　此次也是碰巧。

　　“你这丫头真是讨喜。”男子打开青花瓷瓶，倒出一颗灵羲丹服下，眯眼笑道，“你我各取所需，无须多谢。”

　　他挥袖化光而去，临了留言：“那两人自二十多年前就在白城附近一带采摘鼠眼草了。”

　　宋南枝闻言眼睫低垂，指尖碾压在瓷瓶口。

　　一旁憋了许多疑问的鼠眼草在听见灵犀丹后也渐渐明白了个大概，那位猫耳花前辈大概身受重伤，借他们这处毒雾疗伤静养。

　　修为相差过大，他要想隐藏不是难事，更何况猫耳花本就擅长藏匿遁走。

　　余光里瞥见眼前的云纹衣诀晃动，她连忙问道：“仙女姐姐您要走了么？”

　　“嗯。”宋南枝点头告别，唤出木剑，持剑画下护罩，“我已布下灵罩，若有人踏入此地便能第一时间察觉赶来。”

　　鼠眼草知晓此法只能护他们一时，护不了一世，最主要的是自身强大才能无所畏惧。

　　但这不妨碍她的感激，她操控焰火前后晃动，模仿人类行礼感谢：“多谢仙女姐姐，今日之恩，我们定会铭记于心！”

　　宋南枝抬脚踏上木剑，颔首告别：“有缘再会。”

　　暗紫的异火夹杂着黑雾，在苍青天幕下摇曳，如同群童挥手，可爱又真诚。

　　*

　　返回义和镇途中，绿藤从腕处爬出询问方才不解之处：“您是何时发现那位前辈的？”

　　“靠近山顶时。”

　　绿藤顶端弯勾竖起：“啊？”愣怔后试探问道，“您修为比他还要高？”

　　宋南枝摇头：“不清楚。”稍稍停顿，解释道，“他没有刻意对我隐匿气息。”

　　仿佛早已料到她会到来，从开始就没隐藏遁走亦或出手交战。

　　也是因此她才没硬来，选择与其交好。

　　她猜测那两个黑衣人肆意采摘鼠眼草时，他亦在场。不过他那时已身负重伤，自保尚且艰难，出力助鼠眼草他们更是不可能之事。

　　只是他临行留言，很诱人深思。

　　假设他所言属实，那黑衣人采鼠眼草布邪阵至今已有二十多载，而白城是否存在更大的阴谋，是否如长老们所猜想那样，这一切与魇魔有关……

　　她看不透他究竟对疑案知晓多少。

　　若不是现下寻人救命要紧，她方才真想试试看将他强留询问清楚。

　　想到尚未有消息的七位少年，宋南枝眉头微蹙，把这些想法暂时压下，专心赶路。

　　一刻钟后，他们返回到李宅。

　　王恒和李景同两人在她走后就一直站在李松屋外廊下，靠着柱子，时不时就抬头往东看。

　　于是远远的就瞧见宋南枝御剑飞来，他们立时上前围住她。

　　剑身还未停稳，宋南枝就匆忙跃下，右手反手握住剑柄，对王镇守他们说道：“劳烦二位在此等候。”

　　“哦，哦好的。”王恒李景同闻言下意识点头让开。

　　宋南枝持剑快步走向方砖，左手从怀中取出白瓷瓶，拇指推开瓶塞，食指和中指并拢，默念口诀运转气劲灵力。

　　一滴红白相间的精血从瓶底飘浮至两指间。

　　沾血的指尖移到眼尾，朝右往左划动。

　　一抹形如猫耳的银白印记随之浮现在眉间。

　　宋南枝低头看向石砖。

　　正面的莲花纹没有显现异纹，她伸手将石砖翻了个面。

　　原本青灰平整的背面，此时一个诡异的符文出现在正中心。

　　漆黑的眼瞳倒映着那犹如漩涡的符文，宋南枝深吸口气压下怒气，持剑在上面画出一个小型阵图。

　　随后伸手捏着石砖边，走出屋外。

　　反正王镇守他们没用猫耳花开眼，看不见上面的符文，这恶心的石砖就当草纸来用了。

　　如此也不算浪费。

　　王恒等在原地，见她出来时神色不好，心里咯噔，焦急问道：“如何？”

　　“大人请看。”宋南枝抛出石砖，剑尖指着其中一处方位，“此为李松寝屋。”

　　“而其余几位寝屋可是位于这几处？”木剑又指了指其他几处。

　　王恒视线顺着剑尖移动，脑中思考着那几位少年寝屋的位置。

　　案发后他去了数次，早已铭记于心。

　　看着眼前熟悉的图案，他脑海涌出思路，震撼道：“是！将七位少年的寝屋连起来刚好是这个图形！”

　　“嗯，那请大人派人分别去他们屋中这处挖石砖吧。”宋南枝手腕翻动，握着木剑，又分别指了六处方位。

　　王恒当即起身应好，抬手唤人前去办事。

　　那些人手脚利落，没一会儿就带着石砖回来复命。

　　宋南枝将七块石砖按阵法方位排开摆好，随后反手就朝阵眼中央迅速刺下一剑。

　　浩荡的剑意威压随之逼下，剑尖极为精准地破开阵法，直逼阵心。

　　“咔嚓——”一道细微的破裂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