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沉溺》呼呼一下就好啦

18、暗夜里的王

　　夜深下来，四下都似被裹进幽邃的沉眠中，宋悠悠目光呆滞躺在床上，她方才的确定和无畏好像也被黑夜吞噬了。

　　恼怒过后，她认真想了想，陈承住进来这事对她的影响，大概就像她炖汤时汤锅里不时会飘起浮沫，多少有些烦人，但也犯不着为此劳神，捞起来甩掉就是，甚至于全然放任，汤沸腾久了，那点浮沫也就被顶远了。

　　浮沫不会影响那锅汤，陈承也休想影响她的生活。

　　怎么可能因为他失眠呢？她有些想不通，早就将有关他的情绪处理好封箱了……

　　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心底隐约有种类似紧张和刺激的情绪在滋滋生长。

　　她很确定，这种感觉绝不是深夜突然袭来的emo，而是带着点被意外砸中的眩晕。

　　就好像，人总是害怕变化，恐惧失控，可当变化真正发生时，又会发现，潜意识似乎一直在隐隐约约期待某种失控，甚至因此激动到睡不着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倒要看看，明天还能失控到什么程度，对生活重新生出扭曲的渴盼和憧憬来。

　　她不知道是这几年日复一日工作存钱的乏味生活已经像板结的冻土，实在无聊透顶，还是人本身都有发疯的潜质，何况她早已压抑太久。

　　寂静的暗夜里，她承认，陈承成了她的合租室友这件事，让她想尖叫想打滚，想象自己是一只蛰伏了太久的雌狮，终于守到了猎物，唯一的想法是扑上去撕咬他，管他有什么目的呢，她不要再忧虑那些无用的东西，只想纵情一回任性一回，放任自己残暴地惩罚他，罚他消失了那样久，罚他又突然出现，害她重新记起当年舍弃时的痛，清晰到像昨天才发生……

　　疯就疯吧。她听到自己将这话清晰地说出了口。

　　她曾经读过一本讲动物社会的书，说狮群是由多只雌狮和一只雄狮组成，雌狮们负责狩猎，唯一的雄狮呢，负责□□和护卫领地，并享有优先享用猎物的特权。

　　说得好听些，它是狮王，难听点呢，就是生育工具和安保。等到它老迈了，狮群会舍弃它，重新换一位年轻的“狮王”。

　　宋悠悠那时就发疯般想过，那样也挺好，她也想做一只雌狮，把陈承圈禁起来归她独有，不让陈家人找到他，她一定会待他很好，除了不能与其他的雌性分享他，其他方面她甚至可以让着他，有了好吃的优先给他，分担他守护家庭领地的职责，待他衰老时，也仍然陪在他身侧，与他一起度过暮年，继而迎接死亡。

　　夜静得出奇，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身体里笃笃的心跳声和血液流淌的声音，以及床头柜闹表规律的走动声，和墙壁里建材细微的舒展声，还有自她喉间发出的极低极细的呼息声。

　　她忽然清晰地记起从前，过去的画面和今夜看到的他重叠起来，她幻想着二十七岁的他，身体突然久违地下起了雨，起初是很小很小的濛濛细雨，渐渐地，雨势大了，节奏也快了起来。

　　后来，雨连成了片，她只觉整个房间都被潮湿的气味晕染。

　　她是这暗夜里唯一的王，掌控着他，要他顺从，她要他如何，他便如何。

　　小小的房间里起了风，宋悠悠在风里孤独地舞蹈着，许久后，整个人如一只摇曳的蝶，簌簌颤抖。

　　雨停了，空气里的潮润却久久不退，她的大脑不受控地将方才的情景反刍了一遍，身体里的温热渐渐消了，感觉到床单上被打湿的凉意。她不得不翻身坐起来，翻箱倒柜换上一条新的床单。

　　重新躺下时，王的气焰还未消失殆尽，头脑却多多少少清明了几分，她对自己说：身体和身体之间的事，总是简单的。

　　对，只是身体，和情感无关，和生活无关，和其他人无关，只是一次单纯的想象中的身体之间的交流。

　　没有谁规定，取悦自己时，需要对想象里的对象心怀歉疚，反正他也不知道。

　　纵然知道了，也该明白，那不过是一瞬间的花火，单纯又荒谬，发生在暗夜，死于阳光下。不该也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延伸下去。

　　潮热全然褪去，理性重新回归，宋悠悠脑中的胡思乱想，却好似有了惯性，停不下来。

　　暗夜的事情解决了，阳光下呢？她要如何跟他相处？

　　她遇到人生里的新问题，却找不到一个可参照的模板，激动中夹杂着惶恐，反复问自己，该怎么办？

　　想起之前和李遇看过一部电影，叫《花束般的恋爱》，缺德的宣传方在海报上误导观众，让李遇以为那是一部甜甜的爱情片，恰逢周郁安被老板派了活，李遇便邀她一起看。

　　看着一段感情像花束一般萌芽、生长，最终萎谢、凋零，她的感触并没有太大，那是她不熟悉的经历，她唯一真正算是恋爱的经历便是和陈承，他们在一起没有那么多标签式的契合，在很多事上甚至是不怎么合拍的。

　　她只是没来由地喜欢他，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想靠近他，那种感觉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来形容和表达，她一度以为，爱情本身就是神秘的。

　　后来，他们也没来得及把一段爱情从生到死的过程走完，在花束最绚烂时，就被迫猝然停下。

　　电影的后半部分，男女主在分手后，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又在一起继续生活了三个月。

　　一切好似恢复如初，生活重新焕发快乐状态，除了没有了爱，他们又变回了刚刚相恋时无话不谈的样子。

　　宋悠悠坐在电影院里，不适感快要涌出胸腔，怎么能这么编呢？她很不解。

　　也许是电影过于追求唯美，花束凋谢时也必须美，所以，他们必须很快放下，必须没有沉重的落空感和惨烈的恢复期，情绪转换比她这旁观之人还要快。

　　现实中的分手和失恋根本不是这样的，至少她不是。出影院时，她仍旧气闷不已，一路上都在跟李遇吐槽。

　　今夜，她却突然恍悟，电影里的男女主感情已经走到尽头了，分开对两人都好，因而他们才能平和，才能重新无话不谈。

　　那么她和陈承呢？五年的时间，足以消弭断崖式分手遗留下的痛苦，他们大概都已经度过了漫长而惨痛的恢复期——她想，未来三个月和陈承的相处，也许真能像那部电影里男女主那三个月一般：轻松且愉快，像一对老友。

　　心头放松了些许，闭着眼睛，睡意却始终不曾降临，脑子里不断冒出的想法像海面上漂浮的冰山，随着波面上下荡漾，却始终压不下去。

　　又想起在杂志社时似乎做过一个选题，说的便是“和前男友合租”这事，那时还曾征集了一组读者留言。

　　她翻身下床，从抽屉里翻出移动硬盘，打开电脑，细细查找当年的文档。

　　平城在国内消费水准并不低，并不少因为付不出房租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和前任分手后无法及时搬家，做回普通室友的男女。

　　有个女孩写得很长，说自己分手后立刻找了房子搬走，却因深夜被新房东骚扰而狼狈地逃回前任身边，他们只是没有那么爱了，她相信他的人品，在遇到危险时仍旧第一时间想向他求助。他如她所想，温柔地接纳了她的到来，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了一段时间，总体愉快，偶尔会有些小尴尬和小拘谨，比如习惯性叫从前给对方取的昵称，说到一半时才意识到，吞回去险些咬了舌头。大概是亲密感还未完全消退，有一次过节，他们一起喝酒，酒后顺理成章乱了性，关系又恢复到从前。她没想明白自己对他是依赖更多还是爱更多，也不知道未来有一天会不会后悔，只是确信在当下不愿放手，所以决定遵从心意。

　　有大骂前任没有合租道德洗完澡裸体出现在客厅，吓得自己哇哇大叫的。

　　有自嘲自己习惯了买零食时帮前任买一份他喜欢的口味，快递送来时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给前任时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回到房间后，给她发了个红包。她有些难过，原来他们真的成了连份零食都要AA的熟悉的陌生人了。

　　有说合租期间前任新交了女友并带回了家，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仍然对对方有强烈的占有欲，心里却明白已经没资格去质问，为了让心舒服一点，只好劳累身体多打了一份工搬了出去。

　　也有适应良好的，认为前任是完美的合租对象，生活习惯早磨合好了，经历过最初身份转换的尴尬期后，已经进入自在相处的阶段，甚至在改换视角后，发现了前任身上一些从前忽略掉的优点，像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聊天的内容越来越广泛，彼此都觉得失去恋人却多了朋友的感觉好极了。

　　宋悠悠一一看下去，似乎没有对她有帮助的内容，手撑着额头发呆，鼠标下意识往下划。

　　有个女孩说她只是气急之下说了分手，前任一口答应了，她是故意不搬走的，她不能给他情感冷却的时间，不能让他和过去轻易挥别，要趁着他对她的感情还没完全消退，主动追回他。希望大家能祝福她追夫顺利。

　　不知道这女孩后来追到前任没有，宋悠悠想，只要那男孩不是彻底心灰意懒，大概很容易被追回去吧。

　　分手的痛不会突然消失，最开始，总是间歇性发作，人会经历许多次挣扎，每天都陷在回忆里，反反复复想放下尊严回去找回那人，希望对方不要放弃自己……

　　还没有挺过这个阶段的人，卑微又可怜，像路边的流浪狗，对方招一招手，递一块肉骨头，就能立刻扑上去。

　　她想得难过起来，她和陈承在某些时候可真像啊，都骄傲也都固执，宁可死撑着也绝不主动去找对方。

　　当年分手后，陈承隔了一年才去找她，现在想想，那是个多坏的时机呀，宋青云经历了一次紧急抢救，才从医院回来不久，周艳容破天荒头一次对她动了手，她是不爱那个家，对那两个人感情复杂，却也不能亲手去摧毁……

　　那时，她那颗被他的离开折腾到软烂的心，已经快要重新变成石头。

　　她苦笑一声，他该早一点去找她的，她一定再强硬不了，抛下所有东西，将自尊踩在脚下，紧紧回抱他，哪怕下一秒，麻烦接踵而至。

　　可是，凭什么呢？

　　她也没有去找他啊，她的自尊大过天，他比她有过之无不及……可他怎么会一年后才忍不了的？反射弧怎么会那么长呢？

　　是呢，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高中她追他时，他说对她无感，要她好好学习，很久以后，两人都进了大学，他才滞后地反应过来，又主动来追她。

　　她忍不住低低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寂静中，有种悚然之感。

　　仍旧没有睡意，她拿起笔，撕了张便利贴，把脑中扰人的情绪一点点驱走，琢磨起如何写合租条约，早起卫生间要错峰使用，公共空间不能放太多私人物品，不得随意干扰对方的私人空间，如果有访客请尽量安静……

　　一条一条写下去，列得越多，越进入合租者的角色，宋悠悠终于再次爬上床，捞起手机，凌晨三点半了。

　　刚睡下，猛然又想起方才在文档里看到有人提起不小心在前任面前掉落了一整包内裤，整个人社死。她以后是不是也不好随意晾晒内衣裤了，好烦人，一时又想，凭什么，内衣裤而已，谁还能不穿不成？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迟迟召唤不来睡意，她索性起来倒了杯水，打算走到阳台看看夜景，一抬头，陈承新洗的内裤正在她头顶飘着。

　　她气得冷哼一声，知道他有洗完澡后顺手洗掉当天内裤的习惯，可她还在小心翼翼设置相处界限，他凭什么这么自如，第一天住进来就像进了自己家。

　　她决定，她也要跟他一样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