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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青州—悲喰 ...

  •   楼望照旧破了悲喰设下的屏障,刚进去,漫天飞舞的白纸糊了满眼,房梁挂上白绸缎,写有“奠”旗子高高扬起。

      丧葬白事,与上一个村子截然相反的事情在同一天发生,一悲一喜,一个送走过去,一个迎接未来。

      白纸被风吹起落到楼望脚边,他看向那户办丧事的人家。

      房门大开,灵纸铺在地上,堂内竖摆着一口黑棺,棺木的尽头是一个老人的画像,三根已经烧了一半的香插在画像前,烟雾缠绕,画像人的面容模糊不清。

      棺木两侧摆上一对纸人,金童玉女穿着绿衣红裙,嘴唇涂满鲜红的颜料,眼眶内一片空白。

      去世老人的家人头戴白巾,跪坐棺木前的蒲团上仰头大笑,笑到身子发抖,笑到眼泪流出,内心沧桑悲凉却面怀笑容。子女磕头嬉笑十分不敬,画像上的老人嘴角下拉,苍凉无助。

      楼望淡淡地看着这怪异的景象,没做过多的停留,目标明确地朝某一方向前进。

      他们走进森林,耳畔依旧有着水流声,那或许是同一条河吧。

      楼望没有闲情雅致的再去摘一片叶,他们一路上静默无言,最后找到一个山洞,没有丝毫停顿的走进去。

      一样漆黑的山洞,一样平静的小潭,以及悬浮在潭上黑灰色的人形气雾和灰色光点。

      悲喰......找到了

      步许知道这些灰色光点是村子里的悲恨情感,不敢伸手去碰。

      该说不愧是同出一脉的精怪吗?连品味和长相都如出一辙。

      “你们来了。”悲喰道:“早在他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的存在了。是他叫你们来杀我的吧?这也对,如果是我,我也会如此。”

      它的话和喜喰十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你们说,是不是一个人一生只能哭一万次,所以有些人即便亲人离世,爱人分离,心被揉捏的粉碎,却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死去的人和成亲的人相爱过,可男子为了孝道,他不会娶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于是他娶了别的女人进门,而那个病入膏肓的女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吐血身亡。”

      悲喰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所谓的爱只是一个谎言,他们之间的故事本就不应该有开始。”

      “那个男子并不爱她,就和喜喰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不知他只知喜爱,便以为所有的情感都是喜爱。”

      “可我不一样。”悲喰的声音突然变低,“我吸收了那个女子的悲痛以及她对那个背叛者全部的感情,那很复杂,我无法形容。但我知道里面一定有恨,因为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我尝到了。”

      洞穴幽深,悲喰叙述的声音不大,却能在洞底回荡余音。它身上的暗灰色小光点四处飘荡,或在空中,或覆在水塘旁的石壁上,比起喜喰的白色光点,更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变得不起眼。

      有人说,悲喰和喜喰会受诞生之地的影响,而造就性格上的不同。也有人说,喰更像是二者化身。

      悲喰道:“喜喰一直以为我是因为他抢先一步吃了喜乐而恨他,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我是悲喰,我只懂悲和恨。我恨他,也恨这个世界,我讨厌所有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这让我感到疲惫。”

      “我不想再当什么都不懂的喰了。”它道:“我想当人,有完整喜怒哀乐的人,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反抗,早点去魂渡河投胎,早点开启新的生活。”

      悲喰的视线落到楼望的折扇上,它能感受到,那是一把锐利却又温暖的武器。

      一个很矛盾的武器,和它主人一样。

      “如你所愿。”

      楼望抽出折扇,悲喰立刻飞到他面前,处在他伸手便能触碰的距离。

      红艳的枫树林贴上了悲喰的头,金色的流光溢出。在最后一刻,悲没有退缩,一直平静地站立着,它觉得有股暖流在身体里四处游荡,慢慢将它的身体消融,不仅不痛,反倒有种置身于阳光之下的暖意,哪怕它不喜欢阳光,却不得不在此刻承认阳光的温暖。

      如果下辈子它是人,是不是就可以站在阳光之下?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完整的情感?是不是就可以真正去爱或恨一个人?

      楼望最后看了悲喰一眼,缓缓开口道:“它在魂渡河等你。”

      悲喰的身子有过一瞬的僵硬。

      楼望道:“祝你们下辈子可以做一个普通又幸福的人。”

      他说出了自己的祝愿,在悲喰散尽时,他听见悲喰的一声“谢谢”。

      “滴————嗒”

      水珠掉落潭中,一切又重归黑暗,而那些灰扑扑的小光点在洞内根本起不到一点照明的作用。

      它们是人悲恨的情感,不如喜乐那般明亮,却同样是人不可或缺的情感,有了喜乐悲恨,那才叫人。

      等楼望和步许下山时,灵堂的黑棺也上路了。

      有人抬着棺材低头走路,有人举起长杆,旗帜上的“奠”字巨大显眼,有人互相搀扶痛哭,用头上方巾散下的一部分擦拭泪水。

      他们送走了敬重的长辈

      生于山,葬于山

      他们走着先辈开辟出来的路,一脚一步的踩上。山上哪里有河哪里猪草多,哪里的路不好走,都被父母一一传教给子女,他们用一生的经验去告诫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遵守,可以少走些弯路,希望子女也有条光明大道,希望未来即便他们去世,子女依旧幸福安康。

      上山的人和下山的人相遇,上山的人见到生人虽有疑惑,但并未开口询问,只当是迷路的旅人,指了条出去的道路便埋头上山。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楼望听逝者子女的对话,脚步微顿。

      “唉,爹走的太早,他还没见到雪呢,他一直心心念念盼着,可惜青州太暖,很难有雪啊。”

      “是啊,三十年前荆州下雪是意外,早知道他走这么早,就应该带他去北边见见。”

      世上没有后悔药,哪怕再怎么遗憾也无济于事。他们跟在棺木旁,回想起曾经的时光,泪水又不自觉的涌了出来,没注意到刚经过他们的两人中,其中一人脸上神奇有多怪异。

      三十年前荆州的雪,能与这词挂钩的只有眼前这位了吧?

      步许心里有些许微妙,这时他才迟来的感受到一种奇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主角此时就在他身边。

      楼望眼帘垂下,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下,焉然,他哼笑一声,唇角勾回他惯有的弧度。楼望转过身,指了指步许的佩剑道:“借你借一用。”

      步许愣住,随后狂喜,急忙双手呈上自己的配剑,一点也不担心对方是否能使用他的剑。

      剑修的剑不能随意借人,因为剑是有灵之物,一旦认了主,其他人便碰不得了。但也有几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用剑之人在剑道上的造诣以至巅峰,且剑主实力低于用剑之人,即便是有主之剑,也只能乖乖听服。

      剑修都将自己的佩剑视若另一条生命,轻易不见人,但步许不在意。严格上来讲,他虽配剑,却并不是纯粹的剑修。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一点,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个杂修。所以他和自己配剑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轻易就借给楼望使用,并在心里暗暗期待着。

      终于要见到了吗?名动天下的“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的心思太过直白,全都表现在脸上,被楼望看的一清二楚。

      楼望意味不明的轻笑。

      “铮————”一声,长剑出鞘,透亮的剑面一尘不染,倒映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楼望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在步许期待的眼神里,冰蓝色的光芒自剑体上爆发,森森寒气让周围的草木都结上一层冰霜。

      “降霜雪!”

      剑光飞向天边的云消失其间,唯有云上隐约可见的蓝光才能证明其存在。

      步许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降霜雪”也属于“一剑霜寒十四州”,可威力上少的却不是一星半点,看今天是无缘见到名满天下的剑诀了。

      忽然,他感觉鼻尖一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小片雪花,落在人的身上被体温融化后变作一滴水,很快就干涸了。

      “快看,下雪了!”

      人群骚动,纷纷抬头看天,惊奇地看向天上的云,哪怕雪花落到眼睫上,也只是眨了眨眼将其抖下,不肯低头。

      逝者的子女更是长跪棺木,直呼“是父亲显灵了,父亲带回来了一场雪来看他们了。”

      迟来的雪送走了思念它的人,被挥洒的灵纸夹着雪落到黑棺上,将其染得花白,棺木被放入提前埋好的坑里,里头早已铺满一层柔软洁白的雪花。

      “王老疾终,先......”

      悼词被人念着,悲鸣哭喊中夹杂无尽的不舍,可人生便是如此,有来便有去,没有谁会一直陪伴着谁。

      人终将会分离,且珍惜当下。

      逝者的子女跪下献上自己最诚恳的感恩与祝福,白雪和泥土被铲进坑内,逐渐将黑棺埋没,变成了一个小土包。

      香火燃着,纸花纷飞,雪静静地看着,像个安静的送客。它轻轻飘着,将新埋出的土包也染上了白,就像三十年前道上无人扫雪一样。

      待送葬的人回去时,雪也停了,仿佛它的到来,只是为了送走一个老人。

      下山的路和上山时一样陡峭,却并不冰滑。雪没落在路上,因为它也知道这些人还是要回去的。或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子女也会抬着他们走过山路,带他们重新回抱山河。

      楼望和步许出了村门,步许摸着佩剑的剑,柄寻思着这是被天下第一剑修开过光的剑,会不会变得更厉害些?

      步许手指无意识的握紧剑柄,他看了眼楼望的侧脸,忽而想起刚刚那一场温柔的雪,又想起那逝去的人,心中一阵叹息。

      凡人一生至多几十载,修仙者的一次闭关,或许就是他们全部岁月。沧海桑田变了又变,每一次出来,看见的便是不同的景与人和物是人非。

      是凡人命太短,还是仙寿太长?步许不懂了。

      此时太阳高挂悬顶,楼望眯眼盘算,他猜想逐日商行的家主竟敢把儿子一人丢下,那一定留下了很多好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他想要的一样。

      楼望道:“无论是人还是仙,亦或是精怪,他们最终的归宿都在魂渡河。”

      步许懵懵地点头,似乎没想到楼望会这么说。

      “对了。”楼望回头,道:“你有灵舟吗?”

      步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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