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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绣球 ...

  •   「将人间变成地狱的原因,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
      ——荷尔德林《塔楼之诗》」

      安桉对周寻屿身处黑暗时,绝望挣扎但又想奋力挣脱的反应感到困惑,感觉像是幽闭恐惧症。她在密室回来之后,就上网查询相关资料。

      幽闭恐惧症——具体症状:当患者身处恐惧环境之中,就会心慌心跳,呼吸气促,出冷汗,手足发抖,肌肉抽动,甚至昏厥。但一经离开恐惧环境,即可自行恢复正常。

      周寻屿当时的情况和幽闭恐惧症的症状基本符合。

      她往下翻,病因进入眼睛。

      病因主要分为生物因素,心理因素和环境因素。

      她的眼睛定在了环境因素那一条——负性事件或过去的创伤事件也可能引发对封闭空间的恐惧,比如在幼年时曾被关在黑暗狭小的空间中的创伤经历可能是导致幽闭恐惧症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推断大概是童年创伤,安桉记得他当时好像在说,不要,不要过来......

      安桉越是回想,再结合这些资料,越是对周寻屿产生一种怜悯。

      但是从回来到现在,周寻屿都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估计是希望那些不美好的梦魇不会被旧事重提。

      算了,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说,也别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

      虽然安桉不断告诉自己应该这么想,但她还是会担心周寻屿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一样原本美好的家最后支离破碎。这次想完,立马制止自己深入思考,这不等于咒人家吗?

      ******

      “你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你最好把你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穿着新中式长衫,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坐在轮椅上气急败坏,操起手边的杯子朝客厅里的男子扔过去,那男子,穿着一身服帖的高定西装,将头发背着梳得一丝不苟,看着年过半百的样子,成熟矜贵。

      周复生侧身躲了一下,杯子并没有击中他,只有几滴水溅在手上。他也不恼,反而很得意,好像早就料到一般,所以他本身就是来激怒老爷子的,“爸,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骨,到时候就享受不到百岁之时,寻屿给您养老送终的福啦。”说完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嫌弃地擦了擦。

      周寻屿进门就看到这状况,就猜到外公和周复生十有八九聊得不愉快。

      周寻屿一把推开周复生,来到外公轮椅旁拿手放在外公胸口给外公顺气,以此安抚外公情绪。

      周寻屿安抚好外公情绪后,利落起身,像狮子那么迅捷狠辣,一下扑过去扯住周复生的衬衣领口,目光犀利,果断狠绝,声音里带着愤怒和嘶哑,“我不是说过,我可以来见你,但你不能来找我,更不能来找外公——我还愿意见你,并不是说我对你有多深的眷念,单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剩下生理性的父子关系,但也仅限于此。你要是再激怒外公,那我们的关系也该到头了。”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一个我的亲人。

      周复生拼命挣扎,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之前那个小小的,可以被他随意打骂,任性蹂躏的男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面前这个少年已经变成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不管是从思想上还是身体力量上。他开始感到恐惧。

      周寻屿放开他。

      周复生喘着大口大口的虚气,“走,我们出去说。”

      周寻屿回头看了看外公。

      外公朝他淡笑了一下,举起拐杖朝别墅外面指了指,不急不缓地说:”去吧,我没事的。“

      ******

      父子俩来到门外的车旁。

      别墅区周边环境格外寂静,只听得见溪流流过的潺潺声,鸟儿在枝头鸣叫的喳喳声,一阵风吹过,牵动树枝沙沙摇晃起来,鸟儿好像因为站不稳枝头,一个一个前仆后继,纷乱逃窜。

      周复生拿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翻动打火机将烟点燃,递到嘴边吸了一口,缓缓开口:“阿屿,高考要出分了,你还不打算和我回去吗?爸爸很想你,还有你安阿姨也是,天天念叨,还经常叫人去整理你的房间......“

      周寻屿压根不吃这一套,直接将他的目的裸露出来,一针见血,他的声音很深沉,像管风琴一样,“你是想我,还是想我手里的股份,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也没必要在我这里打感情牌。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吃这一套。还有我不是你的一条狗,随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其实不是打感情牌对我没用,而是你错过了打感情牌的最佳时期。

      周复生见与儿子不便在开展这个话题,就直接跳过,开始提起他妈妈,“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来看看你妈妈,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周寻屿眼带血丝,切齿愤怒,“你确定我妈还想见你?“

      周复生看向远方,那个埋着周寻屿母亲虞邮的地方,眼睛里好像湿润了。没隔几秒,收回视线,把燃尽的烟丢到地下,用皮鞋踩灭,带着点狠劲,但又没有任何声音,好像在用力踩灭刚才导致他思绪纷飞的回忆。

      周寻屿也顺着周复生的视线看向他刚才遥望的远方,没有过多理会周复生的反应。

      那个地方好像有神奇的魔力,眺望的人都会思绪纷乱。周寻屿开始回想周复生和妈妈虞邮的往事。

      虞邮很爱周复生,一直到死都还爱。

      大学时,虞邮爱上了大自己两届的师哥周复生。他们在大学期间就已经是学校的神仙眷侣了。他们相貌相配,兴趣相配,性格相配,精神相配,灵魂也相配......唯独家庭经济情况不相配。

      虞邮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祖籍在苏城,虞邮父亲,也就是周寻屿外公靠着实业发家后就举家搬去了北京,虞邮母亲,是北京老牌985大学里赫赫有名的汉语言教授,建树颇丰。反观周复生,从小没了爹,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孤儿寡母受尽亲戚冷眼,周复生拼尽全力才考上的985,但还是一个彻头彻尾,一穷二白的贫民。虽然说钱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但是在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讲求门当户对。

      虞邮大学一毕业不顾父母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当时一贫如洗,穷到只能租一个破旧单间的周复生。虞邮还因此和父亲闹掰了。虞邮陪着周复生白手起家,在兼顾研究生学业的同时,还兼职着好几份工作。

      很多次夜里,周复生陪资本吃饭应酬,都是喝得烂醉回来,嘴里一直在说:“阿邮,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我一定会拉到投资,给你换一个宽敞舒适的大别墅,然后雇很多很多佣人,你以后再也不用在冬天用冷水洗衣服了。阿邮,你一定要相信我!”

      虞邮看到周复生那么努力,心里的防线还是崩塌了,她向父亲低了头,希望父亲能给周复生第一笔投资。只要父亲答应,她什么条件都接受。虞邮父亲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离开周复生。

      但此时虞邮已经怀孕,虞邮父亲恨铁不成钢,没办法,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虞父感到无奈,为了晚来得到的女儿,为了还尚未出世外孙,他还是妥协了,给了周复生第一笔投资,还暗地里帮周复生拉了很多大老板。

      虞邮父亲不是接纳了周复生,只是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多的他不想管,而且也管不了,就由着她去。

      后来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带着爱,带着期待。一直到十二岁,周寻屿都是生于幸福,长于荣华的富家公子哥。所以周复生给他取名“周寻屿”,“周寻虞”,代表着下一辈子,周复生还是会去寻找虞邮。

      但周寻屿反而希望周复生和虞邮不管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都不要再遇到了。

      ......

      可是爱这个命题本身就是无解的。

      要不然虞邮又怎会一直到死都在教周寻屿不要怨恨爸爸,要他好好照顾周复生呢。

      如果不是虞邮临终前的嘱咐,周寻屿是一辈子都不会见周复生的。

      ******

      安桉奶奶夹着一块可乐鸡翅急往安桉碗里递,笑眼弯弯,脸上皱纹全拧在一起,很用力,想竭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爱,“安安,快吃,快吃,阿婆才多久没见你,你就瘦那么多,阿婆看着都心疼,乖乖。来,现在回来了,就赶紧吃,大口大口地吃,顺便看看阿婆手艺有没有退步。”

      安桉用碗接过,礼貌又客气地回道,”谢谢阿婆。“

      安桉看奶奶只字不提之前的事,还是像往常一样和蔼又亲切地对她,她知道这哪是奶奶递的可乐鸡翅,这是奶奶给出的台阶。老年人在面对晚辈时都不大好意思直接开口承认错误,所以老年人有老年人自己的道歉方式——吃饭夹菜。

      安桉也没计较,本来也不是奶奶的错,奶奶只是气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安桉想到奶奶之前对她的好,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安正广看到爷孙俩又像往时一样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刚才的紧张也像过眼云烟一样消失干净。于是举起手里的啤酒,“来,妈,安安,我们一起来喝一个,祝安安今晚查分取得佳绩,也祝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奶奶抢先一步拿走啤酒,嘟着嘴嚷嚷:“安正广,你还敢给安安喝酒,你不记得安安之前被你灌了一杯酒进医院的事啦?你真是,越来越没脑子了。你都是怎么教书的,你学生不去控诉你吗?”

      安正广瞅了一眼安桉,又无奈地朝自己的老母亲笑了笑,直接把酒一口闷掉,用手随意擦了一下嘴角,彻底没辙,“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啦?”

      奶奶挠挠头,拼命回想,始终想不起来。

      安桉看着奶奶这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也是没撤了,直接缴械投降,“阿婆,是小学二年级。”

      奶奶想起来了,双手拍打着桌子,“喔,对,是小学二年级。”

      安正广:“那安桉现在多大了?”

      奶奶朝安正广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十分无语,”你真以为你老娘跟你一样痴呆了?哪天我得陪你去一趟朱院那儿看看脑子。“

      安正广:“所以呀,安安不是那个一杯倒的小姑娘啦!安安已经长大了,可以喝了。”

      奶奶把手里的啤酒递给安桉,有点失落,“是呀,我们安安都长成大人了。”

      ******

      一家人正吃到兴头上,门铃响起,离门口最近的安正广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

      门还未完全打开,一股嚣张又刺鼻的香气窜入安正广鼻孔。

      一个浑身穿着名牌衣服,一只手提着名牌包,另一只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的精致女人站在门前,语气很淡,唤了安正广一声“大哥”。

      安正广神色疑惑不解,“安遇,你怎么回来了?”

      ******

      安遇进门,将餐桌上的人一览无余。

      她睨着安桉,嘴角上扬,像一个胜利者一般,带着上位者的不屑与得意,“安桉也在啊。”

      安桉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绪,语气清淡:“姑姑。”

      安遇朝她微笑一下,随即走向安母。

      奶奶看到安遇很激动,“你怎么回来了?”说着就拿手去抚摸安遇的头发。

      安遇满眼含笑,“今天我男朋友来苏城,我就顺便跟着他过来了,来看看您。”

      又是一番寒暄。

      没多久,安遇电话响了,她优雅地接起,语气温柔,“喂,复生......你们要到了?......好,好,我马上下来。”

      安遇:“妈,大哥,我男朋友来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安母含泪告别,十分不舍。

      安遇出去后,安桉也追过来,手里是安遇刚才在安家丢下的胸针。

      安桉递给她。

      安遇在接过时故意手一松,掉了下去。然后故作不小心地说:“安桉,不好意思,手滑。”

      安桉蹲下,捡起,又递给她。

      安遇这次成功接过,掏出一张纸嫌弃地擦了擦。

      安遇翘起嘴角,“你不太一样了喔,能屈能伸的。”

      安桉没有理会,回答着她的上一句话:”姑姑,你要小心,手滑不可怕,顶多是东西损了折了。但人要是做了亏心事,半夜时分被吓到脚滑,那可能半条命就没了。“

      安遇:“那我们走着瞧。就看你能耐有多大了。“

      安遇和安桉走到楼下,安遇就叫安桉止步,然后就朝着前面停着的一辆加长豪车走去,脚下生风,越走越快,越走越得意。

      走到时,副驾的车窗摇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是周寻屿,神情倦淡,懒洋洋地靠着背垫。

      安遇原本凶狠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她先是朝后座的中年男人打了个招呼,那男人大概率就是她说的有钱男友。安遇随后谄媚,“这就是阿屿吧,我是安遇,你爸爸的女朋友,叫我安阿姨就好。你爸爸果真说得没错,帅得很标志,成绩又好......"

      周寻屿没答,还直接把车窗摇了上去。

      也是,谁会对准后妈有好脸色。

      安遇见状,立马闭嘴,虚头巴脑地打开后座,坐了上去。

      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尾烟让人浮想联翩。

      安桉还在消化。

      她猛然想起高一时收户口本复印件和身份证时,瞟到是110开头的。

      对于他们的关系,突然就清晰明了。

      一个阴暗的计划在她的脑海中酝酿出来——接近周寻屿。

      凭什么真正的杀人犯逍遥法外,过着充裕富足的生活,还毫发无伤。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安桉不断地问自己,手上攥紧了拳头。

      既然毁了别人和和美美的幸福之家,那总得付出点代价吧,代价就是——我也会毁了你所珍视的一切,让你也尝尝失去的苦痛与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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