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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已修) ...

  •   他话落,屋内便更静了,活像是话里的茫茫大雪跨时空地下到现实,将屋内几人都盖得严严实实,捂着出不了声。

      “可是,好难啊!”刘欢缩成一团,像是饿了几天的“干骨头”,他趴在桌上,沾了点儿水的手指在桌面画着圈,“而且,就算证明了什么又能怎么样呢?你不还是坐在这儿嘛。”

      “哦,对啊,为啥你都没罪了还要呆在这里呢?不应该逍遥自在去了吗?”陈挺也往前凑了凑。

      凌清微顿,正欲开口,不知在门外憋了多久的刘洺,实在憋不住了地推门而入,“咚”地一声,厚厚实实地进了屋。

      四目对八目,俨然成了尬局。

      不过,刘洺像是没有尴尬的概念,把自己站正后,就道:“大人有令!”

      缓慢地,八目中撤下了两目,凌清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似乎已然猜到此“令”为何…

      “大人令曰:基于阿浊已是清白之身,无罪非恶,特许其离开为善司,逍遥四海。”

      他话一落,屋里三人嚎叫成疾,叽里呱啦一阵掌声,眼里都亮着光。

      “看,我就说,该逍遥了吧!”

      “哎呀,好啊,进来了还能出去,阿浊绝对是第一人!”

      凌清轻叹气,心里微微滚起些风浪。

      就像圣旨下达时,除了短暂的松气,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兴奋、激动;

      反倒是:无名的沉重攀上肩头…

      或许,是因为,事未竟,心难宁?

      待风浪褪去,平静些许时,他试探性地问道:“能留下吗?”:

      “这…”刘洺好似完全不意外,假意“扭捏”一阵后,回道:“大人说,若有异议,戌时他在书库相候。”

      凌清眸光微动:“好。”

      等三人瞪着眼将刘洺两人送走,刘欢将眼珠子“揉”回去,没忍住问道:“阿浊,为什么想留下来啊?你忘了你上次被那个‘凶神恶煞’捅伤?多凶险啊。”

      “对啊,你生得好看,还读过书,学东西又快,外面的天地广着呢!”

      胡水子也跟着劝导:“老子还巴不得出去呢,要不是习惯了自己是杀人凶手、是罪犯,老子还真他妈想反抗几下,你…你就当替我们做了这漂亮事儿!”

      他这话一落,还欢腾着的两人也失了活跃,像是对他话里的什么起了反应——霎时间,空气里凝塞着散不开的郁意。

      “嘶,我也想离开…”刘欢瘪下嘴,眼泪从正常的地方流了下来。

      陈挺大叹气,“哦,是啊,我好想说:我不是坏人,我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事…”

      如萤烛微光般的感触萌发,凌清用杯底轻磕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和着这声“直击脑髓”之声,他道:“心有所想,尽可为之。”

      只是,想象中的豪情壮志并未被勾起,反倒是接二连三地迎来几声“可是……”“但……”。

      “我不行的,而且,万一到时候碰到什么铁板,不是死的更快?”

      “对啊,还是现在好,就当是‘下黄泉时乘了艘船’,虽然和死了差不多,但总归是好些嘛。”

      激动的火焰熄灭,而绝望的余烬成灰,陈挺埋下头:“可是,若是去翻案,我可能还是会被关几年,如果是那样,想来,还不如现在自由。”

      凌清低眸,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偏甜的南瓜汤。

      南瓜块里,明黄的丝成缕,飘得半碗都是,而在并不澄澈的汤面儿上,他和自己的眼对视上了。

      如若将此时代下的人生行程比作是一场黑暗中的掌灯之旅,有人叠着几层光鲜的灯罩、续不完的灯芯、燃不尽的光明;

      有人秉一盏光秃秃的油灯,在风吹雨打的沿途里,衣袖相护、皮肉来抵,那抹微不足道的光点仍转瞬即逝。

      目前的现实是,欲独行的人不欲让道,顺了脾气与心意,轻易灭了别人的灯,反倒构陷于那捉摸不透的风。

      或许,还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找到证据,就像几乎无人能够抓住风的尾巴。

      ……

      去书库的路上,凌清有些心不在焉。

      一不小心就和一大摞书对碰上了——自下而上列成条状的“书柱”被拦腰撞断,上面的书被晃出去时,露出了书后正累得咬牙切齿的华锦。

      凌清捡起书的那刻,愣了一会儿才回神:“华夫子。”

      “哎哟,是阿浊啊。快,快帮我抱几本书,腰都给我累断了!”华锦双手不空,极度扭曲地用额头蹭了蹭肩上的衣服,应是在…擦汗。

      看着他的动作,凌清迟疑地抽出他腰间挂着的手帕,替他擦了两下。

      “啊,谢了。”

      凌清将手帕顺手扔进路边的木桶里,多余地问道:“又进新书了?”

      “不是。”华锦掂了下“书柱”,说道:“你翻案的消息传得老远了,半天不到,楚若渝就已经身败名裂了。六七年前,他在世时,不是还出了好几本书嘛,还卖挺好。不过现在,卖书的嫌晦气,就连那些书贩子们都有什么清澈情结,满大街地狂扔书,爱看不爱看的都去凑热闹了呢。”

      凌清微顿:他倒不知,楚若渝还亲手写过书…

      “我想着,不捡白不捡。当年好像还群贤簇拥来着,不过我恰好不在。”华锦呼出一口气,“写得好,就看看;写得不好,当柴火烧呗!”

      “嗯。”

      凌清单手抱着书,空着的手随便翻出一本,趁着离书库还有一大截路,便快速浏览着。

      是本较为薄碜的文集,有关撰写背景的信息寥寥,一直等到读完一半,他才有些不舍地用食指抵住书页。

      替华锦推门的同时,感叹了句:啧,尽是风花雪月之词。

      怪诞地,他背部抵靠门框,趁人弯身放书时,又回味了遍,一时心觉喜欢:

      所绘无非草木日常,日升月落、孩童嬉闹…着笔细腻,用词却又格外得大胆。

      想及此,他灵魂轻颤:楚若渝竟有如此风流的一面?

      书库内,陆妄抬眸,扫了眼破烂一样的书,微皱眉,“柴禾堆到庖屋去。”

      华锦面色一僵:“……”

      凌清也跨进屋内,闻声轻轻一笑。

      华锦笑呵呵的:“大人,你听我解释:这是白捡的书,装订都还不错。是楚若渝的‘手笔’,能不能看的,先看了再说嘛,我保证,半月后,它们要么整整齐齐上书架,要么乱七八糟进灶坑。”

      陆妄淡淡收了视线,默许着抽了顶头那本书——“对对对,对出名堂!”

      看完书名,他默着:“……”

      华锦动作麻溜,一系列乱堆放好后,率先溜出了书库,顺带将门带上了。

      陆妄将手中的书归回原位,书名朝上的那种“归”,抬起上半身时,微挑眉,看向一旁的凌清,“先陪我看会书吧。”

      凌清身子微顿,“…好。”

      书库里,空间受限,以至并无桌椅,日常内,随便倚着什么便草草地将书读了。

      今日也不例外,陆妄靠着墙,半举着一本兵书,神情认真地读了起来。

      凌清就着没读完的文集继续,倚着书架翻阅。

      近月前来时,因无人进入而积卷得粉尘气曾被匆匆盖住,细嗅还是能闻见;

      但现下,不知是因陆妄夜夜来此,还是请了人打理,书香气更浓,还散着淡淡的熏香。

      ——似极了冷梅香:沁凉中若隐若现的芳香。

      凌清微微勾唇,习惯快读的他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看了会后,陆妄微仰头,并不遮掩地打量着“阿浊”。

      因视角的缘故,他所在处,光线偏暗,暗影没脸没皮地描边。

      长睫轻掩眼里波涛,只留一角漪艳,鼻梁挺翘,唇偏薄,合缝间嵌进了暗色,而下颌线平滑,连着精雕细琢之耳。

      他没忍住“啧”了一声:这副皮相,倒是生得极好。

      落在身上的视线未加隐匿,凌清感知得分明,思量一二后,他抬头回视,轻声道:“大人,看我作何?”

      陆妄微挑眉:“玉色皎颜,我心欢喜。”

      凌清顿了两瞬,没料到他所言如此直白,无言以对时,不觉耳梢染红。

      陆妄轻笑一声,将兵书落于架上,朝他走进了一步:“想留便留,一切照旧。”

      闻声,凌清思绪回潮,道,“谢大人。”

      “嗯。”陆妄收回视线,从腰间取下一块白玉牌,“不过,到底身份不同,接个职吧?”

      凌清看向玉牌,微顿:“嗯?”

      “做我副手。”

      话落,他轻轻抛起玉牌,见凌清稳当接住后,解释:“阿浊,好不容易清白,就清着吧。”

      凌清反应了会儿,意识到这话里的“一清一浊”何意,才展颜微笑,“好。”

      -

      一切被拨回正轨,尽管司外正天翻地覆——华锦口中“扔书”仅是小小一环。

      “考虑到大家累了如此之久,又念及阿浊这一莫大欢喜之事。”刘洺咳了几声,严肃完又笑,笑了又苦脸,将人胃口吊到嗓子眼儿了,才慢吞吞地回道:“今日,便由着大家去了,不出司就行,随便如何玩。”

      还没等欢呼声起来,他便手脚麻利地泼下一桶冷水——“不过,前提是:今日不管饭啊!”

      “不管饭?!”刘欢捧着肚子,刚还豪情万丈,立马就成“掌下蚂蚁干”,“还不如跑个半死不活!”

      “嘿!注意言辞。”刘洺跳下去拍了拍他的头,“安抚”道:“我们不养饭桶…”

      刘欢连退两步:“……”

      经过短暂的心理调节,“一罪方休”的四人选择了到处乱逛,顺便薅点儿吃食的模式。

      今日天色不错,秋阳光彩斜射入院,穿过或绿或黄的叶儿,投射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这树怎么长得!原来树也有坏种,瞧这破枝干生的,胳膊肘净往外拐…”

      “你绕开不就行了?”陈挺无语了:“路这么宽,偏往树枝上凑。再说,长得短,不中用,长长点,还遭嫌。才活多久,那么苛刻!”

      胡水子瞬间语塞,忍着挥拳的冲动,看向了“阿浊”,见他正盯着一处出神,不禁问道:“阿浊,怎么了?”

      陈挺插话:“说不定被你蠢哭了。”

      凌清笑了一下,从那头树下的中年男人身上收回视线:“没事,可能有点饿了。”

      “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有一点儿,”刘欢的肚子很听话地叫了一声,震耳欲聋,“嗯……好像不止一点儿。”

      其余三人:“……”

      等出了这院,转身,便骤地撞上一人——瞧这身材,年少时应该偏细长,但现在可能缩水了。白发已然凌越黑发之生,是个“半截儿入土”的模样。头顶稀疏,几乎盖不住脑皮,垂下的发丝质地挺差,张牙舞爪地披散开。若非面目洁净,实在与乞儿无异。

      凌清微皱眉,方才见行迹怪诞的人,亦是他。

      “搞什么,臭老头?要饭的?”

      “你要到饭了吗?哪能要到?我也饿了…”

      凌清观察的细致些:

      这人站不规矩,爱动似的东西探望,像个孩子一样对周围充满了好奇感,他动作幼稚,往外走一步,都带了半分试探,半分好奇。

      只是,瞳孔里少见生气。

      夸张来说,顶着孩童心性,却行迟暮之实。

      凌清凝眸,绕过胡水子宽厚的背,好巧不巧,与正作猴样张望的他视线相接。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嘴立马凹变了形,丝滑流畅地背心后缩,双臂往外敞扬,单脚往后一蹦,没稳住,跌坐在地。

      凌清有些无奈:……我长得这般惊世骇俗吗?

      他绕过去,在周围三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不情愿但负责地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只是,指尖刚点上他的臂膀,人就一个激灵,跟抽风了一样浑身抖颤,眼里不可遏制地流出惊悚。

      凌清下意识将手往下挪了分寸,在破烂衣衫的遮盖下,不动声色地把住脉搏,温声道:“您没事吧?”

      这人神色四转,眼珠在眼眶中溜了几大圈,终于累了般,再次聚焦在他身上,惊恐感消散殆尽,他眼里多了一点亮度,吞吞吐吐地答道:“没,没事。”

      他嘴唇蠕动了两下,干涸如废弃河道的唇瓣将声音艰难送出:“我……是不是见过你?”

      “嗯?”感知到个七七八八,凌清抽回手,面色不太好地接过他的问题,在记忆的长廊里简短掠过些有外人参与的片段,轻摇头:“没有。”

      “真的吗?”这人踉踉跄跄地站直,脱开倚在凌清身上的手,又齐手抓了一把如枯草般的头发,眼睛又黯淡下去:“啊,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陈挺连忙拉过凌清,护在身后,“小心点儿,认错人还能上赶着认错?!”

      这人眼睛闪动了一下,像是泪光,但转而就被“呆愣”取代。

      凌清收回被陈挺拽着的手,回味起方才的脉象。

      应是痴傻,从脑从身,从虚从实,皆能相证——尽管身体上的表征并不显然。

      “算了,先走吧。”

      胡水子将人吆喝走,陈挺扎扎实实地护着凌清,刘欢则丝毫不懈怠地找着吃食。

      凌清收回心思,看向了前方。

      不知方向地又走了一程,凌清半是“引诱”半是提醒,因司内布局摸得清,临近时,便道:“前面有水,应该有鱼。”

      应着他的声音,前方天光泄下,是常得太阳赏脸之处,沐浴于金光扑闪之下,一桥横于流波之上,水流叮咚,桥立中空。

      如刘欢附体的胡水子没收住嘴角泻出的口水:“是我饿出幻觉了,老子都看见鱼了!”

      凌清走得累了,往水边一坐,感受着脚下跃动的水声成乐。

      “哇!捕鱼可以!但我不会水。”刘欢丧着脑袋坐到了凌清身侧。

      “老子来!”胡水子想也没想,“咚”地一声便跳进了水里,激起横跨两岸的浪花。

      陈挺也不甘示弱,上半身剥了,像鱼一样钻了下去。

      于是,岸上两人展着目,观底下两人清水当浑水,鱼摸得那叫一个了得!

      “摸到了,阿浊刘欢,守好鱼!”

      凌清愣了一下,下一秒,一条滑溜溜的半大个子鱼往身上一窜,要强地乱翻。

      他有些失措,将鱼拍到了地上,就见鱼极富精力地上蹿下跳。

      等鱼累了,凌清隔着衣襟,扁了下它的头,才提着尾巴,把头伸水里,灌了些活力给它。

      “这招妙啊,就是费时间!”刘欢近距离观完全程,发出感慨。

      凌清淡声道:“妙吗?我没碰过活鱼。”

      说完,他将这条刚死又活的鱼提了过来,只是,刚想扔地上,就迎面走上来几人,其中位列居中的人,略有高头、稍显富态。

      “我不稀罕你们人,爱去哪去哪,但我想要你手上的鱼。要鱼还是要命,二者不可得兼,选一个?”

      凌清将鱼晃了下,鱼识趣地没动,他遥遥一声:“臭了几天的死鱼,挑不挑?”

      有人飞快站出来了:“大哥,我能捞鱼。这死的,还臭了,呃…多少留着给人做个念想吧,总不能饿也饿了,还没有点食物记忆!”

      那位群“雄”簇拥的人正把口哨吹得响亮,闻言,对说话这人翻白了眼,哼了声:“老祖宗都信的,眼见为实。他妈刚刚鱼还乱蹦跶,转眼就死几天了,是我瞎了还是你太善良了?”

      凌清笑了一声,余光里见胡水子有上来的意思,垂在身侧的手,给水里那俩摆了个“不用”的手势。

      等那俩没了动作,他朝这位口哨哥轻勾手指,道:“给你鱼。”

      口哨哥粗犷一笑,毫无形象,还轻快地点了一下手下人的头。

      他摇头摆尾地迈步,不单明显的,连同平日里那些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无踪褶子也欢脱地爬了满脸,就三五步的工夫,走得回味绵长,走得光芒万丈。

      一步之遥时,凌清将鱼推远了些,对准拍岸小有浪花的流水,等人跨出最后一步,毫不迟疑地将手垂了下去。

      差点没刹住一脚跨进河里,口哨哥心有余悸地僵了脸,接二连三地吞咽口水。

      凌清无奈耸肩:“情非得已。”

      跟上口哨哥的那人也不由地僵了,许久才破冰,憨里憨气发问:“这词儿,什么意思?”

      回过神来的口哨哥往人身上一踹,“管他什么意思,反正鱼没了。”

      “那要揍人吗?”

      “蠢呐!”口哨哥甩手便走,扬着他那如狗乱嚎的口哨,含糊不清地说了下文:“君子动口不动手!”

      说完,口哨哥飞快地跑远了,连带着“来势汹汹”的一大帮人尽数撤离。

      刘欢“啊?”了几声,“怎么跑了?我们还没动手呢。”

      “陆大人在桥上。”凌清朝着身侧看了一眼。

      刘欢也跟着投去目光,险些被那目光扎得滚进河里,堪堪坐好,就见“阿浊”抬起手。

      将刚刚“扔”了又没扔的鱼提了起来,见它又一副死鱼样,晃了两晃,捏着尾巴垂下些,给它灌了口水。

      “啊?!”

      凌清淡淡一笑,“生活不易,得有一技。”

      刘欢被逗得笑了,也收拾好方才被吓着的心脏,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开始等鱼儿。

      刚那段小风波停得快,底下两位不受影响,“任劳任怨”地将鱼甩回岸上。

      几条鱼面对新奇的新世界,兴奋地翻了几下身,见没意思,又半死不活了。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已经生起火来,火苗窜动中,叉着的鱼渐渐变得焦脆。

      刘欢率先尝了第一口,欢喜道:“好吃好吃,妙哉妙哉!”

      凌清等了会儿,接过陈挺递来的一串,称谢后,目光转向手中的鱼。

      不大不小的一条鱼,以很野蛮的叉串方式同瘦长的树枝攀上关系。烤得沾了些金黄色,不需要凑近,都能嗅到内里被迫送出的香气与主动现身的腥气。

      用多余的小枝丫将外皮剥离,凌清将中间部分嫩白的鱼肉咬下,滚烫溜入口腔,他有些着急地下咽,却意外发现:入味了。

      便又多吃了两口。

      待看起来“秀色可餐”的部分完了,他也停了手上的动作。

      相较之下,其余三位吃得就没多讲究了,徒手掰下鱼尾,将肉咬下;甩完就开始动鱼头,拨着鱼目玩了两下往嘴里一丢,然后,将头身相连处的大块肉咬出来,嚼得津津有味。

      “味道还行,比我想象中的好。”

      陈挺别了胡水子一眼,不怕烫一样,伸手掐下一块鱼肉,吃得很自在。

      凌清看得舒心,只是,后期,实在看不得糊得下半张脸尽是油渍的刘欢,才将视线抽离。

      而这一偏,就遥遥见一人歪七倒八地走过来。

      定睛——才见了的“傻汉”走得拖泥带水,本就枯瘦的衣服被划开,露出干瘪的胸膛,是类乞儿的前胸贴后背。

      “怎么了?”胡水子将鱼头吞噬完,好不容易分出神,跟着凌清的目光走了两步,当即黑了脸:“又来了个抢鱼的?!”

      凌清笑着按下他马上便要立起来的肩头,起身时,将剩下的大约半个鱼往火堆里一放。

      许是有些重,刚还燃起的火堆有了被压灭的迹象,蔫蔫儿的。

      “傻汉”走近时,胡水子往旁边一挪,原本挡着火堆的宽厚脊背让开方寸地,挑衅性地向他露出那半条外表尚还光鲜的鱼。

      但很快,在溢出的油的加持下,火尖儿又耸高了,那半条,就湮没在火爪之下,听得出来,嘶鸣得彻头彻尾。

      “我是不是见过你?”

      凌清轻拧眉:这话,是逮着人便问,还是?

      这一思量,他一时没注意那人凑近了火堆。

      身子整个蹲下,他越看越投入,几乎半趴在窜动的火苗上。

      刘欢以为他是饿了,眼角夹出笑,继续啃鱼,故意塞了满口,见人没看自己,又不情不愿地吐刺。

      “傻汉”伸手,往火上一摸,浑然无觉地又深了一分。

      凌清看得一惊,快捷地拉住他的手腕,“危险。”

      转过身来的“傻汉”,变了模样一般,只见他面色惨白,血色上瞳,白日里逊色的火光没有增携任何恐怖气氛,相反,加入了些许安全感。

      凌清留意到他的手,上面全是溃烂的痕迹,貌似,都是……未经处理的烫伤残痕。

      他上唇不贴下唇地说着话,凌清什么也没听清,只知他脸上多了一瞬间的扭曲,接着,同暴风雨的前调一般,开始发疯般地乱扑,歪歪斜斜地走着,手上劲儿很大,狠狠往后推着凌清。

      咫尺之隔,是难见其底的奔流之河。

      眼见处于险境,凌清已然伸出绕到他颈侧的手,手刀落下之时,这人突然凑近了他的耳畔,格外清明地接受四字入耳。

      如玉盘落珠,字字生音。

      他僵住了,瞳孔微缩,紧接着,心口处承接重量,天旋地转。

      “阿浊!”

      还在与满嘴鱼刺恶斗的胡水子,被飞溅起来的水吓了一跳,当即甩了鱼架子,纵身,朝半老儿身上扑去,被这一眼猩红吓了一跳,但还是死命按着。

      陈挺都做好下水的准备,却见不太太平的水里,又砸了两个坑出来。

      被刘欢一拍,他抬头,迎着有些晃人的日光,横桥之上,黑衣为罩,陆妄一身笔挺,正垂目以观。

      失重感将全身包裹,紧承而上地是沁心的河水环拥,或轻或重,超然绝世的紧致感。

      身子不受控制地下沉,伴随着穿透肌肤的凉感席卷百骸,凌清艰难地两手扣紧,借手粗暴地拦截直往口鼻中钻的水。

      脑海中,却难以遏制地,涌现出当年的景象——一水一火,冷热互不相让。

      熠熠火海,在寂静无声的夜里,炸开团团热浪。

      一向简陋的屋子,却无端生出好多可燃物,伸出的火舌挑逗着四处蔓延开。

      在一桶又一桶水的浇灌下,仍不见颓势。

      他被吊在井绳上,艰难地卡住身体,往外探出头:火光交错,幻影交叠,只能见混在赤黄色里飞溅而过的斑驳血迹,如秋蝶展翅凌空,无数只裹挟着血红色染料,不知停歇,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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