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涟孟》擢野

3、青衣行客抚心弦

　　易笙又被反将一军，没由来问了一句：“你这几天干什么坏事了？”
　　不料问者无意，听者有心。
　　“嗐，没多大点事，就是中秋将近，整个军营都比较亢奋，常言道‘入乡随俗’，想来那那酒也是通人性的，一个激动就猝死了。”
　　“打碎酒而已，花里胡哨，碎了一坛？大的小的？”
　　“不是一坛，是……一窖。”
　　“多少？”易笙简直不敢相信所闻。
　　“一……一窖。”
　　易笙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闭眼扶额将一口气呼出，道：“罢了，下午我同你去购置一批新酒，你赶紧回去把这身衣服换了，别在我眼前晃悠。”
　　“啧，你怎么这么反感我穿青衣，彰显青春活力不好吗？”
　　“小家碧玉就挺适合你的，穿什么青衣？”
　　“小家碧玉不就应该穿青衣吗？”
　　易笙张口正要反驳，沈阑梦抢先一步截止了易笙话头：“对了！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打翻酒的？”
　　“你再上蹿下跳也干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既然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又何须过分追究。更何况你若想说自然无需我问，就像你现在不是上赶着要告诉我吗？”
　　“一窖酒可不是小数目，贵国果然地大物博，钟鸣鼎食，这都不在乎。”
　　易笙方才逗乐神色烟消云散，显出几分不悦，略带警告意味盯住沈阑梦：“沈姑娘，你僭越了。”
　　沈阑梦极其短暂的怔了一瞬，避开易笙的目光，轻笑一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道：“是，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布衣庸夫的事。”
　　“我并无意摆着架子，只是沈姑娘既然知道你我身份不同，各有所忙，就应当懂得分寸与距离，又因何终日尾随身后？”
　　“易将军，你我虽投缘，但终究是异国之友，所以我从未在易将军不方便的时候上前，我也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对蒙国军营安全造成威胁，暂居此处也是无奈之举，若易将军觉得不合适，我现在就可以离开，我无所谓我睡在哪方床榻，无所谓走哪段路。但是我不希望我成为您的累赘。”
　　“我并非此意。”易笙听出了沈阑梦话里的疏离，微微咬唇，道：“沈姑娘，你终日鬼鬼祟祟跟着我，实在惹人非议，你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就算只是跟在身后，也请沈姑娘走近一些，不必搞得像是窃取军机一般。”
　　易笙从方才的氛围中抽离出来：“今日下午我不处理军务，跟你去集市。”
　　“让我蹭吃蹭喝还让我蹭衣服，漂亮姐姐果真人美心善！”沈阑梦吹捧道。
　　“你可以走了。”易笙并不想听沈阑梦天花乱坠的废话。
　　未时，易笙批完一沓公文，正准备午憩片刻，却听到沈阑梦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她，无奈只得起身去开门。
　　“准备好了吗？”沈阑梦现在像一条看见主人后兴冲冲摇尾巴的小狗，连眼睛都亮晶晶的。
　　“这会正热，申时再去吧。”易笙刚劳心耗神盯着枯燥繁杂的公文看了半天，这会儿实在是没精力去游街。
　　“蒙国在九州北部，当下已然入秋，哪里谈得上热？”沈阑梦哪会在意这些。
　　“大中午上街，商贩都没出来。”
　　“那怎么办，我热情的小火焰一时半会熄灭不了啊！”
　　易笙看着眼前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忽然有了兴致：“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
　　“天天待在军营，面对着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跟一些只会办事不会说话的玄离兵，我都要被逼出心理问题来了。”沈阑梦故作夸张道。
　　易笙轻笑一声，“算起来，你左右待了也不过十日这就不耐烦了？”
　　“我这终日无事可做，自然觉得度日如年，要不你把我封个小官当当？”
　　“沈姑娘，您是有分寸的人，同样的错误不应该在一天之内犯两次。”易笙眯了眯眼，不打算让这个话题发展下去：“沈姑娘，您打算在异国军营寄居多久？”
　　“易将军想让我在多久？”
　　“……”
　　“易将军一句话，我立马收拾行李走人，我绝不会碍着易将军。”
　　“我养的起一个闲人。我只是不理解，这世间众生皆去留有意，怎么会有你这样随遇而安的人？你乘车来蒙国，绝不是偶然行至此，你总有你该做的事。”
　　“我想整理蒙国历史编制成册，来当地搜集资料。”
　　“军营上方的天是不是小了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偏偏我和这世间格格不入，偏偏我是那个去留无意的人，我跟这人间拉不上什么关系，朝生暮死也无妨，从心而已。”
　　易笙没接话，眼中漾开些许朦胧的情意，氤氲着不明的情愫，把沈阑梦放进眼底。
　　“军营里不会因为多一个人就拥挤。日后若是觉得无聊，知会我一声让两个守卫带你出去。”
　　“我就想让漂亮姐姐陪着。”
　　易笙现在已经要分不清沈阑梦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似乎被下了蛊，总是不愿看到沈阑梦落寞的神情，只是她毕竟是易笙，有很多事是她办不到的，比如随时扔下呈折去守着沈阑梦，比如让一个刚认识几日的人插手军务，再比如轻易向一个变数推心置腹。
　　“累吗？”易笙将声音放轻，“累就进来陪我睡一会。”
　　沈阑梦闻言，心下空白一片，易笙那句“累就进来陪我睡一会”将她的意识禁锢其中，这么快就同床共枕了？
　　易笙见沈阑梦还立在原地，微挑了挑眉：“准备在门外站一个时辰？”
　　沈阑梦思绪回笼，摇摇头，纵身越过门槛，阖上门，一蹦一跳跟着易笙来到榻前。
　　“你睡里边。”易笙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绞成一团。
　　“我又不是小孩，掉不下去。”
　　“没说你是小孩。”
　　沈阑梦微微一笑，没有继续争辩，越过易笙坐到了床边。
　　“怎么不上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漂亮姐姐对我这么放心？”
　　“你事儿很多，你不打算接受这份好意那便回你的床边杵着去。”
　　沈阑梦知趣的歇了话，脱下鞋置于一边，一寸寸挪回床里，盘起腿好整以暇看着易笙。易笙回视沈阑梦一眼，轻车熟路上了床。
　　“漂亮姐姐你看过我的脚了啊。”沈阑梦意味深长说道。
　　易笙已经躺下，阖了眼答道：“你的足衣又未曾卸下，再者我不是男子，失不了你的贞洁。”
　　“我倒希望你是个男子，风月无边也潇潇英豪，不知该有多少姑娘为你红脸。”
　　“男子有什么好，女子就不能做英雄？我能提枪能使剑，用得着依靠男人吗？”易笙睁开眼，露出几分不悦。
　　沈阑梦欲言又止，易笙蹙眉也不愿再开口，索性闭眼翻身背对沈阑梦，轻飘飘丢下一句“睡觉”再没了声响。沈阑梦浅笑着放轻动作躺下，侧着身子盯着易笙的背影出神，脑子飘着那些来来回回被嚼烂的事，不觉中睡了过去。
　　莫时容卸了甲去了醉去酒楼，刚进门，掌柜正将算盘打得噼啪响，嘴里还念叨着几个数字，察觉有人进来，手上动作愈发翻飞，“啪”的一声，那算盘落了清净，这才抬眼瞥了来人一眼，“客官要点什么？”
　　莫时容不答，掌柜倒是叫起来：“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见您这身行头可真是新鲜呐！”
　　“易将军让我买衣服。”莫时容权当没听见。
　　“买衣服？让你？老大？你们这一个两个怎么没一个正常的，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官爻瞪大了眼。
　　“我不会，你去。”
　　“得，您各位就是大爷，只管来使唤我。老大为什么让你买衣服？”
　　“不知。”
　　“跟你说话实在费劲。”
　　“不要碧色，我走了。”
　　“……”
　　申时未到，易笙便朦胧转醒起身轻揉了揉太阳穴，不料沈阑梦是个觉轻的，这便惊动了沈阑梦，那人也睁开眼，墨一般的眸子撞到易笙身上。
　　“醒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起身收拾一下，走了。”
　　沈阑梦难掩欣喜之情，易笙淡淡看了她一眼，率先坐了起来，一只手覆上双眼，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
　　“我去换身衣服，你把床铺整理一下，完了去门口等我。”
　　易笙走后，沈阑梦也不好意思再多和床榻缠绵，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衾席，走到门口又堪堪折回来，抿着唇打量着易笙的房间。房间布置简单，桌椅案几倒是一样不落，呈折整齐的摞在桌角，紫檀木镇纸上繁琐的花纹昭示着主人身份的尊贵，淡淡的木香挟着墨香浸满了木几周围的空气，勾起人满腹风雅。
　　沈阑梦摩挲着唇，站在案几边俯下身拈笔蘸了墨，悬臂呼气，笔下流神，洋洋洒洒写下“鬓边海棠”四个字，凝神注视片刻，正巧易笙回来。
　　“碾愁士亲自为我题字，荣幸至极啊。”
　　沈阑梦见易笙走来，一步越到易笙身前，扳着易笙身体将易笙转过去，将易笙向外推去。
　　“漂亮姐姐这幅打扮着实是惊艳了我一把，漂亮姐姐怎么惯会勾我的心呢？跟漂亮姐姐走在街上，我不知道得成为多少人不共戴天的人，漂亮姐姐要保护我啊……”
　　“又开始扯皮。”
　　二人乘车行至集市，易笙轻车熟路来到一家名为“醉去”的酒楼门前，纵身越下马车，回视沈阑梦：“你要一起来吗？”
　　“买酒不去酒市来酒楼？易将军好大的手笔。”
　　易笙没有作答，转身走入酒楼，沈阑梦是个爱凑热闹的，这种事少不了她，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