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她整日妖言惑仙》青相雨

57、五十七 是柿不是

　　梅谷，侍童知松擦开火折，点亮了案旁的长灯，紫衣男子自门外走入，知松立即铺开桌案，在靠椅上放上一块织锦褥子。

　　“剑宗大人，您回来了。”

　　知松信手一抬，空荡荡的桌案上便浮现出一壶热茶与杯盏，他抬起袖子，缓缓为沈嶷沏茶。

　　沈嶷接过那杯新沏好的茶，鼻尖一动，嗅了嗅茶香，问道：“这茶是新的？”

　　知松笑道：“晚颜真君今日来过，送来了在中洲游玩时带回来的明前龙井。”

　　“她忽然送茶来做什么？是有何事相求？”

　　“哦……晚颜真君听闻下一年的仙门大比，宗门要派使者去玉上剑庄，便想来问问自个儿有无荣幸参与。”

　　沈嶷挑眉道：“怎么？她这么快就听说我要让沉书去剑庄了？”

　　知松不由笑了笑，“剑宗已定夺好人选了？”

　　“既然她想去便让她好了，有些事情，不撞南墙怕是怎么也不肯回头的，对了，明日你去棋山知会棣明一声，明年他也去剑庄当使者。”

　　“棣明真君？”

　　知松倒茶的手忽然颤了颤，脸色僵硬地笑道：“剑宗大人您真打算让棣明真君与月海剑仙一同出席那场大比？”

　　“怎么？”

　　“全宗门都知棣明真君与月海剑仙不和，知松是怕生出什么事端。”

　　“无妨，量棣明胆子再大，也不敢当众发作，更何况他二人为同门师兄弟，本不该受这些流言蜚语影响。”

　　沈嶷不以为然地啜了口茶，知松只好讪讪地点头。

　　“对了，剑宗大人，您前几日嘱咐我去遗思崖取的焦梧枝，小的已取了回来，要何时交与月海剑仙呢？”

　　“暂且收着吧。”沈嶷顿了顿。

　　“嗯？”

　　知松露出疑惑的神情。

　　“沉书今日告知我，他要退了与兰因的婚约。”

　　侍童满脸错愕，“怎……怎会？是沈姑娘与月海剑仙有何龃龉不合吗？”

　　“他与兰因往常虽称不上关系多好，却向来以礼相待，哪里有什么不合？”沈嶷悠悠答道。

　　知松听此更为不解：“那……”

　　“我看，是他不知被谁迷了眼。”沈嶷眸中映出薄薄的哂笑，放下手中茶杯，几滴茶水溅落在紫檀桌案上，泛出点点莹亮的水痕。

　　知松定了定，细想来，不由捏紧了袍角。

　　*

　　过了夕缘节，日子便过得快了许多，不知何时，院内落满枯叶，又不知何时，下了一场极大的雪。

　　屋檐上，长廊内，曾经灰扑扑的青石地，都铺了一层厚厚的，被盖般的白雪。

　　洛绫修养了好一阵子，终于又开始了去书山上课的苦日子，书山上课自然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赵瑗又告假了。

　　听其他人说，赵瑗在凡间的老母去世了，他不得不回去处理丧事，或许还得守丧，总之很久都不会回来。

　　洛绫愕然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微妙的不如意，在她从宿龙涧回来之前，她留在剑山的意识还在与他接触，怎么元念一回来，他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连封信都没留下？

　　她还以为他们应当是朋友了。

　　将近年关，洛绫得到牧沉书的消息，说是仙门大比约莫就在来年开春，冰雪初融时。

　　牧沉书要去当使者，她自然也得跟过去，为了不丢肃风门的脸，洛绫买了新衣裳，新鞋子，新首饰——

　　她才不承认其实是为了找个花牧沉书的钱的理由。

　　马上又要过年了，本是件大大喜庆的事儿，裘锦却日日来竹屋，并不是拜访她，而是日日来催促她。

　　总之不过是说：绫姑娘，我上回瞒着师父那么帮你，马上都要过完年了，到底啥时候能帮帮我和师妹？

　　见了裘锦，洛绫可算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小丑了，不过既然答应了他，她自然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裘小友，你知道我为何会建议你师父去玉上剑庄吗？”

　　“为什么？”裘锦眨了眨眼。

　　“墙头外的柿子树上结了几颗柿子，你去摘两个柿子来给我吃，我就告诉你。”

　　裘锦听此老老实实地爬墙去采柿子。

　　竹屋围墙的外围，不知道是谁种了一棵柿子树，结了许多亮澄澄的红果儿，不过洛绫老忘了去摘，如今柿子缀满墙头，覆盖霜雪，竟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裘锦毕竟习剑，身手好，洛绫不用灵气俨然是个废柴，故此平日里才懒得舒展手脚。

　　她就看着裘锦一个打滚就翻身上了墙头，再一个打滚，落了下来，顷刻间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少年捧着满怀的香气喷喷的柿子，笑意盈盈地来到桌前。

　　“绫姑娘，柿子摘来了？你看看够不够？”

　　洛绫抬着下巴，瞧着那笑着走来的俊俏少年，伸手取了一个柿子，指点道：“你看看，你这个时候不就挺正常的嘛，怎么到苏烟面前就变成个欠揍的臭小子了？”

　　“有……有吗？”裘锦将衣摆一撩，五六个柿子滚落在石桌上，“您也这么觉得？”

　　“苏烟她跟你说过？”

　　“师妹说跟我呆一块儿就来气，若是旁边有条河，她宁愿跳河也懒得跟我讲话，有回她还真跳了。”

　　洛绫剥着柿子皮，差点没喷出来，这得是多来气。

　　要她一只单身汪来当红娘，委实遭罪，不过，任她是一只单身汪，也看得出要撮合二人的难度有多大。

　　“莫慌。”洛绫强作镇定，实际上慌的是她自己。

　　她分了个柿子给裘锦，抬手道：“你先坐下。”

　　裘锦于是拍拍石凳，端坐了下来，也开始吃柿子，他才吃了两口便皱着眉道：“绫姑娘，这柿子吃着怎么不大像柿子味儿？”

　　“有吗？甜丝丝的，黏糊糊的，不是柿子还能是什么？”洛绫不以为然地继续大快朵颐。

　　听此裘锦也只好跟着她一起享用。

　　洛绫悠悠道：“明年的仙门大比，你和苏烟是不是得参加？”

　　“那自然了，上回走错路，太给师父丢脸了，这回我俩必须把丢的颜面都挣回来——”

　　裘锦拍了拍胸膛，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仙门大比那么多厉害的弟子，搞不好很危险呢，你们非要去吗？”洛绫凝视着少年的面庞。

　　裘锦想了想，疑惑道：“归元境以下的年轻弟子皆须参加仙门大比历练，这是宗门的规定，我们说了也不算啊？”

　　“是么……”洛绫其实知道这个规矩，只是试探地问问他，这两人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死于那场的仙门大比。

　　“再说了，您这么不相信我？”裘锦那莫名的胜负欲蹿了上来，“上回虽说是迷了路，不过那也是丑丑的锅，我好歹是月海剑仙的弟子，打那些不入流的外门弟子不过是荡尘扫叶般简单！”

　　“好，好，我信你们，不说这个了。”洛绫笑眯眯地点头，“我是在想，若是下回仙门大比我也能跟着剑仙大人去，届时在大比之上险象丛生的环境里，我给你制造点英雄救美的机会，让你展现展现自己的王霸之气，不是就能令苏烟对你刮目相看了吗？”

　　裘锦听此长长地“哦”了一声，惊叹道：“原来绫姑娘您早有谋划，甚妙！甚妙！”

　　他说罢，不知是白日做梦想到了什么，竟托着腮帮子傻笑了两声。

　　“别笑了，你既然知道自己得英雄救美，就回去好好练剑修炼，免得大比时，莫说王霸之气，连王八之气都没有！”

　　洛绫敲了敲他的脑门，裘锦听此连忙起身作揖，朝她再三道谢。

　　他正要离去，却听墙外传来惨叫声：“我的长灵果呢！”

　　洛绫一僵，小月儿？

　　一道青色小身影急匆匆地钻入院内，洛绫连忙躲到了裘锦身后，用丝绢将嘴巴上的柿子汁水儿擦了个一干二净。

　　小月儿一进门，就看到桌上一堆血淋淋的柿子皮，仅剩的那颗柿子还被啃了一大口，唯见两排醒目的牙印，他顿时愤而瞪大眼。

　　“我的长灵果被吃光了！”

　　洛绫掐了掐裘锦的腰肢，小声道：“快，帮我打掩护。”

　　“啊？”

　　裘锦慌不择神，就见小月儿奔上前，指着裘锦道：“我的长灵果都是你吃的？”

　　“长灵果？不是柿子吗？”

　　“什么柿子？这是我培育了十来年才开花结果的长灵果，没有长灵果我怎么修炼？怎么长高？以后还怎么变形换脸？”

　　小月儿气冲冲地踮起脚尖，裘锦发誓，他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个竹屋的小青团子这么生气过。

　　往常，往常他就只当他是个言听计从的蠢萌灵兽……

　　裘锦满头大汗，洛绫却还把他往前推，冷静冷静，为了仙门大比，为了与师妹双宿双飞，永结同心……

　　这一点代价势必是要付出的。

　　他深吸一口气，对怒不可遏的小月儿道：“你的长灵果，跟我们没关系，是山上的野猴子跑下来偷吃的。”

　　洛绫在他背后点点头，好小子，还挺会瞎扯。

　　“胡说！不是你吃的，那你为何满嘴都是黄汁？”

　　的确，裘锦方才陪洛绫咔咔吃柿子，他虽只吃了一个，不如洛绫那般大快朵颐，不过嘴角俨然已经沾上了黄澄澄的汁水，还尚未擦拭干净。

　　洛绫心道不好，这小子蠢得犯了罪连指纹都不知道擦干净。

　　院内陷入漫长的沉默，青衣小娃娃更是怒火中烧。

　　忽然，裘锦眯起眼，咧开嘴，从容地笑了笑。

　　这家伙莫非心中十拿九稳？这才如此不慌不忙？洛绫惊了惊，是她小瞧他了。

　　裘锦回身，朝她点点头，洛绫见状，也郑重地回以肯首，去吧！裘锦！靠你了！

　　却见裘锦回头，目视小月儿，正色道:“脸上的汁水，是我吃屎吃的！”

　　洛绫：“……”

　　小月儿：“……”

　　不知是否是被他的回答震骇到了，小娃娃僵着脸，没再计较，默默地离开了院落。

　　裘锦欢喜地回头，看向洛绫：“绫姑娘，您看我这个掩护打得如何？”

　　洛绫缓缓朝他竖起大拇指。

　　裘锦当即一笑，又见她将大拇指一转，指向了他的身后。

　　裘锦转身，就瞅见门前站定的绿袍仙长与黄衣少女。

　　那二人神色皆是呆滞。

　　苏烟僵住的身子终于缓过来，旋即对牧沉书道：“那啥，师父，徒儿先回去，改日再找您讨教心法吧……”

　　她连忙背过身，欲要逃离现场。

　　裘锦慌不择神地抬手：“师妹！你等等！别走！我吃的是柿子，不是屎！是柿不是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