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13章 烂吉他 ...
-
柳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在四十二天之前，刚刚康复的他还觉得生活才刚开始，一切都还不错。
......
春日的迎春花绽放几天，就会随着雨水飘散碾落成泥，夏天草坪上那些毛茸茸的蒲公英也在一夜雨水后，就变成顶着干苞的秃杆，没有工作的日子被低度数的酒和高度数的酒浸泡着。河立坐在羊毛地毯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致，抱着一把木吉他偶尔弹奏几声伤春悲秋的调子。
这里是恶魔的家。河立养的那只灰色虎斑猫咪——喵太，因为不太适应新的环境，主要不太适应恶魔残留的危险的兽性气味，而躲在窗帘后面不出来，已经三天了。
河立就坐在旁边陪着它，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做。
自己在江南别墅区的房子卖掉了，虽然落地窗的八面玻璃被半夜闯入的人砸碎了七面，没法再安全居住。
不过毕竟是河立住了六年的房子，拍卖会上还是有很多人争抢。
这里是牟泰江一处私宅，人们不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来施暴。牟泰江原本那处房产也交给经济公司变卖了。
以后就住在牟泰江这里。反正是这个失败的恶魔夺去了自己的灵魂（虽然还回来了）夺走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工作和人生。他养自己是应该的，自己照顾了他那么久，他现在可以生活自理了，当然要回报自己。
厨房里“叮叮咣咣”的，他正在学做饭，但不用猜一定是两份煎牛排。他只会做这个。
不过恶魔还是没有恢复法力，不知道牟泰江还有多少存款，可能已经赔光了。姜科长在恶魔被神降罚前就解雇了，他们现在雇不起任何人。房子水电费的催缴条子在门口贴了两张，河立打算在被停电停水之前叫恶魔去找迟代表借一点。
河立用脚趾头，将小腿边的红酒瓶往旁边推了推，以便他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掏出手机，刷刷今天的新闻。牟泰江不但法力一直没有恢复，也丧失了让别人喜欢自己的能力。丧失了工作，丧失了公司的支持，丧失了粉丝的信任。和自己塌房的时候大差不差，被广泛传播的新闻已经没什么新意。
“演员牟泰江于本月4日凌晨被曝失踪，其经纪公司已向警方报案，但拒绝向媒体透露任何消息，人们初步怀疑此事与极端私生饭有关。首尔地方警察厅已展开调查....”
......
“演员牟泰江被曝殴打群演引纠纷，公司撤回报案引质疑。
娱乐圈再曝争议事件，演员牟泰江被多名群演指控在片场施暴，导致其二十余人受伤。事件发酵后，其经纪公司SM娱乐被曝已撤回此前提交的“牟泰江失踪报案”，引发舆论哗然....”
河立的手指随便在屏幕上滑动了两下，便打算关掉，忽然又往上翻了一下。
“[失联演员牟泰江现身河PD住所引争议，同性恋传闻再发酵]
演员牟泰江于昨日上午被目击出入知名制作人河PD的住宅，随后二人驱车离开。这一画面迅速引发网友热议，结合两人过往多次亲密互动，制作人河立的性取向问题再度成为舆论焦点....
粉丝翻出两人此前共同出席活动的视频，显示牟泰江曾多次与河PD亲密搭肩、耳语，甚至在周末定期以私人授课为由出入其家中。
部分粉丝在社交媒体发起“真相调查”，呼吁尊重隐私；另一派则质疑牟泰江利用同性恋话题炒作，尤其在近期巨额债务缠身的情况下。
截至发稿，双方经纪公司均未回应。法律专家提醒，若炒作属实，可能违反韩国《演艺经纪法》中“虚假宣传”条款；若不属实，则需警惕针对艺人的网络暴力....”
“太过分了....”
“怎么了？”
牟泰江从屋里出来了，将黄色围裙解下来，里面的灰色秋衣睡裤和棉拖鞋让他像个无害的邻家大伯。
“太过分了，怎么能说我喜欢男人。”河立抱着手机几乎在给帖子留言。
牟泰江松松肩路过，“说你喜欢谁？”
“说我喜欢你。”
河立瞪一眼恶魔，把手机放下。他将发帖人和文中的目击者以及粉丝都骂了一顿。
“你不喜欢我吗？”牟泰江停住。
“当然不喜欢。”
河立真奇怪。恶魔想，他明明喜欢自己。他说以后的日子会永远和自己住在一起，每天都一起吃饭，每一天。
河立砖头盯着忙碌的恶魔。
恶魔他走到门厅开始穿外套，他不穿西装，也不是从浴室出来过着浴袍对河立来说还挺别扭的。在河立的印象里恶魔对衣服的舒适度没有要求，他永远都穿着西装。他只有西装，黑西装、灰西装、酒红西装、绀蓝西装、黑西装、黑西装、黑西装....衣柜里没有别的衣服。
但今天他最喜欢的一套黑西装在二手网卖掉了。洗好烫平，放在门廊的桌台上，一会儿快递员上门来取。卖掉的钱换来了今天的牛肉，意面和蘑菇。
所以他在套一条黑色布裤子，还有一件牛仔外套。
“你干嘛去？”河立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制止一下。
“我去买黑胡椒酱。”
恶魔一边回答一边穿好了鞋子。皮鞋和他的棉布料裤子有些不搭。
“你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你不能出门。”河立声调古怪的叫道。
“可是你昨天还出门了。”
“我是去拍卖所签合同，那是迫不得已。”
“我们没有胡椒酱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这算什么迫不得已？！“河立觉得恶魔总能用一点小事几句话将自己逼疯，”我们也会很快没有牛肉，没有蘑菇没有意面，没有刀子叉子和盘子。没有胡椒酱算什么？！”
“那我去叫姜室长买过来。”牛排一定要浇黑椒酱是恶魔的原则，也是恶魔的底线。
“你没有解雇姜室长吗？”
“啊....对。”已经解雇了，自己怎么忘了这件事。自己醒来能说话的那天就解雇了。
两人正僵持着，院子里进来了一个人。
然后是两个人。
然后是三个人。
因为这段时间不能出门太无聊，两人一起窝在沙发看了很多剧，所以看到有成群结队手里拿着榔头猩红着眼睛的人冲进来，趴在落地玻璃前拍拍砸砸的时候，河立的第一反应是丧尸围城。
经历过这种事了，只是前几次没有这么震撼、这么壮观。河立连忙放下吉他，把喵太塞进双肩包，去门口按住恶魔。
“你有办法把他们弄走吗？”河立不让他露头，将他按在门边儿问，但是门也被人大力的砸着，疯狂按动门铃。
“——牟泰江，河立，两个狗男人给我们出来！还钱！”
“如果有法力，我可以。”牟泰江认真的回答。河立给了他一个暴栗。
看见河立从客厅闪过去，趴在窗前的人们更像进化形态了一样疯狂。两个人鬼鬼祟祟，从阁楼的窗户用窗帘搓了一条绳子顺绳而下。
但是当牟泰江也安全落地后，转过身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喷泉边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两个。
是一位群演大叔，自己还记得他。因为几个月前自己不小心将他的腿踢断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正拄着双拐。
“嗨~”牟泰江想表示友好，或者套个近乎，聊聊同行之间的工作生活。但男人显然更热情，“呀呀呀呀呀——！！”的叫喊着，举着一只拐就冲了过来。
拐杖头打在头上太疼了，河立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好痛，只好搀扶着牟泰江抱头鼠窜。
按理说他们都是和牟泰江结怨仇深，没有理由打河立，这些日子河立慢慢将自己的钱赔了出去，比报酬高出数倍的违约金掏空了他的身家。可能就是纯粹的包庇罪连带责任。
大叔虽然用一只腿蹦蹦不快，但人们听到“他们在这里——”的呼喊，全部被吸引了，像骇浪般涌来跟在后面追着打。
河立一路跑出院子，刚想庆祝”我们逃脱了“一转头，没有恶魔了。
只好狠狠的返回去，看到一群人围着什么在，仔细辨认才能看到里面隐约翻滚的蓝色牛仔外套，恶魔被围着在地上揍。
河立又感觉双手像上台前弹自己的老唱片一样发抖，胸腔里也气血翻涌。左右看看，只有喷泉里一个小天使雕像是可以移动的，但是搬了搬拿不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抱起角落里一个灭火器。
牟泰江是被人抓住后衣领，回身想给对方一拳时，被对方轻松躲过去然后一拳头砸在了脸上。所以闷哼一声就倒下了没来得及像河立呼救。
没想到变成人类的身体这么弱，被人们用棍子打用脚踢也很痛，这种感觉太不好了。实在忍不住了想要求饶的时候听到河立“呀呀呀——”的呐喊的声音，睁开眼睛看见他在一片白雾里出现，将自己扶起来，架着自己继续奔跑。
跑出院子600米打到一辆出租车，才终于摆脱这群人。
“啊西，真是疯子。”连滚带爬的挤进车后座，看着刚刚给过自己一闷棍的家伙还在追着车奔跑，河立抱怨说。
“二位去哪里？”
“去....”二位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一个根据地也被轰炸了。不过二位也不用再想，没一会儿就被送下了车。司机师傅同是一位奔命的中年人，却很遗憾的不能共情二位客人此时面临的处境，从后视镜看着二位沾着树叶灰尘血迹的脑袋，的眼睛看着他们青一块肿一块的脸，从同情到讶异，从讶异到恍悟，恍悟到面色阴沉，然后阴郁怨恨的说道。
“二位请下车吧。”
“为什么？“河立惊声叫。”别，别别，别停车啊.....”即便他努力制止了，车缓缓的停在了公交站台前。
“这单我接不了，二位下车吧。”
“我要投诉你？！”河立暴跳。
“我怎么会载两个无耻的人渣、社会的蛀虫、恶心的同性恋，让他们逃离人们的批斗。快滚下去，别让我报警。”司机师父横眉冷对这样回答道。
“我们不是同性恋。”河立没太多底气的辩驳。
“走吧，一会儿那帮人追过来了。”牟泰江有点害怕的朝后看看，那些本来已经不追的人，见车子停下来了，都疑惑的在路尽头看着。车已经驶出超过一千多米，河立想抱怨怎么会追上了。但想想刚刚他们展现的勇猛战力，摸摸头上的血迹，虽然不太可能，但也并无不可能。
两个人还是下了车。也没有别的办法，别墅在比较偏僻的郊区，只能顶着烈日继续走。
走了20分钟后，终于找到一家便利店能休息一下。
拿了碘酒和纱布、创口贴，拿了一包牛肉饭便当，几个饭团。还有两瓶水。但是排在前面的客人结账时，前面收银台后面还笑容和煦的小姐姐，在抬起头看见牟泰江之后，嘴角瞬间胯了下来。
“很抱歉先生，我们的机器坏掉了，麻烦您把东西放在这里，去别处购买吧。”
“可是你刚刚还在给前面的人结账！”河立怒火中烧，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是的，给上一位客人结完账之后就坏了。”女孩不看河立，手上整理着桌面上的货品似乎很忙的样子。
河立还想反驳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牟泰江这个名字。从服务台对面墙上的电视里传来。扭过头，SBS株式会社又在播报一则新闻。
“《牟泰江暴力殴打群演事件升级：追责至河PD住所 面临天价赔偿》。
今日上午，国内娱乐圈再曝恶性事件，演员牟泰江因在剧组拍摄期间殴打多名群演，迟迟未付清赔偿，今日遭追责至知名制作人河PD私人住所。据悉，该事件已导致其原定参演的多部电视剧及电影全部更换主演，经纪公司正协商高达数十亿韩元的医药费与违约金赔偿....”
那不是我的私人住所....河PD想要辩白。
“我们走吧。”看起来做错事的恶魔拉拉河立的袖子，两个人只好放下东西离开了。
又走了一个下午，快到市区之前终于打到了一辆没有拒载他们的车，回到老宅歇了一下，天也慢慢黑了下来。
两个人实在饿的不行，河立想了个办法。河立将恶魔领到自己曾经卖艺的那条街，给他戴上老虎头套穿上老虎衣服站在街边。
而河立只带了一个尖叫鸡的头套，因为身上要背吉他，手指要弹琴。琴盒子还放在脚边那个位置。
牟泰江虽然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变成普通人类后尤是。但带着玩偶装扮跟着河立的音乐跳个拙略的舞蹈还勉强可以。幸而河立的琴艺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水平了，也可以变换嗓音唱出不被人认出的声音，凭靠他四指连弹，扫弦扪音，大鼓奏法，总之使出浑身解数，他们还是获得了一些观众和掌声。
可惜在琴箱里的纸币刚有些起色的时候，有一个坏孩子或者只是不小心，将恶魔绊了个跟头。老虎的大脑袋滴滴遛遛，滚落在一位女士的脚边，因为陶醉在歌声中特别开心的她连忙捧起来想帮老虎先生戴上。然后看到老虎先生真实的脑袋，虽然是一颗被打得残破肿胀的脑袋，高分贝尖叫“——牟泰江——是那个欺负了人欠钱不还的劣迹演员老赖同性恋者牟泰江——”
于是没等恶魔从地上爬起来，一连串罪名便已经压得他爬不起来了。人们炸开了，尖叫逃离，不能接受可爱的大老虎是这么个鬼东西。
在这混乱里没看清是谁，在身后也撞掉了河立的头套。脑袋突然一歪，空气变得清爽，一切也变得真切。
“是他——河PD！”
河立在一秒欣慰后，欣慰都这样子了还能被人认出来，然后又开始挨打。
琴盒被人踩烂了，但两个人忙着被人们追着打，所以也没办法管四处乱飞的纸币。
......
再次跑出一千米，才甩掉高举正义旗帜的人们。
河立低头看看，背着的吉他在摔跤的时候又碰烂了。木片碎裂不见，琴弦也断了两根，这次手里没有胶带能将它粘好。
“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去死。”河立回答。“我们就该去死。”
“我饿了。”
“你只知道饿。”
“我饿了。”
“闭嘴。”
“我很饿。”
“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们。”
......
河立要想办法，现在的恶魔感觉连一个孩子都不如，他最后的决定是带着牟泰江站在一处大门前。星云银钻——一家音乐会所。
“问你一个问题，可以认真回答我吗？”在迷幻的灯光、摆满桌子的食物、琳琅的红酒，还有左拥右簇的美女之间坐下之后，河立转头问身旁美艳又性感的女郎。
“你问。”女孩分外娇羞。
“你讨厌我吗？”河立伸手捏着女孩尖瘦又饱满的下巴。
“干什么嘛，讨厌。”女孩十分娇羞的，轻柔的拍开河立的手，扭了扭身子。
河立冲牟泰江得意的笑。
“虽然依然被讨厌，但我不讨厌她们。”
恶魔不能辨别他的灵魂是不是又被神收走了，按理说是不会那样，自己已经央求神还给他了。但他接受了这个提议，——就在这里度过余生。毕竟他真的无处可去。
所以这里就成了他们的住处，他们最喜欢的地方。
只是很遗憾。无论迟代表还是金伊静还是其他人，都拒绝再为他们付账，没有办法为这份安稳快乐买单，他们还是很快被赶了出去。在鸥鸦亭最热闹的晚上八点十五分，被丢在人们脚步络绎不绝的石板地上。
因为房屋变卖计算的时候，迟瑞英问河立，以后怎么办。
“要不你养我们？反正你喜欢养宠物.....”那时就被迟代表撵出了拍卖所。
最后，两个人站在一处商贸大厦的楼顶，这并不是河立最理想的地方，但乐天世界大厦已经不让他们进入了。
“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死去了。”
河立的手紧紧抓着吉他肩带。这一次，就真的可以死了。
牟泰江向下看了看。黑暗里看不清下面的路面，只看到停着的轿车和行道树还有人群都很小，跳下去应该挺疼的。
“好。”
但柳还是这样回答他。
高处一直很冷，这件事柳很清楚。
“一起吗？”他向他伸出手。
风潇潇的吹着两个人的头发，夜晚天空很晴朗，星星似乎在很近的地方。他看着河立的眼睛也很晴朗。
他的手一直伸给他。
“摔成肉泥的样子其实很难看，我还是回去试试安眠药吧。”
河立转身从天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