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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徐冬春的老屋 ...


  •   时间仓促的跨过夏季再跨过秋。

      这天傍晚的时候外面下着暴雨。

      是谚文日后的第一场雨,天气突然变得十分寒冷,在雨雾里呼出的白色哈气像棉花团。大雨很快便将街道上的行人驱赶殆尽,但迟代表还是来到了这里,根据伊静给的地址找到了两人居住的老房子。

      听说这一带最近被政府列入了拆迁区域,很多人都搬走了。还留着没离开的只是一些孤寡老人。

      迟瑞英敲敲门,没有人来开。

      “河立。牟泰江?”叫出这两个名字,心里都是一股烦闷。推了一下门,通过缝隙看见里面亮着灯。

      老房子的铁皮木头门不太结实,即便河立不给她开,她几乎也可以把门拆下来,在里屋装死的河立只好过来解开门栓,给她打开了。

      屋子里盈满两个男人浓烈的酒臭味,是各种品类的酒混合在一起微微发酵的酸味,杂乱的酒瓶林立在墙边,有一些躺在地上像一群醉鬼,乐谱页和乱扔的衣服也让迟代表皱紧了眉,让迟瑞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徐老师。

      “没想到你们真的在这里。”

      牟泰江坐在角落,还伸手跟迟代表打个招呼。”来啦“~

      迟瑞英收起伞,白他一眼。

      上一次的争吵太激烈了,河立以为迟瑞英永远不会再见自己,甚至来找自己,但是她这么快便来了。

      迟瑞英也是这么想的,她想再也不见这个混蛋,这两个,但她现在有一个消息必须告诉河立。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刚要讲这件事,却嘴里像突然卡住个杏核一般,卡住了。她望着坐在地上的家伙,她发现他的卷发之间多了很多白发丝。很多。

      “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有什么事快说。”

      河立像只老鼠一样想把自己藏起来,扭过身用后背对着她,如果她看出不对劲,导致自己不得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那是他最不愿意的。

      “最好一次说完,我不想再见到你。”

      如果她过几天还要来,就会发现那时候的河立会苍老更多,或者已经彻底变成了老头子。

      但是迟瑞英不理解,很疑惑,她发现这家伙也更瘦了,以前穿身上这件衣服还是贴身的,现在肩膀都有点宽松。他的手上还多了很多斑。所以...人生的巨大变故真的会让人一夜白头,一瞬间变老吗....可是看看墙边的牟泰江,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就和从前一样,除了邋遢没别的变化。

      迟瑞英心疼河立,可是自己来这儿,是要给他更大的打击。

      “我也不想找到你。可你电话停机,卢卡...的母亲找不到你拜托我帮她找你。让我通知你一声....”

      迟瑞英知道河立跟这孩子感情不同,还看过两个人没有告知公司就一起街演的视频。来的时候想过别再跟他生气了,但看到两人这样生活,这样的状态,硬下语气。

      “卢卡心脏病复发,没有抢救过来。你要不要去参加他的葬礼。”

      河立背对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动不动,如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知道。

      是早知道的事。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是做过心理建设的事。

      所以做不出什么反应,除去眼泪机械的从眼睛向外流,划过脸上日渐深邃的褶皱。

      “不是的,他...早就死了。”

      河立呵呵笑起来。

      干哑的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怪异。

      “我不去,没有什么葬礼,他早就死了。“他说着池代表听不懂的话。

      “是早就发生过的事,十年前就发生过了。所以,何必悲伤呢?哪又有什么葬礼,是早就发生过的事....”

      “河立,你疯了吗?”

      迟瑞英不能理解,一个朋友的去世对他打击也会这么大吗....

      “先回去吧。”牟泰江说。

      “你先回去吧。”如果迟瑞英再观察一会儿,就要发现河立的变化了。巨大的悲伤似乎让他衰老的速度更快了。

      “疯子。”迟瑞英无法理解的离开了,但走到门口还是折返回来,丢下一些钱在鞋柜上。她听说了最近两个人的生活全靠凯莉经济支持。

      恶魔看着河立。

      河立也看着恶魔。

      “给她打个电话吧。”恶魔建议道。

      河立有点笨拙的掏出手机,空洞的看着那个号码,迟缓的动作真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喂——”对方开口。

      还是熟悉的声音,只是更疲惫无力的。

      河立想张开口,叫一声爱人的名字。此时很想呼唤她的名字。但只是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喉咙上似乎盖着一块铁板,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住了。

      “呵呵。”电话对面讥讽又痛苦的干笑两声。

      “你知道了?”

      即便河立不说话,长久的沉默也告诉了对方自己是谁。

      “找到你可真难啊。”

      河立从嗓子眼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但难撬动铁板盖子。

      “别来参加他的葬礼,我不想看见你。

      你应该不会来吧,你应该没有什么钱来这里吧?希望是如此。”

      河立只是艰难的动了一下喉结。

      “他走了,这次真的走了。所以忘记他吧,也忘记我,因为我也不会再怀念你。”

      河立挂了电话,在对方已经挂断的一分钟后。

      河立彻底变成了老头子,在挂掉电话那一刻,他的头发仿佛“哗啦”一下变得花白。

      手背上攀上了黑色的斑点,每一根手指也变得皱皱巴巴,手臂也没了力气,哆嗦的将电话掉在了地上。

      恶魔将酒瓶给他推过去,但河立没有接。

      恶魔带来的东西里有一个沙漏摆件,摆在桌柜上。河立伸手拿过来,倒放在地。黑色的木架中间,红色的细沙从玻璃细口向下滑流,源源不断。

      “这就是你赐予我的一切。”

      河立专注的看着,对旁边的恶魔说。

      “青春溜走了,钱溜走了,名誉溜走了,我的孩子们...也溜走了,最后,你也会溜走吧。”

      屋子里很安静。

      恶魔没有回答。

      恶魔只是坐在角落神色不明的盯着河立看。

      “你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柳说。

      恶魔不想离开,看得出来他不想离开,但是神会叫人来领走他的,早晚的事。

      “你走——”河立忽然站起来,胡乱抓起桌上一件外套丢过去,砸在恶魔身上,将桌上一本鼓谱也丢过去,砸在恶魔怀里。将陶瓷的烟灰缸丢了过去,砸在了恶魔肩膀上,让他身子歪了一下。拎起墙角他的破吉他也丢了过去 ,琴头砸在恶魔脑门上,琴身砸在胸膛上。

      没有法力,也没有了强劲之躯的恶魔,额头上很快出现伤口。他感觉到很痛,感觉到了人类物理攻击在人体骨血上带来的正常痛感,从心脏处传来。

      “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给我希望现在又夺走他?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你只是一个根本对抗不了神的废物,我是一个废物,你也是个废物!”

      恶魔抬起头看河立,这个家伙喝多了。

      他又喝多了。

      他最近总是喝多。

      “滚啊,从我家滚出去,你是一切倒霉的根源,我不要看到你,从我家滚出去,回你该回的地方去。我跟你已经没有契约了,我不欠你的!为什么还要赖在我家里!”

      只是平日里喝多耍酒疯他耍的都是开心疯,最近耍得总是失心疯。

      “滚出去,滚啊,从我的世界消失,你这个恶魔,消失!”

      河立不断的胡乱摸索,踉跄的拾起地上的东西,所有能拿到手里的东西,不断的用它们砸着恶魔,屋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大多是酒瓶子,但是架不住砸在柳身上的东西又会掉在地上,滚落在徐老师脚边。

      恶魔以为自己只要挨着,什么都不做,一会儿河立累了、发疯够了,发泄过了自然就会停下来。但河立好像一直没有停手的意思,那些瓶子砸在自己身上又滚回河立手边,好像真的想...直到把恶魔砸死。

      恶魔只好从地上站起来,到门廊处,踩上自己的皮鞋,河立果然仍不罢休,追着他砸,只是距离远了,一些瓶子没有击中目标,或者击中后又掉在地上,炸裂开来,砸在五斗柜菱角上的酒瓶炸开,一片玻璃划破了柳的脸,一片划破了河立的小腿。

      恶魔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发疯的老头子,拧开门把,开门出去。

      但是外面的雨忽然更大了,好像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成倍的洒下来。没有法力后也听不见远处的声音,不知是人类的听觉还是这副身体愿主的听觉真的太差了。他回头又看看地上的河立。

      他像一滩烂泥。

      “滚啊,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他将手里还剩的最后一个口琴丢过来。砸在恶魔肩胛骨上,再掉在门口的台阶下方。

      柳出去了。

      柳出去,关上门,站在雨里。

      河立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差呢?可能是灵魂被自己拿走了吧,没有灵魂的河老师就是这样的,冷漠,又狠辣,无情,又无义。

      不对啊,自己没有法力再去夺走任何人的灵魂了,也早就将他的灵魂还回去了。

      自己怎么总忘记这件事呢。

      雨水顺着恶魔的脸流下,他抬头看看天空。虽然雨水很急,但天色昏黑,在灯光下雨水一片片刺下来,像钢针扎在身上脸上。

      可能神正在天上看自己的乐子呢,不然为什么要下雨呢?

      还下得这么大。

      “就不能...把他的孩子还给他吗?...您真无情。”

      恶魔没有办法再用法术窥探河立又遭遇了什么,但是努力回忆一下,午睡的困意里隐约听到他接到一通电话。

      是手机的铃声将恶魔吵醒。河立也不愿意去接,所以让声音持续了很久。

      “喂?河老师,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就给您充了话费。我有件不幸的事要告诉您...”应该是伊静的声音。

      “喵太,在医院住了一周但是...还是没能抢救过来。医生说它年纪大了,十多岁了,对于猫咪来说已经是老人了。这种老年病确实没什么办法。”

      “知道了。”

      河立只说了这句话,似乎就想挂断电话,但是对面又讲了很多。

      “你们把它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吧,我会去找他的,或许哪天我也就随便的离开了。”

      没有再等对方讲话,河立就挂掉了。再没有其他声响所以柳很快又睡着了。

      老旧的房子里,河立还在哭号。

      自己已经出来了,离开了,他怎么还在哭号,是因为自己走得不够远吗....

      没有恶魔的夜视能力了,人间的雨夜也很黑,柳不知道要去哪里,索性随处走走,在大雨里迈开步子。石板地面被浇洗得光滑,让人险些摔跤。

      黑暗的前方浮现一个人影,雨水打下来,从他的身上绕过去。猛烈的雨水,一滴不落在他身上。

      是一个糟老头子,那位鱼糕店的老板。那位不合格的父亲。

      “跟我回去吧。”他嗓子沙哑,很久没回来人间的样子。

      “等时间到了,神使会来带我走。”柳说。

      鱼糕店的老板沉默。

      “爸爸。”

      “他真的不爱我,对吗。”

      他说这些话的神色,完全是柳。

      完全没有了牟泰江脸上的阴沉和沧桑,完全是从前一千年前那个穿白色长褂背着白色翅膀的孩子。

      “你听到了,他喜欢的是你的□□,你的法术。你再不能给他他所需要的,他痛恨你,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鱼糕店的老板回答他。

      “我的身体,我的法术。是这些组成了我。为什么你要说他喜欢的不是我?我不走,我不会离开。

      在这里我很快乐。”

      一个月前,独自站在63大厦的顶端。牟泰江拨通了一个号码,一个熟悉的号码。

      对方很快接起来,但的声音很慢,很含糊或是困倦。“...喂?”

      “瑞英,你上次对我说的那种事情,是真实正确的吗?”

      “哪种件事?”被子里的迟代表抬头看了看挂表,勉强在昏暗的夜色里看到被指针标注的凌晨3点十五。这个家伙给自己打电话,自己还接了并耐心的回答,是这家伙疯了还是自己跟着疯了。

      “就是那次,你说如果对一个人真心告白五次,对方就一定会爱上自己,这件事是真的吗?为什么我学你这样做了,却没有什么效果。”

      “牟泰江,我为过去我对你说的有些话道歉。”听了牟泰江这样的话后,迟瑞英坐起来,没了困意,语气也郑重严肃仿佛和某国外交官谈判,“我之前确实对你有很深的误会,是我先入为主了。我认为你只是为了甩脱我,故意装傻充楞,无视我的心情,戏弄我的真心。但现在我知道,你是真的不正常。

      你是一个十足的白痴,弱智,疯子,没有一点误解。”

      “我还是有些听不懂。我只是想知道....”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再次和你遇见。”

      “对不....”

      “滴——滴——”道歉说完整之前,对方挂断了电话。

      ......

      迟瑞英很想将手机砸烂玻璃,顺着窗子丢出去,但苦难和生存意识拉住了她的手。河立废掉了,公司倒闭了,团队解散了。自己很快就会面临连换一部新手机的钱都没有。

      可是牟泰江这个家伙怎么能...他怎么可以....用自己对待他的方式向别人告白。

      “这是我第五次向你告白,所以以后我不会再向你告白了。不会再缠着你了。”这是在他们最初约会的饭店,迟瑞英站起来之前说的话。

      “为什么?”

      “因为人们说,如果对方也喜欢你,真心的五次告白,就会让对方答应。”

      “真的吗?”

      “你在问我吗?”

      那是迟瑞英最后的回答。然后苦涩的笑笑利落的转身离开,后来就再也没有约过牟泰江吃饭。牟泰江一个人坐在没吃完的牛排前说,没错啊,我是在问你啊....

      我总不能....问这块牛排....

      “我是被派来的神使。”

      鱼糕店的老板继续对恶魔说。

      恶魔沉默着,望着他的鞋,父亲的旧皮鞋,被雨水敲打得很亮。扭头最后再看一眼河立老宅的方向,在一片昏黑雨水里。

      “我跟您回去。”

      ......

      “滚,滚啊....为什么....为什么要....”

      他竟然,竟然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径直出去了。河立跪在地上,将完整的、不完整的酒瓶都拿起来砸向对面,地上、墙上、门口的鞋柜和五斗柜上。酒液和碎片迸溅。

      为什么,要将我带上飞机给我一个希望,一个又一个希望,到最后又抛下我。为什么让人做了这么美的梦,又将其捏碎。河立哭号着,用双手把面前所有东西都扫开,玻璃扎在手心和指缝里流出了血也不感到疼,或者那些不值一提的疼痛能安抚到他一些。

      “为什么...不杀掉我呢。”河立躺在满地杂乱、破碎和血污里,像一只将死的虫。

      为什么不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用地狱里带来的长剑,将他的心脏刺穿。

      他现在太想要了,唯一想要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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