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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急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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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阳落山后,繁星点点,难民营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林糖心捧着一个简陋的蛋糕,带着几位志愿者走向一处帐篷。今天是阿米娜的二十岁的生日。
帐篷里,穿白大褂的夏广白和奥利弗刚刚给难民量完血压,正好看到了。
林糖心把蛋糕放在桌上,上面插着二十根蜡烛,烛火盈盈。领队里安带头拍起手,用阿拉伯语说,“生日快乐,阿米娜!”其他人也跟着欢呼。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蛋糕,嘴唇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太感谢你们了!” 阿米娜用阿拉伯语连声道谢,眼中带着泪光。
蛋糕是林糖心和其他志愿者用仅有的物资做的,掺着简单的奶粉和干果,虽不起眼,但气氛瞬间温暖了整个帐篷。
“你们也一起来吧。”林糖心对医生们说。
于是,大家都站在一起,给阿米娜唱了阿拉伯语和英语夹杂的生日歌。
“你们还会做蛋糕啊!”夏广白站在林糖心身侧,嘴角带着笑意。
这时,阿米娜正在切蛋糕,特意给林糖心递了最大的一份,上面还插着一支蜡烛。
“我可以试试吗?”夏广白问。
“当然。不过,味道可能没外面卖的这么好。”林糖心说,正想拜托阿米娜切多一份,可是,夏广白直接拿了她吃过的叉子,叉了一块蛋糕,送入口中。
“咦?”林糖心看到,立刻红了脸。
夏广白则说:“我觉得很好吃。”对上她的视线,才发觉他做了什么,连忙放下叉子,“不好意思……”
“没事,你吃吧。”林糖心微微笑道。
阿米娜已经兴奋地拿起蛋糕分享给其他孩子,帐篷里弥漫着久违的欢声笑语。
晶莹的烛火摇曳着,像燃烧的微弱的心意。在欢笑声中,夏广白和林糖心对视着,吃着同一份蛋糕,眼睛里倒影着烛火,掩饰着心头莫名的悸动。
***
从那以后,夏广白来找林糖心的次数多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位PTSD的孕妇患者吗?我们上网找到一些讲阿拉伯语的心理师,问他们能不能提供远程援助。他们答应了!”
今天午间休息,夏广白就过来找在仓库里整理的林糖心说。
“好棒。”林糖心说,眉头却紧皱着。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欢喜回应,夏广白感到失落:“你……你怎么啦?”
“卫生巾……”林糖心面对架子喃喃着。
“啊?”夏广白感到自己脸红了。
“卫生巾,还有尿布,很快就会供应不足了。”林糖心打断他。
夏广白反应过来,变色:“卫生巾先不说,是孩子还是成人的尿布不足呢?难民营里那么多小孩和老人大小便失禁。”
“小孩和大人的尿布都缺。根据之前我整理物资的经验,估计就能撑七天。”
七天!夏广白对此毫无心理准备,一下子震惊了。
这里真的是欧洲吗?
一瞬间,所有他以前有过、又被压抑下去对欧洲医疗系统的不满顷刻间涌上心头。
物资不足,网络不通、正规医院的床位无法保证、卫生条件不行、无法阻挡种族主义者的袭击,这就是欧盟对难民提供的人道主义援助……
在物资派发和医疗保障上,就是依靠着他们这些红十字会的,来自全世界的大学生志愿者在保证运作。
他不是第一次在想,像自己的医疗人员,像林糖心这样有爱心的大学生,是不是都被这种“大爱无疆”的观念利用和剥削了。
夏广白皱起眉:“我记得医院还有一些库存,我先汇报。”他说着就拿出手机。
林糖心道了谢,然后又过去地板上刷新笔电的页面。
“你还有什么困扰吗?”夏广白干脆问个明白,又放下手机,“我帮你想办法。”
林糖心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在英国修两个系的学分。我的期末论文分数出来了,我想打印出来看看评语……”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无奈:“不过和这些事情比起来,论文不算什么。”
夏广白还是一样认真:“这件事好办,你工作结束后就跟我过来诊室。我们医务室有好几台电脑、有网线、也有打印机。”
在这种时刻里,就会清晰地意识到:他们都是大大世界里小小的学生,最烦恼的事情不是远方的战火,而是眼下学校里的成绩。
水滴般的小人物,也可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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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糖心将物资短缺的情况汇报给里安,很快得到红十字会的响应,大量卫生巾和尿布迅速送到营地。
林糖心松一口气,但就在这时,远远地看到医疗团队的人,包括夏广白和奥利弗在内,跳上一辆救护车。
一批救护车呼啸着远去,黄沙阵阵,很快就不见踪影。
又一批难民船要过来了。林糖心担忧不已。她在心中祷告,为难民的平安,也为夏广白不要太辛苦。
“各位,我们找到了物资短缺的原因了——”
下午志愿者们开会的时候,里安脸色凛冽:
“反对收容难民的种族主义者劫持了一辆货车。那些原本应该分发给难民的物资,被他们扔进了河里。”
“BBC刚发布了消息。那些种族主义者甚至录了视频,说要用这种手段逼迫欧盟不再接收叙利亚难民。”
大家一片义愤填膺:“真是一群罪犯——”
……
如血的夕阳蔓延在海天之中,如燃烧了火海一般的壮烈。
尖利的救护车鸣笛声传来,淹没了志愿者们的抗议。这时,林糖心眼尖地看到救护车从难民营门口开过来。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把人搬出来,运到附近的急救场所。这次难民比以往都要多,有许多人被搬出来时,脸上已蒙了白布。
担架上的一名小女孩吸引了夏广白的目光,她瘦小的身躯被破旧的毯子裹着,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察觉到危险的信号,他顾不上其他,立刻冲上去开始检查女孩的生命体征。
女孩的皮肤干燥开裂,嘴唇发紫,触摸起来甚至没有一点温度。
“失温和脱水!她的血压太低了!”夏广白立即说。
“热毯!暖水袋!快!”
好多医生都跑去里面。简陋的急救场所里,心电监护等仪器急剧地响着。
有医生在对各自的病人叫着“除颤”、“开始心肺复苏”、“电击”、“检查气道”、“胸外按压”、“准备静脉通路”……急救场所里各种英语指令,就像志愿者们的抗议一样,此起彼伏。
尖锐的警报声并没有停止,仿佛要无穷无尽地响下去。
有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跪坐在一些不省人事的难民的身体上面,按压他们的肋骨,给他们做胸外心肺复苏。
夏广白跨在一名骨瘦如柴的难民身上,用尽全力按压着他衣衫褴褛的胸口。夏广白身上已经被汗水和海水湿透了,还弥漫着血的腥味,简直跟难民没有两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路上按了多久。曾经被牛津的老师夸奖的“手法非常标准”和“满分通过”,在英国国民医院获得过的所有的荣誉,在这一瞬间,都化成灰。
“啪”的声音,从手下传来。
夏广白的心又颤抖了。
这名难民的肋骨又被他按断了一根。在此之前,他的肋骨已经断过一根。
仿佛自己也跟着一起断了两根骨头,与此同时,夏广白感到耳边嗡嗡的,眼前闪过白色的碎片。
身下的难民真的能恢复心跳吗?
夏广白有种痛苦而深刻的绝望。身下这位骨瘦如柴的难民,他那深色的充满伤痕的肌肤里,要是他们一撤开按压的外力,里面那颗脆弱的心脏就会立刻停止跳动——
渡海而来死去的难民,太多太多了。生命就像熄灭的烛光,就像尘埃一样,在海天之间,微不足道。
“你下来……夏,你体力透支了,快下来……换人!——”有人用英语喊道。
夏广白下来后,头昏脑胀,疲倦至极。
他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胃里排山倒海的,不由往外面走去,走了好几步,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一阵寒风刮来,他几乎站也站不稳,就要向前倒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接住了他。
但是她显然接不住他,他们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在墙上,他倒在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上,带着甜蜜的花香,两人半倒在墙边,她在他身后发出痛呼……
“林糖心?”夏广白的神志才恢复清醒,立刻愠怒,“你来这里干嘛?”
他不想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被林糖心看到……
而刚才那群急救的人依然在工作,不放弃最后的努力。仪器发出滴滴的响声。声音有点遥远的,好像是不真实的。
好不容易直起身,转过头去,看到穿着红十字会长袖的林糖心瘫软在墙边,显然刚刚被他的体重压下来,重重地撞到墙上,撞到眼冒金星。
“你到底来干嘛?给我们添乱?!”
夏广白的声音又恢复了海边初见时的严厉。
林糖心挣扎着站起来,听到他这话,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急救室里的一切,穿白大褂的人们都停止抢救,手都无力地垂下来了。
病床边,心电图的波变成一条直线。
他的心也和湿透的身体一样变得冰凉。夜幕就在此刻降临了。
“抢救无效。死亡时间是……”他听到路易斯医生轻声宣布。
夏广白告诉自己,会过去的。过一会儿,星光会闪耀到大地上。
“我来给你送水、机能饮料和营养棒,看你做心肺复苏快昏倒了。”林糖心小声说,带着一丝委屈,把怀里的水瓶和被他压碎的营养棒给他看,“我没想到一见到你,你就会倒在我身上,我怕你摔地上。”
面前甜美如小猫般的女孩,秀气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里面流淌着温柔的关切,以及对自己满满的心疼。她眼中的温柔和关切像涌动的暖流,渐渐驱散他心中的寒冷。
至少,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着他。
一股温馨在心里漫然地流淌开来,夏广白接过她的营养棒。
撕开包装的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是此刻黑暗里唯一的星光。
“谢谢你。” 他低声说,把碎成渣的营养棒塞入口中,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