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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坐在病床上的老人脸色苍白,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看向窗外,平静得无法激起一丝波澜,他的腿上盖着被子,满布皱纹的手放在大腿两侧,他一动不动,几乎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有微弱的呼吸。

      身边的仪器发出高频的响声,敲在周围的物件上,撞击冷冰冰的墙壁和地板,尖锐的声音一时让人听见,一时又听不见了,听见了倒让人心死。

      「那畜生怎么样了,你找到他了没有?」老人清了一下嗓子,有点费力地开口问道。

      「到了现在你还那么记挂着他?」魏淳冷冷地笑了一下,沉着脸在床边的沙发坐下,翘起腿看向他这个活不过几天的父亲。

      魏闫低头咳了两声,又叹了一口气,他依旧看着窗外白雾茫茫的景色,神情冷酷,沙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说:「他流的是我的血,无论怎么样也得来给我送终。」

      魏淳不以为然地说: 「他现在都不知道躲在哪里,他不会来看你的,就算来了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魏闫突然转过了头,看向了魏淳,目光用力地聚焦起来,缓慢地问道:「董可延失踪......真的是他干的?」

      「难道还是我污蔑他的吗?」魏淳听到他父亲的语气带着怀疑,心里涌起一阵烦燥,他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魏闫转过了头去,淡淡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窗外,片刻,他说:「你很聪明,心狠手辣......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极端的完美主义者,一定要排除一切可能成为阻碍的东西,我了解你所有的想法。」

      魏闫似是前言不对后语,但魏淳明白当中意味,微微一愣,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我一直都在培养你,公司和家里的一切由始至终都必然是属于你的......」魏闫心里有些话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他的眼睛染上了悲伤的颜色,沉思了许久,才说:「倒也不用对他赶尽杀绝。」

      魏淳有点惊讶,他竟然会从他父亲口中听到这种话,像是在维护魏琪川,原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真的,他很好奇他父亲那颗铁造的心里,此刻是不是也终于出现了一点柔软的情绪。

      「怎么突然对他的态度这么好?」魏淳觉得很好笑,脑子里闪过很多陈旧的画面,他说:「他才几岁你就把他母亲从家门口赶出去,有一次你不知道发什么疯把他打得半死,还是我叫的救护车。」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是恨他还是在乎他?」魏淳的身体微微向前靠去,皱着眉头望向他父亲,很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他从小到大到处惹事,你一直替他处理问题,他酒驾伤人还惊动到警察,你也替他摆平了,说是要他滚,过一阵子还是让他回到公司......」魏淳一说起这些就忿忿不平,心里总是有一份疑惑。

      魏闫的嘴唇微微一动,脸色却毫无变化,片刻,只用铁定的语气回答了他:「他想摆脱我,我不可能顺了他的意思。」

      两人安静了下来,仪器的声音又在空气中震出了波纹,过了一会儿,魏淳踌躇着再次开口,声音低了下去:「我只问你一个事情,你有期望过魏琪川成为一个让你骄傲的儿子吗?」

      魏闫没有说话,他一辈子口硬,但魏淳看见他的眼眸里出现了波涛,宽广得仿佛托起了他的一整个人生,魏淳心里顿时知道了答案,他其实也早就知道答案。

      魏淳知道他父亲一直要求魏琪川要像他一样完美,要学习他的一切,他父亲经常暴力地对待魏琪川,但从来没有打过他,所有人都说魏琪川只是他的影子,是一个不重要的分身。

      但此刻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输掉的感觉。

      即使魏闫已经给了他一切,他也觉得他缺少了什么,也许是因为魏闫的专注和期望不只是投放在他一个人身上,又或者是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幸运都只是建立在魏琪川的不幸上面。

      「我曾经以为你恨他,他也应该觉得你恨极了他。」魏淳无奈地笑了笑,又把背靠回沙发上。

      魏淳到了现在才发觉,他以为自己一直站在他父亲的那一边,对这个弟弟充满憎恨和嫌恶,但原来所有情感都不是黑与白的,起码他对魏琪川存有一点怜悯。

      「你不应该对他有期望的,他这个人根本从生下来就不正常......」魏淳摇了摇头,说:「他的世界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不能跟任何人相处,推动他做一切事情的都只是愤怒和报复心。」

      「还有那种癖好......他从小就只对男人有兴趣,有一段时间还整天跟那些少爷混在一起......」魏淳回想起那些往事,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笑,脸上浮现出嫌恶的神情。

      提起了这件事,魏闫的心里不禁升上一点怒气,但事过境迁,他已经无法耿耿于怀了,魏琪川的这个事情一直以来最让他觉得恼火和丢脸,但到了此刻,魏闫也不能不释然了。

      魏闫的呼吸不是很顺畅,他咳了两声,平复下来以后,脸上出现一种认命一般的神情,一双疲倦的眼睛被沉重的皱纹拉下去,他淡淡地说:「我不懂怎么控制他,我弄不懂他。」

      一些零碎的片段涌上脑海,魏琪川总是做出败坏名声的事,往往要脱离他的控制,他想把魏琪川推回理想中的轨道上,才使用最极端的方法,回想起来算不上是后悔,只是觉得心中寂凉。

      魏淳看着他父亲的这个样子,心里有点惊奇,他心目中的父亲是冷漠无情的,总是掌控着一切,所有接近他的人都畏惧他,现在他却被病痛剥夺了气力,显得那样卑微。

      魏淳看了看手表,他差不多要离开了,他站了起来,呼了一口气,说:「反正接下来我会尽快找到董可延,让他在公众面前指证魏琪川,所有后果都是魏琪川自己招来的,我没有做任何不正确的事。」

      即使他对魏琪川有一点同情,他也依旧容不下这颗眼中的沙子,他要魏琪川彻底退出这个游戏。

      他望向他的父亲,又环顾了一下这个似乎是在宣告着死亡的白色房间,神情淡漠,双手插在了裤袋里,说道: 「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公司我会看好的,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你也应该休息了。」

      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次步入这个房间,但他并没有多大的感伤,他和父亲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温情的回忆,他的父亲一直都只是在严厉地要求他达到完美,培养他成为一个无可挑剔的人。

      当魏淳意识到他即将可以自主地掌管一切,他感到自由了,心里甚至因而生出一种伴随着内疚的快感。

      他慢慢往门外走去,病床上的魏闫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眉头轻轻捏在一起,眼里仿佛藏着不甘和悲痛,但他残弱的身影被迷蒙的光勾勒出来,看出来的只有无尽的孤寂。

      走到门边的时候,魏淳的脚步顿住了半秒,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但他没有回头,转瞬过后,他又继续往前走了,一转弯身影就消失不见。

      他们父子三人从本质上都是相似的,也因此注定水火不容,明明走在同一条路上,但永远背对着彼此,无法接驳到一起。

      大门打开,一丝光穿过门缝钻进昏暗的屋子,那丝光落在地上仿佛打下了一道裂缝,光的末端慢慢往屋子的深处爬去,爬到一双苍白的脚掌上,片刻,门关上了,那一丝清净的光刹那间又消失了。

      一个健硕的男子拿着一箱东西走进来,他戴着鸭舌帽,穿着一身简约不起眼的衣服,他把箱子放到了魏琪川身旁的桌子上,向魏琪川点了点头。

      「老板,这个星期的物资我带来了......」洪艺向魏琪川说道,他是魏琪川最信任的伙计,每过几天就会来送东西,确保两人安然无恙,每次来的时候都要避人耳目。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打算替他们收拾一下,但周围干净得有点不人道,垃圾都装在门前一个大袋子里,家具用品都整齐得仿佛没被移动过,四周没有一点尘埃,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

      不过他并不觉得惊讶,他跟了魏琪川几年,很了解他的执着,魏琪川是那种会把用过的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偏差一毫厘也会发疯的人。

      「我到底还要困在这里多久......」魏琪川看了看那个大箱子,向后靠到椅背上,烦燥地抓了一下头发,扶着额头说:「我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外面的事情我也需要跟进,在这里我什么都干不了......」

      「我一开始是想着,这片工厂是我的地方,按理来说我一定会躲得远远的,魏淳不会想到我其实就在这里......」魏琪川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但我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夏霖从他的话里听得出他很烦恼,抬头看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

      「我现在跟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其实要么就逃跑,干脆现在就出境,要么就解决问题,干干净净地处理了董可延,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魏琪川歪嘴一笑,他觉得他躲得太窝囊了。

      魏琪川把目光投向了夏霖,像是要征求他的意见,夏霖发现自己跟他对视了,目光瞬即闪开,茫然地低下了头去,心里慌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魏琪川叹了一声,他知道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却又知道这两个办法都行不通。

      经历过一番波折他才能让夏霖留在他身边,是不可能轻易丢下他的,但要是真的把董可延处理掉,夏霖一定会很伤心,他也做不出来。

      他站起来走到夏霖的身边,脑子已经混乱得无法思考了,他的神情有点疲倦,问道:「你觉得呢?我应该怎么做?」

      夏霖缓缓抬眼看向魏琪川,又不敢跟他对望太久,他抿住了嘴唇,脑子组织出了几个说法,但又觉得说哪一个都不对,他最想说的是让魏琪川不要伤害董可延,但心底的话堵在了喉头。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像条件反射一样留意着魏琪川的神情,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畏惧,当魏琪川注视他的时候,他总是诚惶诚恐,每一次开口前他都谨慎考虑,害怕触犯到魏琪川的情绪。

      「如果以后有人来抓我,你会开心吗?会不会在所有人的面前指证我的恶行?」魏琪川摸了一下夏霖的下巴,拉起一丝笑意,语气像是开玩笑,但他的眼神又咄咄逼人。

      夏霖的目光闪缩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感到不安,好像有蚂蚁在皮肤下面爬动,他仿佛没有经过自主的思考,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连自己都为此感到惊讶。

      魏琪川发现夏霖近来变得有点不妥,他总是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很紧张,像是现在他的手指不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刮动,留下了一道道红痕,夏霖也好像一直在努力讨好他。

      他一直想夏霖听他的话,但现在他变得乖乖听话了,魏琪川又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恐惧已经把夏霖形塑成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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