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暮》旎南Nina

26、第二十六章

　　魏琪川解开了夏霖的手铐，钥匙转动发出哒的一声，那声响震碎了冰冷的空气，金属的手铐从中间分成两半，白皙的手腕展露出来。

　　现在魏琪川多半时候都会解开夏霖身上的手铐和脚镣，让他在房间里自由走动，他觉得已经没有把夏霖捆锁起来的必要，他相信夏霖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试图逃跑了。

　　只要在他生气的时候他才会把夏霖锁起来，像是要释放某种抑压在心底的欲望，燥动的情绪才能消下去，当他要再次锁起夏霖的时候，夏霖也不反抗，只沉默地伸出双手，脸上带着一点无辜。

　　夏霖第一次重新踩在地上的时候，变得那么不熟悉走路的方法，他的双腿不习惯支撑着他整个人，他就好像是重新学习走路，变成重生的婴儿，连带他本性里的一切都被重塑。

　　魏琪川轻轻扶着他，感觉他的身体软绵绵的，身上到处都没什么肉，一摸上去就感觉到了骨头，他扶着夏霖往前走，夏霖靠在他身上，脚步有点不稳，但他的神情似乎很高兴，双眼都是亮亮的。

　　每次魏琪川给予他自由，他的心都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他的喜悦仿佛全凭魏琪川的施舍，他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卑微了，但现在他也不再怨恨，反正在此时此刻他的愉悦都是真实的。

　　两人走到了那道窗口下面，抬头看去，眺望外面那个世界的景象，那是个晴天，阳光倾泻在外面的大地上，过了一会儿，云层散开了，一道阳光射进来，竟慈爱地把一点温热分布到他们身上。

　　魏琪川心里一喜，把旁边的一个小盘栽移动到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翠绿的叶子贪婪地吸收着难得的养分，拼了命地呼吸，藏在叶子里面的花苞是浅红色的，正倔强地把头抬起。

　　这盘栽是魏琪川特意让洪艺找过来的，在这个毫无生命迹象的地方，他突然想看见一些有生命力的东西，仿佛要证明他们在这里仍然活着，时间仍在往后走。

　　「这是什么花？」夏霖转头看向魏琪川，勾起了嘴角，他被囚禁在这里以后都很少露出笑容。

　　「玫瑰。」魏琪川低声回答道，他伸出瘦长的手指，触碰那朵柔软的花苞，一丝清幽神秘的香气飘出来。

　　魏琪川看着那一层层的叶子，笑了一下，问道：「你觉得它会开花吗？」

　　夏霖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流转着金光的叶子上，已经在幻想花苞变成血红的玫瑰，他看见花瓣在血泪中绽放，展开翅膀扑灭这里的冷寂，留下一道明艳的印象，让他相信地狱也能开出花来。

　　两人都想得出神了，植物的绿色唤起心里的一种近似重生的喜悦，也许只要有一丝阳光，玫瑰自会走出死亡的宿命。

　　「再过几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回到外面的世界吧？」魏琪川缓缓地说道，他的眼神变得迷离了，还是幽秘莫测，不知话里几分是真。

　　夏霖有点愕然地看向他，只见魏琪川也转过头来跟他四目交投，薄镜片后的眼睛漆黑得像是宁静的夜，他说：「我已经不需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囚禁着你来换取你的专注和你的爱吧。」

　　夏霖眼里的光微微地震动，其实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被禁锢在这里的事实，他相信逃走已经是不可能的，唯一可以让他离开这个地方的办法，就只有魏琪川把他放出去。

　　他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魏琪川身上，相信他有一天会把自己从这片地狱里救赎出去，此刻他好像终于看见曙光展现在眼前。

　　「你可以答应我，以后也不会从我的身边离开吗？」魏琪川整个人转了过去，握住了夏霖的手，他发现夏霖的皮肤比以前更加细腻，但雪白的手臂上有几个地方都有淡了下去的疤痕。

　　他的指尖在结疤的地方绕着小圈，眼神绵长得像是绕过万里山河的轻烟，他的语气变得极温柔，说：「还疼吗？」

　　夏霖看着手上的疤痕，心里无比平静，疼痛早就埋在他的血肉里，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早就感觉不到了。

　　「到时候我们就自由了，我们可以去天涯海角......」魏琪川继续往下说去，眼底又出现了漩涡，很认真地说：「再也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可以阻碍我们，我们不用理会这个世界，只在意彼此就够了。」

　　魏琪川仿佛在引诱夏霖走进一个他设计好的未来，魏琪川的话精准地撼动了他，夏霖的心跳变快了，抿住了嘴唇。

　　自由两个字本身就包含着一切美好的幻想，夏霖突然觉得他和魏琪川追求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都只不过是想把自己从牢固的禁制中解脱出去，他们的灵魂被痛苦扭到了一起，变得密不可分。

　　夏霖没有答话，魏琪川只是轻轻一笑，又问道：「出去的话，你最想做些什么？」

　　夏霖认真地思考起来，他回想着被抓到这里以前的事，一切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记忆竟变得模糊了，他记不起自己曾经最想做的是什么，记不起自己有什么还没完成的事。

　　他好像应该回到学校，或许应该去一个许久没有去过的地方，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但他对这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兴趣，他的人生好像已经断裂了。

　　「我不知道......」夏霖的模样变得十分困惑，但也没有多少失落，现在他就是想不出任何答案，片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点罪咎感地说：「其实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我跟着你就好，做什么都行。」他缓缓抬起头，带着一点迟疑看进魏琪川的眼睛，这是他很自然地说出来的心底话，但话说出口了以后，他微微愣住了，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

　　他就像是贴附在了魏琪川的身上，整个世界也都围绕着他，已然失去了自己。

　　魏琪川支配着他的一切所思所感，把他的未来也握在掌心中，他已经无法想象要是离开魏琪川的身边，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前面的路还可以怎么走下去。

　　魏琪川叹了一口气，他看见夏霖变得这样顺从，有点不敢相信，心里也禁不住升起一种胜利的愉悦，但他的愉悦只是短暂的，他一直渴望夏霖归属于他，但如愿以偿后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我该拿你怎么办.......」魏琪川低声呢喃道，脸色暗了下去，他坐到了床边，双手撑在后面，头侧向一旁靠在肩膀上，打量着夏霖单薄的背影。

　　浅黄的光线像一团雾一样把夏霖瘦削的身影轻轻托起来，夏霖还是如以前那样纯洁无暇，但实际上他已经被蹂躏得体无完肤，他的内里已经凋零了，看着这个画面，魏琪川突然觉得很不忍心。

　　「你会原谅我做过的一切吗？」魏琪川脱口而出地问道，他心里突然又涌上了内疚，这种内疚其实是一直跟随着他的，他专注地看向夏霖，眼神似乎带着点哀求的意味。

　　夏霖转身望去，许久也答不上来，他回想起魏琪川对他造成的一切伤害，理性告诉他那些所作所为都不应该被原谅，但当他想从心里找寻出那种憎恨魏琪川的感觉，他已经找不到了。

　　如果他只是单纯地讨厌魏琪川就好了，毕竟讨厌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感情。

　　「你原谅我吧......」魏琪川的眼眸垂下来，他握住了夏霖的双手，声音低低盘旋，带着真诚的愧疚之意。

　　每当魏琪川的气场软下来，像这样低声下气，他看起来都是那样深情，夏霖对此毫无抵抗的能力，心绪总是任由他牵动，像是迷失了自己。

　　每次魏琪川做出那些不能被原谅的事以后，哪怕是展露出一点善意，夏霖也会被那点善意动摇，把他做过的坏事淡忘掉。

　　就好像是魏琪川的罪有一万条，但他只要做了一件好事，就赎了一切的罪。

　　「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你也应该知道。」夏霖没有直接地回答，只是如此说道，他的心思全被魏琪川引领，也全被魏琪川洞悉。

　　魏琪川往一旁看了一眼，示意夏霖坐到他身边，夏霖自然地靠到他身旁，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魏琪川的身体传来一点暖意，夏霖觉得很满足，他对魏琪川已经产生出依赖了。

　　沉默片刻，魏琪川又叹了口气，目光飘远了，说：「现在困在这里，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只对男的有兴趣，我爸后来发现了，他打了我一身，把我锁在房间里，说只要我改正了才会放我出来。」魏琪川歪嘴一笑，说起来心里还是愤愤不平。

　　「我恨他什么都说要体面，一辈子都活在别人建构出来的框架里，他永远是正确的，总是严格地要求别人达到他的标准，但我讨厌循规蹈矩......」

　　「我不想顺他的意，有一段时间过得特别叛逆，在外面乱玩，到处惹祸。」魏琪川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

　　夏霖认真地聆听着他的话，他看见魏琪川的神情很平静，眼里装进一层缓缓流转的光，以往他总觉得魏琪川是冷漠，甚至是阴暗的，但此刻魏琪川仿佛剥去了外面的那一层，展现出有血肉的一面。

　　夏霖突然觉得，也许他做过所有极端的事，也许他的性格里有扭曲的部分，但他的本质也始终跟所有人一样。

　　魏琪川思量片刻，又看向了夏霖，目光变得深邃了，说道：「我还是相信，这世上所有的对错与好坏都是一体两面，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罪。」

　　夏霖微微愣住，他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反复想了几次，他不知道魏琪川所指的是什么，但他想到的是，也许他的话是对的，比如说爱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算犯错。

　　「没事了，以后都会变好的。」夏霖拉起一丝微笑，用明亮的眼睛看向魏琪川，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样说，他知道魏琪川不是索求安慰。

　　魏琪川曾经说过要让他跟自己一样痛苦，他终于明白魏琪川的用意了，因为他以前的确不明白魏琪川，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理解那种在枷锁之下挣扎着生存，与全世界疏离，看着全世界渐渐褪色的感觉，他和魏琪川的痛苦是共同的，他同情魏琪川。

　　现在的他们在地狱中互相怜悯，占有着对方的凝视，这是最登峰造极的浪漫。

　　魏琪川看着夏霖，心里突然出现一股按不下去的冲动，没有形态的日光把他们紧紧包裹着，他的心灵安宁得有点不真实，他的手放到夏霖的脖子后，目光移到他的嘴唇，吻了下去。

　　痛苦和愉悦在同一瞬间乍现，两种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们无法自拔，他们深陷在这种无法定义的关系里面，愉悦并没有取代痛苦，痛苦是如影随形的，但往往是越痛苦就越是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