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暮》旎南Nina

24、第二十四章

　　时间缓慢地前进，日月漠然地在窗外交替，夏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魏琪川对夏霖的态度反复不定，他总是在每次发火以后都变得无比温柔，又总是因为内疚而低声下气哀求夏霖的原谅，每一次夏霖都忍不住心软。

　　夏霖进入了一种极麻木的状态，他没有再激动地反抗，也没有向魏琪川怒吼或质问，他的眼眸变成一潭死水，砸入乱石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夏霖觉得他已经丧失了产生情感的能力，他还是很想逃离这个地方，但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于是他选择逃避，彻底地拔掉了思考的电源，脑袋从此变成一片僵硬的空白。

　　这个状况就像是他一直在奔跑，然后在悬崖的边缘站住了脚，一切在后面追着他的情绪都停在后方，顶着他的背，他一动不动，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挪动半步，所有的伤痛都会翻动起来把他推下去。

　　待在屋子里的时间是漫长的虚无，他经常会丧失记忆，仿佛灵魂游离肉身，他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然后突然惊醒过来，迷茫地看着缠住手脚的铁链，记起自己的遭遇，心里却毫无波澜。

　　魏琪川不在的时候，屋子里的死气好像更加浓重，环境过于安静的话，总好像有针刺入耳膜，夏霖觉得这片死寂正在一点一点侵蚀他，他在时空的裂缝里永无止境地滞留。

　　他没有任何打发时间的事情可做，每一秒都变得极度煎熬，他失去了以往垂手可得的自由，看不到任何的终结，他是剩下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一人，巨大的孤独感代替血液流遍他的全身。

　　宁静让他作呕，他讨厌沉闷无聊的光阴，讨厌像宿命一样伴随着他的孤独感，他开始渴望别人的陪伴。

　　自从魏琪川跟他一起住进了屋子里，他才终于觉得苦闷的生活出现了变化。

　　他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他不能放下对魏琪川的仇恨，但其实他无比清楚他并不恨魏琪川，他对魏琪川从来都恨不起来。

　　现在魏琪川是唯一能陪伴他，给予他温暖的人，世间一切都是一体两面的，魏琪川既是他刻进骨子里的痛苦，又是他一切愉悦的根源。

　　这天，夏霖在午睡过后一张开眼睛，就看见魏琪川在窗边来回踱步，他的脚步像午后的呼吸一样轻缓，身影背着微弱的光线，依旧那么让人移不开眼睛。

　　夏霖正在出神之际，魏琪川回身向夏霖走去了，他勾起了一丝微笑，指了一下放在床侧柜子上的那碗热粥，说：「快点吃吧，待会儿就放凉了......」

　　在夏霖一直乖巧听话，没有做出任何事情来反抗魏琪川的这段时间，魏琪川对他特别温柔，眼神总是柔和得像初春的流水。

　　夏霖在他这般的对待之下，只觉得身体软绵绵的，思绪被他一点一点吸走。

　　魏琪川坐了下来替夏霖解开手铐，和他相对着进餐，吃了两口以后，魏琪川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外面的世界与我们无关，你在这里永远地看着我，我也永远看着你。」

　　「或许也不用踩过别人的头顶，攀上物质和权力的巅峰，去过那种别人艳羡的生活.......」魏琪川在汤碗里转动着勺子，微微低著頭说道。

　　转瞬过后他又耸了一下肩膀，笑容里多了一丝无奈的意味，抬头看向了夏霖，说：「我应该是接近你的时间多了，思想都变单纯了，把现实想得太美好。」

　　夏霖一勺接着一勺默默吃着，听见魏琪川的声音像夜里的微风，此刻他心里很安详，他有点惊讶于魏琪川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当魏琪川处于平静的状态时，居然也会让人觉得安心去靠近。

　　夏霖偷偷向上瞥了一眼，魏琪川穿着整齐的白衬衫，露出一片胸脯，肩膀和腰连成连贯的线条，手腕上的钮扣松开了，露出了一小截手臂，他习惯性地轻握着拳头，手部的骨节那么分明。

　　金框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漆黑得像一片无底的深海，镜片反射出一片透明的光影，高山一样的鼻梁立在中间，他安静坐着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斯文，从骨子里渗透出一股没有人模仿得来的气度。

　　魏琪川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神秘感，他散发出来的那一层冰冷的气场把别人从身边推开，又吸引着别人去探索他的一切。

　　夏霖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偷偷向魏琪川飘去，每一次他这样做的时候，心里都会出现密集的震动，他分不清那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两人沉默地相对着，过了一会儿，夏霖的脸色出现了一点奇异的转变 ，不知怎的有些话他突然很想说出来，他抿了一下嘴唇，声音有点干涩：「董可延跟我表白，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他吗？」

　　「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是.......」夏霖有点迟疑要不要剖开自己的内心，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了，一定能引起你的愤怒，你的嫉妒。」

　　魏琪川的动作微微一顿，心头一紧，专心地聆听着夏霖的话。

　　「魏琪川......」夏霖抬头看去，疲倦的眼睛里浮上一片柔和的光，他突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俯瞰着整个城市，就好像看着天上那些孤独的星星坠落人间。」

　　「我记住了你那时候说的每一句话，你说我是你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连结，你说我是你唯一在意的人，你说你可以为了我而改变，我那时候是真的觉得感动......」夏霖的双手叠在一起，手指互相扣紧。

　　「如果那时候我们有更多时间跟彼此相处，那应该会挺好的吧......」夏霖抿住了嘴唇，有点难堪地低下了头。

　　此刻他只想揭露心底最真诚的想法，他不想再把谎话无止境地延续下去了，顿了片刻，他低声说道：「我从头到尾都不是非跟董可延在一起不可。」

　　魏琪川愣住了，费力地领会着夏霖话中的含意，周围还是那么安静，时间仿佛向前倒退，他们为彼此带来的一切伤痛的经历都好像只是一个漫长而沉重的梦，所有的竭斯底里都骤然化烟。

　　魏琪川低着头不说话很久，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不同的想法，他的拳头握紧了，最后只用着最淡漠的语气，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说：「其实我们本来也有机会好好地在一起吧？」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是吗？」夏霖挂起一丝悲伤的笑意，注视着魏琪川，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感情。

　　他们都安静了下来，声音消失了，呼吸的频率并不相近，窗外的鸟鸣也那么遥远。

　　一会儿，魏琪川浅浅一笑，缓缓抬起一双幽深的眼眸，他望向夏霖，说：「就算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走到这一步，这些都是必须发生的......」

　　「我们注定在这样的关系里面靠近，我们只能在这样的关系里适应彼此。」魏琪川似乎那么确信他的想法，但话里还是带着一股苦涩。

　　夏霖心里有种无以名状的郁闷，思考着魏琪川口中提到的他们的关系，他的目光向下移去，看到自己身上交错的伤痕，他的大腿上有红色的印记，手臂上有尚未结好的痂，四处都是一块块淤青。

　　「这算是什么关系？」夏霖用着微弱的声线问道，语气里带着一点不甘和悲痛的意味，他的眼睛湿润了，他近来总是经常忍不住要哭。

　　「别哭......」魏琪川坐到了夏霖的身边，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他的眼神变得很温和，眉头轻轻皱起来，看着夏霖流泪他总是心有不忍。

　　「没事的，你会慢慢接受我们的这种关系，你不要再骗自己了......」魏琪川放轻了声音说道。

　　「你不知道每一次我对你提高声音，每一次打在你身上，在我掌控着你的时候，你的表情都是那么享受。」他侧着头贴到夏霖的肩窝里，回想着那些赤色的画面。

　　「你应该感到开心，我们根本不需要别人，我们本身就是天作之合。」魏琪川的语气变得坚定，眼里闪过一阵兴奋的光芒，他说：「接受自己的本性，容纳那个渴望被驯服的你吧。」

　　「只有那样你才能变得完整。」魏琪川笑了起来，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在这个虚伪已成常态的世界，所有人藏在深处的欲/望都破碎零落。

　　「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夏霖猛地摇着头，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心底深处有着那种歪曲的渴望，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自己的认知，魏琪川的声音像是萦绕在耳边的魔咒，他想掩住耳朵。

　　「你是不是觉得，当你感到了□□上的痛，你也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清醒，你觉得一阵愉悦从你的皮肤一直扩散到你的心底，你想探索痛和快乐之间的界线.......」魏琪川已经精准地拿捏着夏霖的所思所感。

　　他的声音仿佛渗透到夏霖的心里，把那颗心也捆绑起来，他缓缓地说：「你会慢慢沉醉进去的，这种渴望会种在你的身体里，到最后你没办法否认它就是你的一部分。」

　　「我不相信......」夏霖仍然不想接受魏琪川的说法，他的眼泪凝固在脸上，目光浮动不定，说：「但是我很痛......我为什么要喜欢痛苦？你不是说你很珍惜我吗？那为什么要伤害我？」

　　「你是我心爱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魏琪川立即否定了夏霖的说法，脸色暗了下去，每次提起这些他都免不得感到内疚，他低声说：「我承认我是为了自私的目的，我想你听我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的双眼又重新亮了起来，说：「但我也释放了那个你从来没有发现过的自己。」

　　「这世上所有人都只会逃避痛苦，但我们沉溺在痛苦里面，得到最极致的快乐。」他伸出手用指尖抚摸着夏霖的后颈，勾起了一丝笑意，双眼里波纹涌动，满载着深沉的感情。

　　夏霖想着这句话想得出神了，魏琪川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冲动，他缓缓点起了一根烟。

　　魏琪川侧头看着夏霖，绵长的眼神仿佛跟烟雾缠绕到一起，他双指贴在嘴唇上，把手放下来的时候，把烟头轻轻按在了夏霖手腕的骨节上。

　　夏霖没有躲开，他抖动了一下，含着泪水看向魏琪川，不知算是畏缩还是勇敢。

　　他的手腕留下了一块红色的印记，魏琪川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极自然的事，火花复燃起来，他又把烟放到唇边。

　　令人目眩神迷的烟草味中，烙印下来的是他们最坚贞的爱，还有延续至死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