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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2) ...

  •   我问齐司礼,母亲是不是把我卖给他了。齐司礼正引我看自己的房间,忽闻此,他没说是或不是,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春天过了,她就会来接你。”

      “您是我母亲的朋友吗?”

      “是旧人。”

      “母亲说您念过许多书。”

      “不算多,几千年而已。”

      我“哇”了一声:“几千年!您是妖怪吗?”

      齐司礼翻了个白眼。

      “齐先生,您这里是学堂吧,怎么不见其他小孩?”

      齐司礼带我到一池荷花潭,自己在池边的亭子里坐下。他望着荷叶出神,我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遍,结果额头吃痛。

      “你话太多了。”

      “先生,您教书,要说的话只怕比我更多。”我好心提醒他,被齐司礼送上一记眼刀,他神色又冷下来,我在他清澈的金眸里看见了自己:一双晶晶亮的眼睛,两颊土气的红晕,扎一对傻傻的小辫。“你该回房休息了。”齐司礼说,话音刚落,我便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道推着我的肩胛催我离开。我一步三回头,满肚子的疑问,比如齐先生您真的是妖怪吗,但我的求知欲最终败给眼前的景幕。齐司礼倚靠亭栏,狭长的狐狸眼轻阖,周身都是静默的白。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花瓣停在他发顶,一时间,满园春色都静了下来。

      我本能地闭上嘴。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他孤身一人走过多少年岁,孑然一身守着这一池荷花等了几个春秋。我只是本能地想,齐先生大抵是寂寞的。

      被先生赶回屋后,夜色随着渐浓的檀香气息袭来,回过神,我已被黑暗包围。恐惧后知后觉地追上来,为了壮胆,我故意在屋子里边吆喝边逡巡。木床上简单铺了一床绣满荷花的棉被,衣柜里堆放有两三叠单薄的衣衫。我找不着油灯在哪儿,又不敢乱翻动,怕得要死。我想起母亲看他的神情,隐约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被母亲卖给了他——这个自称读了几千年书的老妖怪。

      萧风瑟瑟,我和着风声,禁不住红了眼。

      岐舌就在这时与我说了第一句话。

      “你就是她的孩子?”

      什么动静?我慌忙止住泪,嘴巴上还淌着一根鼻涕。

      “想当年药加挨了长老三刀都不曾出声,没想到她女儿却是个胆小鬼。”

      这回看清了,出声的是一只蜥蜴。雪白的鳞片,金光灿灿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它一眨眼,一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油灯刷地亮了,火光映得它更加诡异。我想完蛋了,前有千岁老妖,后有说话蜥蜴,这哪里是求学啊,这分明是求生!原本还抽噎的我,直接敞开嗓子嗷嗷大哭。

      哭过半晌,累了,主要是肚子哭空了。我收声,发现那只蜥蜴还伏在桌上一个劲儿看。

      “你、你刚刚说药加,你也认识我娘?”

      蜥蜴吐着信子,摇头晃脑:“何止认识!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

      好吧,它也是个老妖精。

      我又问:“你说我娘被人砍了三刀,那是怎么回事。”

      “我叫岐舌。”

      蜥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生硬地介绍起自己来。

      “唔,你好,岐舌。”

      “你如果饿了就去前厅,今儿个老齐下厨,千万别错过。”

      岐舌慢悠悠地说,我那不争气的肚子也跟着慢悠悠地叫起来。岐舌好像笑了,尾巴拖在身后灵活地四处晃动。我跟在他后面,刚刚哭过了头,脑袋昏昏沉沉。进前厅之前,岐舌想起什么,压低嗓门同我说:“丫头,擦擦你的鼻涕,老齐这人脾气不好。”

      我又想哭了。

      桌上已经摆好几盘小菜,卖相绝佳。蜥蜴钻没了影,现下屋里只我一人,清灯孤影的,隐约还能听到远方鸟儿的啼鸣。我不敢动筷子,巴巴地望着那几盘菜流口水。等到齐司礼端着其他几盘热气腾腾的荤菜进来,我还生怕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被这妖怪听见。

      “怎么不吃?你不饿?”

      “在等先生来。”

      齐司礼为自己斟了杯清酒,思索片刻后,又主动为我盛了一碗豆腐鱼汤,淡淡的油花在烛灯下映出我肉嘟嘟的脸。他说:“吃吧,我与你母亲是旧识,不用如此拘礼。”

      “好的、好的。”

      “识字吗?”

      “会一点,我唐诗背得可溜了。”

      “我喜静,平日里不要太闹腾。”

      “好的、好的。”

      “每日卯时三刻来书房。午后你想做什么都随意,不过别总寻事烦我。”

      “做什么都行?那我可以下山吗?”

      齐司礼睨我一眼:“你挺会做梦的。”

      “知道了。”我讪笑把脸埋进饭碗里。吃饭,嗯,吃饭。

      “若有要紧事而我不在,就去找岐舌。想必你们已经见过了。”

      我忙不迭点头。

      “还有不明白的吗。”

      举手:“先生,以后做饭可以多放点盐和辣椒吗。”

      齐司礼放下碗筷:“这么爱吃就自己做。”

      “好的、好的。”

      一时无声,我埋头干饭。肚子饱了,人就闲。人闲了,胆子也大起来。我单手撑下巴,认真地看向先生。

      “齐先生。”

      “何事。”

      “您真的活了三千年?”

      “假的。”

      “您是妖怪吗?”

      齐司礼苍白的手指一滞,他终于抬眼,对上我的视线。那双谁也看不透的金瞳好似秋水,就是太冷了些。

      “猜猜,我是什么妖怪。”

      我想了想,说:“狐狸吧。”

      他问我为什么。

      “虽然您的头发跟眼睛和我们不一样,”我故意没提一开始把他认作男鬼的事,“但您很漂亮,比我娘还漂亮,一定是狐狸精。”

      进山路上母亲就再三提醒过我,叫我凡事别争风头,更别出言不逊惹恼这位先生。母亲的叮嘱顺着鱼汤,慢三拍地滑进胃里。我又开始心神不宁,频频偷看这先生的脸色,生怕自己刚刚那番自说自话冒犯了他。

      但齐司礼却不加掩饰地笑了,那是对着一个孩子的童言无忌才会绽放的笑容。未来教我经史子集的先生,此刻眼睛和嘴巴一道弯起来,好像我方才说的话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不明白齐先生好端端地为何笑得这么猝不及防,但这一笑的确拉进了我们的距离,我忽然觉得他没那么可怕了。可惜没过多久,齐司礼就回过神来,冷冰冰地对着美滋滋的我说:“笑什么,吃饭。”

      “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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