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简戎

2、高岭之花

　　翌日天晴，昆仑山巅的浓云终于全都散开，昨日的压抑也随之一扫而光。
　　在昆仑墟过了近十年百无聊赖的生活，久居紫阳峰的某人终于决定飞下去旭阳峰正殿附近走走。
　　「再不出门你就真的要发霉啦！你师父闭关的时间都没你宅屋里的时间长！」
　　白衣翩迁的女子轻轻捂住肩膀处露出一半的蝴蝶刺青，于内心跟她对话道，「那你还不藏好些，教人看了去可怎么办？」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想出来透透气嘛！」蝴蝶嘴上撒着娇，但还是听话的往衣襟里挪了点，只露出两只圆圆的小眼睛，窥视着外面的世界。
　　仔细看来那蝴蝶并非是停在此人身上，而是印入她躯体里，仿佛一处灵动的纹身。这活泼好动的蝴蝶与她主人娴静的气质相悖，却也不耽误她俩相处融洽，「你就是想去瞧瞧旭阳峰本宗的大师兄了，对不对？」
　　蝴蝶并不否认，「快走呀快走呀，这会儿他一定在带领着本宗弟子在正殿广场练剑呢！快带我去看看！」
　　「昨日迦若替昊辰师兄分担宗门内务之时，我翻阅了他的册子，见本宗来了位新的师妹，我倒是更好奇那位小师妹。」
　　「慕容枫，算我求你了！先带我去看昊辰大师兄。」
　　名为慕容枫的女子忍俊不禁，提袖遮了下自己的笑颜，不缓不急的答道，「你都叫我全名了，我岂能不从？」

　　今日算是梁芙宁正式留在昆仑墟的第一日，没想到老天爷就如此眷顾她，不仅给了她一个大晴天，还让她真真正正见识了下本宗的人数之多。
　　更为惊喜的是，因近期来了诸多新人，掌门首座大弟子昊辰师兄将亲自教导他们晨间习剑。
　　温玉华此刻就在她身旁，换上了一身与众人一致的白色衣袍，提点她道，“别东张西望了，大师兄今后每日都会督促弟子们练剑，不必急于一时。”
　　梁芙宁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尴尬得连忙解释，“我不是看他，我是看那边……嗯，那个师姐我昨天好像在旭阳正殿看到过。”
　　温玉华随着她的目光瞧去，恍然大悟道，“哦……她是掌门师尊本宗座下为数不多的女弟子之一，姓缪，叫缪懿覃，你得称呼她一声缪师姐。她本是昭阳峰意宗的两位长老之女，前些年不知为何转了宗门拜于我们本宗掌门师尊的门下。她面容姣好，又平易近人，很得本宗的师兄弟喜欢。”
　　梁芙宁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毕竟昨天一大堆徒弟中，她也算是寥寥无几的女弟子中长得最为出众的那个了。不仅如此，她还跟昊辰大师兄站位极近，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
　　但这些联想，她都不能说出口，毕竟都是她的凭空猜测。而且她对昊辰大师兄仅有些移不开眼的欣赏而已，并未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愫。这旭阳峰本宗人多眼杂，就算有那么美貌绝伦的大师兄在，她也不决定留下来。
　　“她确实好看，精致如人偶，就是——”梁芙宁歪头道，“矮了点儿。”
　　温玉华差点儿笑出声来，“可缪师妹已经在很努力的穿厚底的鞋子了，再高点儿就跟踩高跷无异了。”
　　没想到温玉华比她更损，那缪师妹站在挺拔的大师兄跟前，更是被称得如同一个年幼少女，难怪有其他师兄会趁乱拍了下她的脑袋。
　　她美则美矣，不过一副小家碧玉之美，虽能夺人眼球一刻，却不能长久停留目光，因那妆容太过白皙已完全遮住她本来的五官面目，从而让人产生一种虚幻且浮于表面的美感。
　　梁芙宁毕竟是高门大户出生，看过贵族大小姐无数，有温婉得体的，古灵精怪的，还有巾帼气概的，而有的最多的往往就是如这位缪师姐一样的，精心打扮却过犹不及的。尤其是她额间撇下的两绺碎发，长至唇边，遮住了她的视线令她没说两句话就要动手撇开一点。这撩发的动作不断，眼神又飘忽不定，歪头咬唇，小动作不断，梁芙宁都不敢想象她若是这副妆容姿态会被她父王训成什么样。
　　这美是有了，但气质全无。
　　不过不同人总是有不同的审美，兴许那位缪师姐以及将她众星拱月围着的弟子们会认为她那副打扮便是貌美无比的。毕竟昆仑墟乃非凡尘之地，她不该将在南梁皇城里的那套穿着打扮的规矩放在这些修仙的不凡人身上。
　　“怎么？盯那么久你不会想要认识一下缪师妹吧？”
　　梁芙宁连连摆手，怯生的往后退了一步。
　　温玉华见她如此抗拒，又看了眼远处的缪懿覃，这一对比方知真正的美貌竟近在眼前。眼前的梁芙宁虽浅着粉黛，规规矩矩的站着，但也看着生动明媚，比起缪懿覃反而要美上三分。
　　打量好这二人之后，温玉华道，“如你所见，缪师妹跟大师兄关系不错，也跟本宗诸多弟子相处融洽，你若想跟她交个朋友，我可以介绍认识。反正缪师妹平日里也不怎么修炼，多的是时间与他人交际。”
　　察觉到此处的视线，昊辰大师兄侧过头来，一眼便瞧见了昨日新来的小师妹，二话不说走上前来，身旁的缪懿覃亦紧跟不舍。
　　“……师兄早！”见他大步流星走来，梁芙宁积极给他行了个礼，温玉华也照做不误。
　　“昨日可还睡好？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昊辰关切问道，“我听闻你抵达昆仑墟之际，行李不幸落水，昆仑墟的吃穿用度可还习惯？”
　　这位师兄不仅容貌极佳，声音也悦耳动听，好在梁芙宁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能速速压制了内心的激动，颔首道，“一切都好，请大师兄放心。”
　　昊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温玉华，嘱咐道，“麻烦温师弟了，近日我门内事务繁多，还托了紫阳峰的迦若师兄一起帮忙，恐无法再顾及到梁师妹了。”
　　“我定会将梁师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负师兄所托。”
　　昊辰拍了下他的肩膀，“那我就放心了。”
　　本以为大师兄对这位小师妹有什么特殊照顾，没想到只不过几句口头上的嘘寒问暖，旁边那些新来的弟子们听着也是放心许多，不再对这位特招生侧目而视。
　　等大师兄走后，他们接连簇拥上来打起招呼，“原来你就是昨日新来的小师妹呀！”
　　“你是从哪儿来的呀？叫什么名字？我就住你隔壁，以后可以相互照应呢！”
　　离晨间练剑还有一时半刻，这会儿被环绕着的人却变成了梁芙宁，比起缪懿覃的淡定享受，梁芙宁略显得局促不安，直到缪懿覃执起她的手，友好一笑道，“梁师妹比我想象中要可爱呢！以后一定能得诸多同门的喜爱。师妹若不嫌弃，与我交个朋友如何？早练之后我可以带师妹去认识了本宗的同门，不会让他们欺负到你的。”
　　梁芙宁想要抽手，可又觉得不该如此拒绝别人的好意，“师姐谬赞了……师姐你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若是能得师姐的照顾，是我的荣幸。”
　　温玉华还要说些什么，缪懿覃握紧了梁芙宁的手，“那就说定了，你我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温师兄也不必担心，既是昊辰师兄的嘱托，我定会百般照顾小师妹的。”
　　她话已至此，温玉华也不再推脱，“也好，你们都是女子，也方便相互照料。”

　　就在本宗数百弟子们专心练剑之际，自东方紫阳峰飞来的一抹身影如练，悄无声息的降落在旭阳正殿广场一侧远处，她墨发及腰，两鬓不过简单两束珠钗，但那飘扬的发带却晃得婀娜多姿，与她沉静的倩影相得益彰，更显得美丽不可方物。
　　待她回过头来，轻蹙眉宇，一张清丽面容皎若云上月，绝色无双。
　　「我看到啦我看到啦！」
　　「在哪儿呢？」慕容枫极目远眺，于数百人群中搜索着新师妹的身影，一时间并无所获。
　　「昊辰大师兄好帅呀！挥剑的模样真好看真好看！」
　　大美人无奈一叹，随之望去，这位掌门师尊座下的大师兄不愧是宗门第一，今日前来晨练的不仅有本宗之人，更混入了诸多意宗的弟子们。
　　本宗偏剑道，注根本，需脚踏实地，勤修苦练。而昭阳峰的意宗专于医药治疗之术，需静心钻研，博览群书，因此此宗门女子颇多。
　　平日里因大师兄协理昆仑墟三大宗门的主要事务，除了给他打下手的同门，其他弟子很难遇到他与他说上两句话，唯有每三年一次的招新，大家才能趁着他督促晨练之际一饱眼福，瞻仰他剑眉星目之风采。
　　今日他身着淡蓝衣袍，银簪玉冠，不过简简单单一副道家打扮，看着却出尘飘逸，俊朗不凡。指导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刚劲有力，教人移不开眼。
　　见弟子们练得还算不错，他停下动作，穿过人群看向远处，将手中木剑交给身旁协助的师弟，下一瞬便灵闪至来人跟前，温和道，“枫师妹，你怎么来了？”
　　慕容枫将手中的册子交于他道，“迦若师兄让我转交给大师兄你的，我想这会儿你应该在旭阳广场，看来我猜的没错。”
　　昊辰接过，微微颔首，“有劳枫师妹了，还替我谢谢迦若师兄，若非他的帮忙，我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完不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了。”
　　“无妨，我们气宗本就清闲，能帮上师兄，是份内之事。”
　　寻不着那传闻中的小师妹，慕容枫就此打算离开，没想到大师兄却岔开了话题，问道，“对了，紫胤师伯可是出关了？”
　　慕容枫道，“师尊前两日便出关了，他的剑灵为他寻到一把新的宝剑，昨日便亲自启程去取了。”
　　昊辰微微一笑，不置与否，拿捏了下手里两本册子，“嗯……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枫师妹请随意，就把旭阳峰当成你们紫阳峰一样自在散步即可。”
　　“多谢大师兄。”
　　慕容枫转身离开，昊辰追随不过两眼也回过头来，继续巡视弟子们的晨间修炼。
　　这位紫阳峰的枫师妹于他而言还是有些特殊的，这份特殊并在于整个昆仑墟找不到第二人比她更清丽绝伦，而是她如高岭之花一般的性格。慕容枫平日里只偶尔协助他与自己的师兄处理宗门事宜，从不过问其他，也不曾他添乱，更不会说奇怪的话，做可笑的事乱他心神，因此教他颇有好感。
　　若是他本宗的师妹们都能如她一般恬淡处事，不聚众不闹事，安安分分克己复礼，他便能在这繁忙的事务中获得一份清闲了。
　　昆仑墟宗门有三，其中最为特殊的便是慕容枫所在的紫阳峰气宗，此宗虽不怎么修习法术剑招，但他们注重固气海，旨在修神明之德，等炼化到一定程度，便能操控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之力。此宗修炼法则极为困难，其程度不亚于凡人渡化成神，可谓是天方夜谭，自古以来无一凡人修成。因此气宗人数日益衰减，直至紫胤真人一代，门下仅迦若跟慕容枫二人。
　　虽说紫胤真人已是八大仙门中登顶的存在，但提起唯一修炼成神之人，这三界仅有两千年前从上清神域被指派至上天庭为尊的白帝一人而已。

　　但看慕容枫毫无留恋的离开，穿过旭阳正殿，身上的蝴蝶叨念道，「你不看小师妹了？」
　　「霖铃，是你说我身上快发霉了我才选择出来走走的，这旭阳峰的日头好得很，应当能晒去我这三个月埋头苦练的尸斑。」
　　蝴蝶见周身没人，便从慕容枫身上钻出来，停在她发间轻盈的扇动着翅膀，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也从体内传达至外界，进入慕容枫的耳廓，“这旭阳峰的人就是多，这才有点儿烟火气，不像我们紫阳峰，半夜连鬼影都找不着一个。”
　　慕容枫不说什么，算是默认。
　　“我们去用早膳吧，趁着这会儿晨练大军还没过来，我们先下手为强！”蝴蝶说着就扑棱着翅膀飞去前面带路，“快来快来，我都闻着包子的香味啦！”
　　慕容枫赶紧抓起些冗长的衣裙，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

　　闭关了三个月，气海不见长，口腹之欲倒是上涨了不少，看着眼前各色各样的早点，慕容枫也停住了良久，“这些馒头……”
　　眼前的馒头不再是寻常的白面馒头，而是做成了花色不同的小动物，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被美貌吸引的掌事弟子这才晃过神来，“哦哦！慕容师姐，这是温师兄嘱咐的，说是给新进弟子们准备的！”
　　慕容枫伸出的手停在原地，“那我还能拿吗？”
　　“能能能，当然能！”掌事弟子恨不得给她多拿几个，可慕容枫得了一个便足矣，她面露一点淡淡的喜悦之情，轻声细语道，“托他们的福。”
　　“慕容师姐可要桃花羹？意宗传的秘方，既好吃又养颜！”
　　蝴蝶赶紧钻入她体内与她心灵感应，「要要！」
　　“好，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慕容师姐还要什么尽管说，即便这儿没有我们也能马上给你做！”
　　几位掌事弟子似乎热情过头了，令慕容枫有所畏惧，“不必了，这些就行。”
　　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冷，弟子们也不再推销，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慕容枫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用餐之际以宽大的衣袖遮住桃花羹，刚巧这个角度旁人也看不到太多，蝴蝶这才飞离她身躯，落在羹汤上，贪婪的吮吸起来，“嗯嗯，味道不错！”
　　不消多久吃完早点她便离开膳堂，此刻晨练的弟子们正巧赶到。没想到茫茫人海中寻觅不到的小师妹，竟会在此刻现身。彼时她正被缪懿覃牵着手跑来，缪师妹一脸巧笑，还频频撩发回头看她，“快些呀小师妹，否则我们就不能第一个选早膳了！”
　　梁芙宁并不在意所谓的早膳，她更在意的是身后这些因为缪懿覃在前面而故意放慢脚步的师兄弟们。原来这缪师姐竟有如此大的魅力，让本宗的弟子对她这般贴心照顾，她赶紧打消方才在广场上对她那些不善的猜想，决定将来跟她好好相处。
　　胡思乱想的梁芙宁这才回过头看向膳堂，不经意的一瞥之中，发现了用膳完毕准备离开的慕容枫，人群之外的她仿若画中仙灵，静态极妍，“……她是？”
　　小蝴蝶一愣，「那就是双勾玉钥匙的主人吗？」
　　「……是，就是不知双勾玉是在她身上还是已经归还至掌门师叔那里了。」
　　慕容枫静静的瞧了一眼，与传闻中的小师妹目光相接，一个眼神如静水流深，一个惊讶她气质容貌浑然天成。梁芙宁刚要开口，眨眼的功夫，那神秘女子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