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简戎

3、下山之约

　　来到旭阳峰的藏书阁，慕容枫提裙踏入，与两位守卫的弟子微微颔首致意。
　　弟子道，“慕容师姐，这边登记一下。”
　　慕容枫执过纸笔，不紧不慢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也聆听着蝴蝶在她体内的唠叨，「没想到小师妹居然跟缪懿覃那个修仙混子搭上了。」
　　慕容枫无语于蝴蝶给自己同门起的绰号，但也不纠正，「小师妹是掌门师叔故交之女，无比重要，想来是让大师兄特殊照顾了。」
　　「哦，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缪懿覃总喜欢围着大师兄转，要是能搭上这位小师妹，想来大师兄也会随之关注到她。」
　　慕容枫随意取了些古卷来到案边阅读，窗外明媚的阳光打量她一侧容颜，远远瞧着仿佛映着圣光一般。
　　「你在看什么？」
　　「在看历来古剑的相关记载。」
　　「你又要偷偷帮你师父去找名剑吗？」
　　「嗯，师父他总是闭关，无暇出山，他勉强也就收藏古剑这一个爱好，我若得空，便下山帮他去找找。」
　　「那你得到消息为何不直接同他说，还要让他的剑灵转告于他？」
　　「我不想让师父以为我无事可干……看来我在这昆仑墟，也算是个修仙混子。」
　　慕容枫如此自嘲，蝴蝶连连否认，「怎么会呢？只是我们的千秋大业太困难了，所以才蛰伏这么久的。」
　　慕容枫默默不语，翻阅着古籍，良久瞥向排排书架后另一扇严防死守的大门，若有所思道，「这本宗藏书阁内的宝器阁，除了长老们可以无令进入，就只剩大师兄一人能随意进出了。」
　　「那宝器阁可藏着整个昆仑墟的神器宝物，能给外人随便进出嘛？再说那勾玉，说不定还在小师妹身上。要不值此时机，我替你偷偷去她住处瞧瞧？」
　　「也好。」慕容枫开了扇窗，蝴蝶便移动至她手背，随即退出她的肌肤，飞离远去，「一炷香内，没有结果也要回来，这旭阳峰皆是修为高深的弟子，恐怕会识破你这只假蝴蝶。」

　　小蝴蝶未能在梁芙宁的房里找到双勾玉，反倒是差点被回来休息的梁芙宁撞个正着。
　　「好在那缪懿覃将她带走去园子赏花了，不然就要撞个正着了！」
　　小蝴蝶在她身上手舞足蹈的形容着，「还好我胆识高，离开都不忘把她的行李复原。」
　　「不过……她行李真简单，完全不像是一个郡主该有的样子。」
　　慕容枫对此不感兴趣，「若不在她身上，便是被掌门师叔收入宝器阁了。」
　　看来问题还是回到了原点，「怎么进宝器阁？以你的修为硬闯会被就地正法的。」
　　「寻个理由，让大师兄领着进入，应当可行。」
　　「你跟昊辰大师兄可没那么好的交情。」
　　说曹操曹操就到，慕容枫正是漫无目的的在旭阳峰散着步，却想对面走来了那位本宗大师兄，他一边走还在一边吩咐手下弟子什么，直到随着身边人的目光看来，才察觉到对面来人，“原来是枫师妹。”
　　弟子们不再多看多说，安安静静的退下去办事了。
　　“师兄。”
　　“逛得如何？我旭阳峰的人没有招待不周吧。”
　　慕容枫轻轻摇头，调转话题，“师兄，按惯例今年新招了弟子，等到秋日你便会带领他们下山去历练是吗？”
　　昊辰点头，“怎么了？”
　　“我到时候也想加入，去凡间走走，可行？”
　　昊辰皱眉，他不是很想答应，毕竟多一个人多一分麻烦，他也不清楚慕容枫的修为到底有多少，就怕以她的相貌去了凡尘恐怕会引起骚动，“不知师妹是何原因想去山下走走？你若只是想观光浏览一番的话，只需向师伯他要个手令便能出山了。”
　　慕容枫垂视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张路线草稿打开道，“实不相瞒，我是想下山寻一把宝剑，此剑名为龙鳞，诞于一条千年烛龙脖颈之下的逆鳞。可龙族春分升天，秋分潜渊，我只有在它酣睡的季节才敢去取。”
　　昊辰接下这草图粗略看了几眼，大致了解了它的地理位置，“枫师妹寻这龙鳞神剑为何？送你师父吗？”
　　他不假思索一问，慕容枫反倒是愣住了，“……师兄、怎么知道？”
　　他只是闲来无事听到自家师尊跟师伯闲聊，说是慕容枫修炼之余还经常天南地北给她师父搜寻神兵利器，令紫胤真人是又欣慰，又担心。所以渐渐地，怕她外出遇到危险，紫胤真人便开始限制她的出行了，因为那样总比直接拒绝她的心意要好。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慕容枫尴尬的拿过那草图，放弃道，“算了，寻剑一事着实危险，我不该如此打算，怕到时候只会牵连到一众无辜出行的师兄弟们。”
　　“等等，”昊辰反倒是改变了主意，“我不是怕麻烦，也不是怕被你牵连，只是怕你自身功力不过关，届时受了重伤反而得不偿失。”慕容枫来这昆仑墟也快十年了，这十年间也不怎么与外门弟子相处，有些话他不好直说打击她，所以给她一个台阶下罢了。
　　没想到她却固执道，“那我要如何向师兄证明我的修为合格，可以借机同你一起下山呢？”
　　既然她铁了心的要通过他这条路下山，昊辰师兄也不再劝阻，“这样如何，倘若在入秋之前，你能打败我本宗的五师弟邵夕平，我便同意带你下山。”
　　「邵夕平不是他们本宗十二宫的前三甲嘛？他分明是不给你这个机会啊！」
　　不用身体内的小蝴蝶提醒，慕容枫自知打败那邵夕平是多么困难的挑战，她正眼看了下对方，但对方脸上虽挂着三分笑意，却不是开玩笑的模样，“如何？枫师妹。”
　　昊辰自是想让慕容枫知难而退，可内心也隐隐有股期待，既是好奇他们气宗的修炼成果，也有点儿想见识一番她的决心。
　　“我……”慕容枫思索不过三秒，“我答应。”
　　「你疯啦？你不要命啦？那个邵夕平可是个只知修炼的愣头青，不会对你怜香惜玉有所礼让的！」
　　慕容枫却偏要迎难而上，“我答应你师兄。”
　　昊辰一愣，“当真？”
　　面前的慕容枫只是犹豫了一阵便淡淡应下了，既没有豪言壮志，也没有畏畏缩缩，她的谈吐好似从来都这般平静，哪怕天塌下来了也不会崩坏表情。
　　“嗯。”
　　这下踌躇的可是大师兄了，眼看着慕容枫就要颔首离开，他反倒紧张的喊住她，“等等。”
　　为了避免她将来对决的时候吃亏太多，他得提前替她做点儿准备，“你知道我们本宗比的是剑道，法术，这些你学过吗？学过多少？”
　　慕容枫回过头来，诚实的摇头，“并未怎么学过。”
　　“那你要如何打败邵夕平？”
　　慕容枫当然没办法，可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回头去问问迦若师兄跟师父，说不定有什么终南捷径。
　　她这点淡定在昊辰看来全是迷惘，让人忍不住想要关照一下，“这样吧，每日酉时我若当日事毕，便来紫阳峰寻你，教你一些本宗剑招。”
　　“可师兄不是不想让我下山吗？为何还要亲自来教我。”
　　昊辰只得揭开真相，“不是我不想，而是你师父不让，我若不寻个正当理由，如何带你出山门？这样一来，你既得了些护身的本事，也少让你师父担心。同样也能提高取回那把神剑的可能性，何乐而不为？”
　　“师兄说得在理，多谢师兄。”
　　“现在提谢字还早，还需看日后修炼如何。”
　　慕容枫微微点头，“那明日酉时，我会在紫阳峰等着师兄。”
　　昊辰也若有所思的点头答应，“不过过了酉时我还未来的话，你就不必等了，去歇息即可。”
　　“好。谢师兄成全。”
　　夕阳西下，赤金色的余晖点缀在慕容枫的长发上，随着那飘带流转，波光粼粼，煞是美丽。
　　昊辰追随两眼她的背影兀自轻吁一口气，“……倒真是个难题。”
　　老实说他并不厌恶慕容枫给他带来的麻烦，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他早就修炼成仙，道心一向坚定，可每每遇着她，也忍不住想与她多交流几句，她的容貌涵养，能使人身心愉悦，如释重负。旁人只道她是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可昊辰觉得她温柔娴静，是个十分易处的同门。只是不知道从明天起过多接触，是否会让彼此觉得不舒服呢？若是她修炼不得法，进步太慢，只怕他会比她更着急上火。
　　若真如此，他倒是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紫阳峰。
　　「你当真觉得大师兄亲自教导你你便能打败邵夕平？他不是在给你下套让你到时候多抗些打吧！要不听我一言，别去取什么神剑了，像以往一样让剑灵转告下所在地便好。」
　　「我不是要去取神剑，而是想找个机会与大师兄多接触相处。」慕容枫走过一片桃花林，伸手拨开几枝树桠，桃花纷纷坠落，点缀着她的雪白菱纱，美妙非常。
　　「为何？你看上他了？」
　　慕容枫摇头否认，「我想与他打好关系，将来也好进入本宗的宝器阁找那勾玉钥匙。」
　　「原来如此……没想到他会如此配合，居然愿意抽出时间来亲自教你。」
　　「他应当是十分好奇我们气宗的修炼之道吧？毕竟我跟迦若从未参与过仙门举办的剑试大会。」
　　「是啊，你师父不仅是昆仑墟第一还是八大仙门之首，他应该是想见识一下气宗的厉害之处，你有苦吃了。」
　　慕容枫也有些郁闷的垂下眼眸，撇开了几朵衣褶上的落花。
　　“枫儿。”
　　“师妹。”
　　听到这两声熟悉的问候，慕容枫抬起头来，“师父、师兄。”
　　来人正是紫阳峰气宗的余下二人，师兄迦若道，“我刚同师父封完新收的一把神剑，还想给你瞧瞧呢！你这一整日，都去了哪里？”
　　慕容枫道，“今日天晴，我便去旭阳峰走了走，师父有事吗？”
　　面前的紫胤真人，乃是她的师尊，也是她十年前的救命恩人。听闻他三十多便已得道成仙，四百年来精于修炼，已是八大仙门中登峰造极的存在。
　　当年气宗衰落，一落千丈，差点儿后继无人的时候正是他放弃了昆仑墟的掌门之职，以一己之力抗下这无人问津的宗门。
　　“你闭关三月，可有成效？”
　　慕容枫一直在修行，从未实战过，自然不知自己的修为究竟有多深，一时间答不上来，“应当……是有的。”
　　“伸出手来。”
　　慕容枫照做不顾，伸出右手，捏住她虎口的这只手略显粗粝，但并未用太多力，这点温度透过指尖传递过来，轻轻激荡起她内心的一丝涟漪。
　　「完了，你慌了！你没好好修炼，你闭关尽在睡大觉！」
　　慕容枫不语。
　　这蝴蝶寄生她身上，能略微感应到她的心情起伏，这紫胤真人触摸她一瞬间，蝴蝶就感知到了她的异样。
　　果然，下一秒松手的师尊便道，“还需努力。”
　　「你跟他说，从明天起就开始修炼本宗剑招了，不出三日，定教他刮目相看！」
　　这小蝴蝶每次都喜欢在她面对师父唯唯诺诺一言不发之际在她内心口嗨，扰乱她一本正经的心绪。
　　「这气宗一天天的啥也不干就是闭关，简直是在蹉跎美人的时光！」
　　在场三人，的确都是美人。迦若师兄高大俊朗，仁慈宽厚，很是和善。而她的师父更是剑眉星目，眉眼如画，一头白发也遮挡不住他的盛世容颜。比起推崇备至的本宗大师兄，慕容枫觉得她气宗师尊更是风华绝代，无可比拟。
　　紫胤真人就要转身，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开口道，“跟来。”
　　慕容枫随即跟上，迦若师兄绕过她身旁道，“别担心，师父不检查你的功课。”
　　慕容枫轻声回了一句，“我都写好了。”
　　她对师尊一向怀揣敬畏之心，只想远远的听他教导，并不是很想与他独处，受他训诫，尤其是去他的剑阁，这剑阁少说也有上百件神兵利器——
　　「训你足够啦！颤抖吧！」
　　剑阁内四下无人，紫胤真人转过身来，看眼前处变不惊的徒弟，“还不告诉为师，你上次去那西南蛇窟寻剑，伤在哪儿了？”
　　他前几日随剑灵去了趟神剑所在地，没想到竟然那般凶险，那前去探查的慕容枫定是也负伤归来，还对他缄口不言。
　　若不是方才探其脉门，都不知她受过伤一事。
　　慕容枫临阵不慌，直面师父的关心道，“已然无碍了，师父。”
　　「哈哈，你伤在屁股，怎么给他看呀？你就坦白说，闭关睡觉的时候因为上了药都不好平躺，侧着睡了三个月，腰都睡坏啦！」
　　慕容枫汗颜，还好除了她以外，没人能听到这只蝴蝶的口出狂言。
　　“但你体内尚有余毒，接下来一月，还是以休息为主，切莫再东奔西跑了。”
　　“听师父的话。”
　　紫胤真人颔首，还好他这个徒弟虽然有些叛逆，但从不当面忤逆，这样也令他稍感欣慰，“玉令呢？拿出来。”
　　「呀，你师父不准你下山啦？完了，我完了！我不要总是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慕容枫默默掏出气宗的令牌，交予师尊，紫胤真人道，“你若觉得我紫阳峰无趣，也可去旭阳峰昭阳峰跟其他宗门的师兄妹多走动走动。”
　　“可是……”慕容枫如实回道，“我不喜欢人群哪。”她只想要出去游赏风景，并不是很想跟外人打交道。
　　紫胤真人想想也是，他这徒弟看着高冷，实际有些木讷，不太会说话，容易得罪人。自打救下她之后，就觉得这孩子性格淡漠，不好相与，因此才决定将她带回紫阳峰，索性让她远离世俗，好好过个清净日子。
　　谁曾想慕容枫她平日里看着低调沉稳，不问世事，背地里却不知道偷偷瞒着他出门了多少回，受过多少伤了。
　　紫胤毅然决然的将通行玉令扣下，“那就待在紫阳峰陪我闭关，以后没有为师的允许，不准踏出昆仑墟山门一步。”
　　「跪下来求他！」
　　「……算我求你啦！」
　　慕容枫不为所动，“谨遵师父教诲。”
　　「我恨你！」
　　慕容枫于内心回复，「恨他吧，别恨我。」
　　紫胤真人就怕她知错不改，阳奉阴违，毕竟他徒弟的美貌摆在那儿，要是守山的弟子存有私心，偷偷放她下山也不无可能，故而再加一条，“自明日辰时起，你便来剑阁陪为师闭关替我护法，直至黄昏申时，让你迦若师兄来替。”
　　「什么？！那你这一整天不就都浪费在你师父跟昊辰师兄手里了？还有自己的时间吗？我们还能好好的玩耍吗？」小蝴蝶忍不住咆哮道，「我恨你们全部！」
　　它嗓门之大，响彻慕容枫心扉，教她忍不住颦了下眉。
　　“怎么，有难处？”
　　小蝴蝶带着哭腔，「太难了。」
　　慕容枫却淡淡回道，“都听师父的。”
　　“嗯，退下吧，好好休息去。”
　　“弟子告退。”
　　此刻剑阁外夕阳已去，沧月西升，笼罩得整座紫阳峰都一片静谧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