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简戎

1、初来昆仑墟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坐着自南梁都城一路辗转漂泊而来的行船，梁筝郡主终于在既定之日抵达了万山之祖的昆仑墟。原本背井离乡的她还隐隐心痛了许久，直到目睹这万丈海拔的群峰与无限苍穹相连时，惊讶得张开了嘴都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她终于到达了父王所说的传闻中的第一仙门，这缥缈磅礴的昆仑墟诸峰比父王口中心向往之的描述更为神奇，更不可思议。
　　只是这山门高达天厅，以她跟身后这堆凡人怕是无一人可以飞上去，就在她想着该如何呼唤这最临近的一座山的主人时，突然的千里传音闯入耳廓——
　　“请问阁下可是梁孝王之女，梁芙宁？”
　　梁筝正四处寻着这声音的来源，身后的侍卫已上前一步自报家门，“正是梁筝郡主！”
　　“还请仙人帮忙接应，我等无法登上如此高峰。”
　　只见一阵清风袭来，众人才抬袖遮挡之际，那人已移至跟前，友好一拜，“在下昆仑墟本宗弟子温玉华，特来迎接郡主殿下。”
　　说着他掏出一枚弯钩玉佩，梁筝定睛看了一眼也迅速掏出另一枚，两枚勾玉这便合成一幅太极，看色泽、大小、质地都完美无瑕，侍卫仔细瞧了两眼，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也放下心来，挥手指挥身后的手下搬运行李，“有劳阁下了！”
　　温玉华看着身材相貌皆是中上，他周身所散发的仙人之气教梁芙宁不敢靠得太近，她才要张口说些什么，谁知突如其来一阵巨浪，将庞大的官船也颠得差点儿倾覆，梁芙宁吓得尖叫一声，得亏温玉华及时出手，一手扶住对方肩膀稳住，一手挥袖成风，与那江浪对冲，行船晃荡了几下才趋于平稳。
　　来不及安慰这位郡主，温玉华无可奈何的指责道，“你这条小青龙，闹得还不够吗？再这般惹事的话，我可要让师尊赶你出昆仑墟的范围了。”
　　他说得不缓不急，语气也没有几分严厉，江水汹涌了几番便平息下来，惊慌失措的侍卫们这才看到从他们船下潜游远去的青金色巨物，吓得原地一动不动，哪怕刚搬出来的行李全被颠到了水下，也无一人敢去打捞。
　　温玉华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郡主，等你到了住的地方我会重新给你分发一套生活用具的。不过昆仑墟生活一向清净简朴，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到时候还请见谅了。”
　　他说着又做了个揖，吓得初来乍到的梁芙宁也是跟他对拜，“没关系没关系！既是来贵宝地清修，理应抛下这些身外之物，师兄不必道歉不必道歉！”
　　温玉华这才展露笑颜，凭空变出一颗白色药丸，解释道，“我这便带郡主去正殿拜见师尊，但我们要去的旭阳峰高达万丈，还请郡主服下此药，方可抵御高空严寒。”
　　梁芙宁二话不说就服下了仙药，随后伸出手道，“那就有劳师兄带我上去了。”
　　侍卫们还要嘱咐什么，但温玉华不过携手的瞬间就已将人带上九霄之外，再抬头，徒留一抹郡主大人的惊叫。

　　扶摇直上九万里，其速度堪比离弦之箭，吓得梁芙宁人都飞出去了，但魂儿还留在那条船上没追过来。
　　等温玉华将她放置平地之际，她才缓过神来，“到了？”
　　温玉华点点头，伸手示意，“正是。”
　　梁芙宁抬头望去，这云上宫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金光闪耀，它在蒸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看着很近，实则还有好长一段路。奇妙的是，不仅山顶平地矗立着数座宫殿，甚至有诸多亭台楼阁都漂浮在云层之中，极目远眺下，苍穹之外还有更远的苍穹隐隐泛着白光。
　　跟随着温玉华的脚步，梁芙宁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温师兄，前面就是昆仑墟的掌门师父在等着我吗？……他亲自等我？”
　　温玉华道，“是啊，听闻你父亲梁孝王与我昆仑墟掌门师尊乃是故友，自师尊他答应了你父亲送你来清修一事，你从都城出发伊始，他便让我一直在昆仑镜中注视着你们的行船动态，以确保你能顺利抵达。”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一路虽崎岖坎坷，也经历了大风大浪，但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原来是有仙人庇佑。
　　说起风浪，梁芙宁马上想起刚刚那条在山下水中兴风作浪的怪物，“对了，那条青龙撞翻了我的行李，你们不会惩罚他吧？”
　　温玉华笑道，“不会，他可是东方蓬莱的龙族殿下，跟上天庭的帝君乃一脉相承，我等自然不会罚他。他就是顽皮了些，许是待在蓬莱的日子太无聊了，就莫名其妙的游到了我昆仑墟的领域，还惊扰了客人，望郡主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不过师兄说的上天庭是什么地方？是比你们昆仑墟还要高还要远的地方吗？”梁芙宁本以为自己抵达了仙界，谁曾想天外有天。
　　“是啊，上天庭便是这九重天之上的云顶天宫。像我们昆仑墟等八大仙门，还是地处人间范围之内的。”温玉华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等郡主你正式拜入师门，后面会有相关课业传授你具体知识的。”
　　梁芙宁连连点头，“嗯嗯，不过师兄不必一直郡主郡主的叫我，到了这儿我便是最平凡的一个。我姓梁，名筝，字芙宁，师兄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的名字。”
　　温玉华转眼思考了下，“既然你叫我师兄，那我便称你梁师妹吧！”
　　“这样也好！”

　　梁芙宁的心情才平静了不过片刻，等到正殿又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她本以为这偌大的宫殿就掌门师父一人候着她，谁曾想殿内两侧居然直挺挺的站着那么多未来的同门。
　　这一路走上前去，比她初次面圣还要紧张到无以复加，甚至连呼吸都差点忘了。她只敢瞥一眼这些两袖清风的仙人，就怕多看两眼会对他们不敬，而位于正座的掌门师尊更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吓得她连拜礼都离他远远的。
　　昆仑墟为八大仙门之首，其内宗派有三，分别为本宗，意宗，气宗。掌门名为崇阿，看着与梁孝王差不多的年岁样貌，但实际已将近四百岁，他修的是剑道本宗，也是昆仑墟修炼人数最多的宗门之主。
　　而今日在此殿内候着的便是他门下最为器重的数十弟子，因旧友之托，他将担起照料梁芙宁的责任，但这责任不可能让他一个日理万机的掌门背负，故将此事传达给重要的徒弟们，日后一定要善待他故友之女。
　　“你就是梁筝吧！没想到十年未见，竟长这么大了。”掌门崇阿有所思虑，将梁芙宁打量了一番，眼神里透着一股慈爱，“上回与你父亲话别，你还在花园里抓小猫小狗，一转眼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梁芙宁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庆幸的是掌门师父居然还记得她曾经的模样，看来父王所言不虚，他的确有一个跟他相较甚密的仙友。
　　梁芙宁虽是凡人，但站于大殿之上，与掌门崇阿的数位女徒弟相较，她还是稳居上游的，不过——
　　“不过你并无修仙根基，而入我本宗既要相当高的天赋又要长时间的勤学苦练，可能不是很适合你。”
　　掌门崇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收她入本宗有些草率，看她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便做下别的决定，“这样吧，你就跟着温玉华先把昆仑墟的各个宗门都熟悉之后，再自己决定拜入谁的门下吧。”
　　“那梁师妹可有福了，我昆仑墟三大宗门，二十一位长老，可都是八大仙门中的佼佼者，师妹你无论选谁都不亏。”
　　面对温玉华的玩笑，梁芙宁只能置以一笑，“能来昆仑墟，就已经是我毕生的福分了。”
　　“这样，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不用着急，好好熟悉熟悉环境，认识认识师兄弟们，最后再做决定。”崇阿话毕站起，两边的弟子全部朝他作揖，“我等日后也会善待师妹，请师尊放心！”
　　梁芙宁赶紧跪拜告谢，“多谢掌门师尊！”
　　“散了吧！”
　　掌门师父一声令下，弟子们便退散下去，而他本人也徐徐走下主座，将跪着的梁芙宁扶起来道，“起来吧，此等大礼等你真正拜师再做也不迟。”
　　“话说回来，昆仑墟毕竟与你待了十多年的凡尘不尽相同，只让温玉华一人关照你恐无法顾及全面，这样吧——”
　　温玉华不过是他门下一个负责弟子们日常起居所需的掌事弟子，要是梁芙宁被不善之人欺负了并不能为她出头，掌门崇阿随即喊道，“昊辰，你过来一下。”
　　此刻，正欲离开的青年男子回过头来，他身影看着就风度翩翩，等到了跟前更是令梁芙宁惊为天人。就见他不慌不忙，徐步而来，垂首道，“师父有何吩咐？”
　　掌门师尊稍加介绍了下，“这位是昊辰师兄，也是我门下最为得意的本宗大弟子，他平日里负责整个昆仑墟的大小事务，你今后若有任何难处都可以直接去找他，让他来给你摆平，知道了吗？”
　　梁芙宁受宠若惊，呆住的一瞬才看到侧门还有道目光追随着这里的首座大弟子，见被察觉，那美貌的女弟子这才回头退出了正殿，不再流连。
　　昊辰师兄却全然未知，只听着掌门师尊的嘱咐，“师父放心，我定会多加关照梁师妹的。”
　　掌门崇阿这也便放心了，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要在昆仑墟好好生活确实挺难，确实需要一番特殊照料。
　　但看掌门离去，温玉华也向大师兄做了个揖，“大师兄你先忙你的去吧！小师妹这边有任何我解决不了的，都会通知到你。”
　　这位温润如玉，英俊不凡的大师兄也不再逗留，与梁芙宁点头示意一下便先告辞了，可梁芙宁还没看够他，毕竟在凡间的时候她见过好看的，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好看到她可以不顾礼仪将视线绕过温玉华目送了好一会儿这位气宇轩昂的首座大弟子。
　　温玉华忍俊不禁道，“别看了，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梁芙宁这才回过神来，腼腆一笑，“……抱歉。”
　　温玉华带她走出旭阳正殿，同她打趣道，“没什么，别说你一个新来的，就是在这儿待了十年百年的同门师姐妹们，但凡遇到了大师兄，都要多看两眼的，毕竟美貌之人，也令人赏心悦目。”
　　梁芙宁被他说得无地自容，“……我就是好奇……这位师兄长得如此标致，怪不得最得掌门师尊器重。”
　　“那你可能误会了，大师兄最被器重可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因为他年仅二十多就已修道成仙，他的修为功底乃是整个本宗当仁不让的第一，也是八大仙门年轻一辈中的魁首。”
　　“这么厉害？”梁芙宁惊呼，“难怪他看起来比其他师兄弟要年轻得多，原来早就得道成仙了。”
　　“是啊，一般只有成仙之后，容貌才能维持下去，不然就得靠些仙药来返老还童了。”
　　这倒是梁芙宁不了解的知识，“所以，昊辰师兄二十多就修道成仙算是很早很早的了吗？”
　　温玉华压低声音凑上去告诉她，“是最早最早的了。就连我们的掌门师尊，当年也是将近五十才修炼成仙的呢！”
　　梁芙宁惊上加惊，“……可是我刚刚一路走来分明有看到很多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的。”
　　温玉华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昆仑墟内的全是神仙吗？这里有的是更多正在修炼的年轻人，甚至有很多人年华老去，也未曾参悟大道，登仙成功的。”
　　梁芙宁恍然大悟，“所以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凡人呀！”
　　温玉华摇摇头，“可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可能只有你一个。”
　　梁芙宁这下又蔫儿了，“师兄你说……我现在才来昆仑墟是不是太晚了，我是不是没机会登仙了？”
　　“……没想到你志向竟如此高远？”温玉华不忍打击她，宽慰道，“你不必考虑太多，眼下还是尽快熟悉昆仑墟才是。”
　　毕竟本宗修炼的苦，远不是普通人十年百年就可以吃透的。
　　“你来得不巧，前一批新进昆仑墟的弟子刚安排妥当，否则的话你跟他们同期进入也容易交上朋友。”
　　梁芙宁一□□味到其中的言外之意，她来得有些晚，比起那些真正通过考验才能进入昆仑墟进修的弟子们，她显而易见是特殊渠道进来的，恐怕以后不太好混入他们一批当中。
　　“不过呢，”温玉华话锋一转，“我定也会给你详细介绍一番，昆仑墟的这些宫殿楼宇我可以随口说说，但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能还需你日后亲自去体会了。”
　　梁芙宁一愣，“这里的人……不好相处吗？”
　　温玉华否认，“倒不是说不好相处，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的理想目标不一致，便不容易走到一起。有人热衷于修炼，你就不能去跟他谈天说地，扰乱他的修道之心；有人就是在此地游赏一番享享清福的，那你就不要去督促他们好好修炼，以免被他们针对；还有人早已成仙，退隐在此只愿平静度日的，那你的忽视就是对他们的最大尊重，明白了吗？”
　　难怪掌门师尊会给她特权，让大师兄对她特别照料，原来是怕她人生地不熟得罪了别人，梁芙宁终于体会掌门的用心良苦，便下定决心道，“温师兄放心，我定会尽快找着属于自己的定位的！”
　　温玉华很是满意，“那明日起，上午你就跟先跟本宗的基层弟子一起学习练剑，下午我再带你去熟悉昆仑墟所有的山峰宫宇吧！”

　　昆仑墟内山峰无数，梁芙宁今日率先抵达之地，便是掌门本宗所在的旭阳峰，其领土面积相对最大，宫殿楼宇更是数不胜数。据温玉华所说，昆仑墟内有将近一千人，三分之二都汇聚在这旭阳峰。旭阳峰内数不尽的亭台园囿，靠着缓慢步行，今日也只走过最重要的几处。
　　“这坐堂、练剑、用膳、入寝四个地方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牢记，省得万一迷路了还找不到个人影问路。”
　　而温师兄也替她打点好了这四处的掌事弟子，入夜时分梁芙宁最后对他鞠了一躬，转身迈入寝殿。
　　给她引路的掌事女弟子道，“此处便是本宗女弟子的寝居，我们本宗的女弟子人数不多，不过小几十人，大都居于此处。梁师妹你今日才来，定是没什么认识的朋友，我给你整理了一处单人间，你若有什么问题可以来前殿找我或者问其他房间的师姐也行。”
　　这一路跟随过来，梁芙宁这才看到诸多弟子，比起清冷的旭阳正殿，这里要有人气得多，这也让她原本悬在半空的一颗心逐渐平稳下来。
　　本宗的女弟子们大多都五官端正，气质沉稳，突然看到新来了一个闭月羞花的凡人也是惊诧良久，梁芙宁受着注目礼快步低头走进自己的房间，将所有的猜忌与狐疑关之门外，不再理会。
　　这登上云巅的心情，还真是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