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圣南街十二号》seasass

31、退婚

　　泠音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心中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她紧握双拳，双眼发红，指甲陷在肉里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是病秧子还要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冲喜冲喜，若郭公子的身体真的可以好，那贺小姐还算是幸运，若郭公子直接死了，是不是还要怪贺小姐夺了他的阳寿。
　　不，冲喜原本就没有好不好一说，在他们将贺小姐的命运当做自己儿子的救命稻草的时候，贺小姐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她是被挂在坊市里售卖的药物。
　　人，人怎可，如此作恶。
　　她气的浑身发抖，暴怒的冲出门去，也不管身后径直的就往金陵河跑去。
　　房门突然的被大风破开，呼呼的冷风放肆的在房间里肆虐，原本那点腐朽潮湿的将死之气被冲散不少，但冷风入肺，郭公子直接咳嗽地吐了一口血。
　　泠音在金陵河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河里的鱼虾纷纷遭殃，岸边的小孩捡的欢天喜地。
　　发泄完后泠音冷静下来，她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绝对不能让他们这种歹毒的人奸计得逞，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她原本想直接去找贺家的人说清楚，但她来路不明他们未必肯信她，泠音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人。
　　王小姐，那天在画舫安慰贺小姐泠音就觉得王小姐是一个沉着冷静，能够应对突发事件的人，她和贺小姐还是好朋友，她的话贺家人一定会听。
　　她找了纸和笔直接写了一封信塞到了王小姐家的门房那里，静静的等待王小姐的拜访。末了泠音又觉得不放心，干脆偷偷的将那封信拿了回来，一次性写了两份不一样的，一封送去了王家一封送去了贺家，亲眼看着那门房往院子里送去才放心的擦了擦汗。
　　而的收到信的贺小姐和王小姐两个如约而赴后看着雅间里的好友面面相觑。
　　“愫懿，怎么会在这里？”王小姐看着也是一脸无措的贺小姐问道。
　　贺小姐手里还拿着那封信说：“不是你约我来的吗？”说完还将那张纸拿给王小姐看。
　　王小姐接过去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笔迹，但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并未给愫懿写过信。而她的手里还有愫懿约她出来写的信。
　　有人冒充她们的字迹分别的将她们约了出来，那目的呢。
　　王小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上前一步拉住还在愣神的贺小姐，用极快的声音说：“先回去，今天的事情不要和任何说起。”
　　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王小姐警惕性如此的高，逼得泠音也不得不现出真容，她从屏风后面出来，看着两位身姿绰约美若天仙的姑娘，用尽可能和善无害的语气说：“是我将你们约出来的。”
　　眼前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清秀可人的少女，看起来面容和善无害，但她做到的事情却让王小姐不得不与她保持距离。
　　王小姐刚想要问她如何会知道自己与愫懿的笔迹时，却听见那个少女说：“你们看这里。”说完就将雅间的木窗打开，示意二人往楼下的行人如流的街道看去。
　　王小姐没看出什么端倪，反倒是贺小姐惊呼了一声：“怎会是他？！”
　　说完便身姿不稳的跌在了丫鬟的怀里。
　　王小姐焦急的扶住她，问道：“看到什么了？”
　　贺小姐泪盈于睫的抬头，脸色惨白，嘴唇嗫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流着眼泪。
　　王小姐此时心急如焚，但偏偏愫懿又一幅被吓得不轻的样子，根本开口说不了半句话，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那个神秘的姑娘。
　　泠音看着贺小姐备受打击的样子，叹了口气地说：“下面那个穿蓝色圆领布衣的书生，就是那日你们在一品斋见到的郭公子。”
　　那日只有贺小姐见到了“郭”公子，王小姐完全就是被拉过去壮胆的。
　　而此时贺小姐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未婚夫婿正背着一个布包裹，站在字画坊的柜台那里软磨硬泡掌柜的，要掌柜的给他辛苦做出来的画多给一点钱。
　　而掌柜的称呼他为刘公子。
　　贺小姐和王小姐都是冰雪聪明的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郭家的李代桃僵之计。恐怕那郭公子是真的有什么隐疾见不得人，又见贺家催的紧这才想出了这样鱼目混珠的办法来。
　　先将愫懿骗过去，到时候愫懿已经过门，就算发现了真相想要悔婚也为时已晚了。
　　但万幸的是现在她们已经发现了，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王小姐看着备受打击的贺小姐，温柔却坚定地说：“愫懿，这郭家使出如此阴毒的计谋来骗你们，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说服你哥哥让他阻止你父母继续与郭家商讨婚事。”
　　说完她就将浑身发抖的贺小姐交给了丫鬟，并且叮嘱道：“如果你家小姐无法开口，你就自己去说，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场婚事。”
　　丫鬟连忙躬身说是。
　　泠音此时插嘴道：“最好是去郭大人的老家广安县查一查，把他老底给掀出来。”
　　送走了愫懿后，王小姐这才和泠音面面相觑，过了很久王小姐才问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愫懿？”
　　王小姐眼睛清凌凌的看着她，那双眼睛大却不圆，眼睛长长的，眼珠极黑，像是两颗上好的黑曜石一般，泛着探究的冷光。
　　在这样的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泠音不觉得自己的谎话能够哄骗过去，准备好的糊弄人的话一句也说不来了。
　　她拿起愫懿小姐一口也没喝的茶水，用手将茶水引出来，在半空像是水龙一般盘旋飞舞了半天，然后又回到了杯子里。
　　王小姐冷静美丽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松动，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出现了震惊的神采，然后她又很快的将这一切压下去，开口说道：“你是妖怪？”
　　泠音看着她故作冷静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反问她：“你不怕吗？”
　　王小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在这静寂无声的雅间里，只有对方毫不掩饰的呼吸声。她侧耳仔细的听了听却没发现其中的恶意，只有毫不掩饰的坦荡。
　　她又抬头去看那个少女，她似乎不喜欢喝茶，用手指在茶杯里拨来拨去，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般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面画画。
　　她像一片竹叶一般，青绿色的，灵动的，不含杂质的美丽着。
　　王小姐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个侥幸的笑容：“怕，但我觉得你是好妖。”会不辞辛苦的帮这两个陌生人，怎么不算好呢。
　　泠音颇为受用地点头，开口说道：“你别怕，我不是妖怪。”
　　王小姐看着她被夸就眯起眼睛很是骄傲的样子，心想这就是个小孩，“那你是仙女吗？”
　　泠音偷摸的去戏园子里看过戏，里面的仙女都是救苦救难的圣人形象，她很大言不惭的接受了。
　　“仙女姑娘，你刚刚说最好是去广安县查一查是什么意思？”
　　泠音把自己翘起来的尾巴收回，严肃地看着王小姐开口道：“其实那郭公子生来就有痨病，已经是命不久矣了，他们和贺小姐议亲原就是想让贺小姐去冲喜的。”
　　王小姐听闻此言原本还算冷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露出愤恨的表情来。
　　“竟没想到他们是这等阴险歹毒之人，这分明就是要戕害愫懿一生啊。”时年社会风气对女子有颇多教义束缚，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红女戒都要精通，相夫教子雍容大度。这个时代本就对女子多有不善，却不成想身边居然还有豺狼虎豹环伺周围。
　　泠音握住她的手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的，我一定不会让坏人得逞的。”
　　王小姐很快就从愤怒中抽身，她反握住泠音的手：“如此便感激不尽了，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泠音。”
　　王小姐从丫鬟的手中拿出一张名帖递到她手上说：“这是我的名帖，之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泠音推辞不过只好接过去，送走她们之前说道：“要是想找我帮忙，就去敲东大胡同往西数第十二家的门，那里会有一个叫小秋的女孩等你们。”
　　王小姐走之前深深朝泠音鞠了一躬，泠音连忙侧身避了过去，目送她们下楼坐上马车隐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而那个还在和字画坊掌柜软磨硬泡的青年也在王小姐离去后主动的走出了店门，涌入了人群，接着便化作青烟消失在原地。
　　只剩地上一片竹叶。

　　泠音心头的大事解决，心里高兴不已，拉着小秋偷偷跑出去玩了好几趟，直将小秋脸都喂圆了才罢休。
　　而郭府郭夫人正伏在丈夫的怀里失声痛哭着。
　　他们站在郭公子的门外，焦急的等待，而郭夫人直接就瘫倒在丈夫的怀里，无法起身。
　　过了很久大夫才出来，擦着满脸的汗惶惶不安的看着门口的同知大人夫妻艰难的开口：“在下才疏学浅，对于，对于郭公子的病情毫无办法，还请大人另寻高明吧。”
　　郭夫人直接哀叫了一声晕倒在丈夫的怀里。
　　郭大人命人将夫人扶回去，末了才看向一脸惊惶，惴惴不安的大夫问道：“你就直说吧，我儿还有活的可能吗？”
　　大夫小心翼翼的窥视了一下郭大人的脸色，发现他并未有什么暴怒的神态心下稍安，整了整脸色回道：“公子——”
　　“我要听实话。”郭大人打断他。
　　大夫原本准备好的托词被卡在喉咙里，结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公子已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还有多久？”
　　“至多，至多不过半月。”
　　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郭大人用手覆住自己的眼睛，久久没有动静，直到大夫已经维持不了半躬身的姿势才开口说：“你走吧。”
　　大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走了。
　　大夫走后郭大人挥退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独自一人在秋后破败的院子里站了许久，好半天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去。
　　等到入冬的那一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的时候，郭府却买来了白绫挂在门前，请来了超度的和尚，备起了丧事。
　　这事传到泠音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和王小姐贺小姐躲在王小姐临水的闺阁里，烧着炉子煮茶吃。
　　她不怕冷，但是王小姐和愫懿都是普通人，不仅把炉子烧的旺旺的，门窗还关的严严实实，生怕漏出一丝冷风来。
　　“好了，这件事算是彻底的解决了，你也不必再烦心了。”王小姐为泠音倒了一杯果茶递给她，宽慰贺小姐道。
　　贺小姐此时裹在厚厚的衣服里，一张小脸削尖，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了。
　　“我知道，这下我也能安心的睡一个好觉了。”
　　泠音喝了一口温热的果茶，酸酸甜甜的，她舒服的眯上眼睛：“你父母是怎么退的婚？”
　　贺小姐秀气地抿了一口说：“也算不上什么退婚，原就只是父母口头上说说而已，还没有正式的定下来。我娘知道郭公子的事后，直接就让媒婆去郭府说了。对方也没有过多阻拦。”
　　王小姐却不以为然：“说到底你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他一个刚上任的新官根基未稳，是万万不敢在私德这方面出事的，这对于他以后得仕途是毁灭性的打击。”
　　贺小姐也有点庆幸，虽然她家是平头百姓，但确实家财万贯，在这江宁府也颇有声名，就算是要闹，他们也是不怕的。
　　想到这里她不免还是有点后怕：“但若是他们盯上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孩，那是不是就让他们得逞了。”
　　泠音不屑地呸了一口：“他们敢？我拆了他家我。”
　　王小姐和贺小姐都被这混不吝的话语逗笑了，贺小姐说：“他们家官做的不小，心高气傲的很。听我哥哥讲，在广安县，郭夫人给郭公子选妻子，都是选的郭大人的下峰的女儿，那等做生意的看都不看。”
　　“也就是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又刚好调了地方，仗着自己初来乍到的就敢坑蒙拐骗。说不定他们还觉得去了我这样的商贾之女还委屈了他儿子呢。”
　　这话说的不假。泠音赞同的点头。
　　三人吃吃笑笑好不热闹，贺小姐因为连日来担惊受怕的身体坚持不住，早早的就告辞回去了。
　　她裹在厚厚的兔毛大氅里，扶着丫鬟的手，小心翼翼的踩在脚蹬上，准备上马车。
　　但还没等她上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贺小姐。”
　　愫懿疑惑的回过头去，只看到了在冬日昏暗的天色下，寒风刺骨雪花纷扬。长长的街道尽头有一个身材清瘦挺拔的青年正双手握着画卷，他面如冠玉，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更为清俊。
　　“贺小姐，在下刘淇。”青年眉目清朗，声如管鸣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