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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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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那颗珠子,被蒙上眼睛塞进了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了约小半个时辰,又被人牵着走了一段路,最后他的双臂被架了起来,跪在地上。
当蒙眼的黑纱被摘下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身处这么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之内,几乎像某个大户人家的厅堂。接着他发现自己前方的主位正坐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面具的人。
那人只对他说了三句话:
“海珠是你发现的?”
“正……正是小人。”陈六的声音有些抖。
“呈上来。”
他赶忙从里衣中掏出珠子,毕恭毕敬地用那只好手托着,那黑衣人却没有来拿的意思,只是微微向手边的方桌偏了偏头,陈六会意,连忙将珠子放到桌上的软缎上。
“窃珠之人,尸首在何处?”
陈六如实供述道:“在城西大约三十里处的荒地草丛里。”
那人略一点头,陈六便又被人蒙上眼睛架了出来,依旧被塞进马车,这一次,马车一直行驶到他家所在的巷子前,下车时,车夫塞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又阴冷地朝他家的方向望了一眼,似是在警告他最好守口如瓶。
待车夫走后,陈六打开包裹一角,里面正是那三十两黄金。
然而,他本以为金子会带给自己的喜悦与轻松感丝毫没有出现,他捧着那个包裹站在巷口,如同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下午的一切都仿佛做梦一般,直到现在他才慢慢恢复了实感。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陈六想,这包金子是用两个人的命换的。
回到家,秀娘看出他脸色惨白,询问他发生何事,他说不出口,只推说白天太累。晚上,他夜不能寐,只要一闭眼,便看到被他杀死的二人头发披散,浑身鲜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要来向他索命。除此之外,那马车夫临走前投向他家的阴冷的一瞥也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已经牵涉进了组织的深层秘密。
“秀娘,”他在黑暗中开口:“我们……我们搬家吧。带上雀儿,小宝一起,再也不回来了。”
“搬家?”秀娘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搬去哪儿呢?”
“去磁州、沧州……去哪儿都行,越远越好。”
秀娘没有回答,似乎是已经睡着了,陈六将头埋进被子里,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到了第二日的白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陈六总觉得身后阴风阵阵,仿佛有什么人正盯着他一般,但每次一回头,却都看不到任何人。
他确信自己被冤魂缠上了。深夜,他偷偷溜出门,从门口的货担上拿出白天在香烛铺买的香烛和纸钱,在巷子外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将两根白蜡烛插在小土堆上,将它们点燃了。
明明四下无风,那火光却忽然不祥地跳动了两下,在他身后映出无比巨大的影子。陈六心里更慌了,拿起一叠纸钱,借着香烛的火点燃,嘴里不住小声念叨道:
“二位侠士,二位大人……都是小人一时贪念,害了你们性命,小人愿日日念经,为你们超度,求求二位别再缠着我了。”
说罢,陈六伏下身,对着那小土冢恭恭敬敬地嗑了两个头。正当他以为一切都该结束了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杀了我们?”
陈六好似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僵住了。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竟真的看见了两个披头散发的白影,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住嗑头忏悔:
“二位侠士饶命!二位侠士饶命!”
“我们死得好惨啊……”左侧那道人影拖着长音,在空中飘来飘去,一只手还作势要撩起衣服:“我的肚子上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洞……你要看看吗?”
陈六一边疯狂摇头,一边后退,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又听右侧那道人影冷冷地道:“你没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是小人对不起你们!”陈六哭丧着脸道:“是小人利欲熏心,偷了你们的珠子,想去换黄金,如果不杀你们,组织也不会放过我一家。二位若是要索命,就索小人的命吧!”
“你既然知道偷了我们的东西,为何不还来?”鬼魂冲他伸出手。
陈六抖抖索索地道:“小人……小人不是不想归还,只是小人已经将它交给别人了……”
“交给谁了?”
“乌……乌衣堂。”
接着,陈六将昨日自己被蒙眼带进马车,见到黑衣人,又被蒙眼带回家门的过程叙述了一遍。由于两个鬼魂就站在他身边,陈六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却不敢说一句谎话。
那鬼魂听了,道:“既然幕后是乌衣堂在作怪,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若帮助我们复仇,念在你良心未泯,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
陈六连忙应下:“二位尽管吩咐!”
鬼魂道:“明日辰时,你会在此处发现一件物品,让乌衣堂的马车将它们带回即可。”
“可……可那马车来与不来,不是小人能说了算的……”
“无妨,你只要报告发现了这件物品,乌衣堂一定会派人来取。”
陈六见鬼魂似乎很是笃定,便不再纠结马车的问题,问道:“不知那物品是何物?小人明日好留意查看。”
“不需要留意。”那鬼魂的声音似乎带了笑意:“你一眼就会看见它。你要记得,等乌衣堂的马车将那东西带走后,你最好立刻带上全家离开汴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陈六闷不吭声地听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简单就被放过了:“这样……就行了?”
鬼魂阴森森地盯着他:“当然不是。从你选择了谋财害命那一刻起,你的后半辈子都会比常人少一份心安。所以,倘若你余生之中再做任何亏心事,无论你在哪里,我们都会在三更半夜去敲你的门,懂了吗?”
“懂了!”陈六一溜烟地逃回了家门。
待陈六离开小巷后,两个“鬼魂”撩开眼前的头发,露出两张活生生的脸。
“你演够了?”柳星闻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穿上外袍,无语道:“还非要拉上我一起?”
“你给我们排过那么多皮影戏,自己不当一次演员,难道不会心痒吗?”少侠笑眯眯:“何况这不是演得不错?”
柳星闻略显得意,却嘴硬道:“这些东西,拿剑抵在他脖子上照样问得出。”随即又陷入沉思:“镜天阁与乌衣堂素无瓜葛,他们这时与我们抢夺海珠,其中必有原因。”
少侠道:“好东西自然是有人觊觎的,不然你们镜天阁抢它做什么?”
柳星闻一怔:“……哼,父亲大业,尔等常人岂配知晓?”
少侠在脑内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我也不知道”,微笑着点了点头。柳星闻见状,急忙转移话题道:“现在鬼已经扮完了,你还打算干什么?还有你在辰时要给他的东西——”
“不急,现在离辰时还早着呢,”少侠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将柳星闻一拽:“少阁主,再换张脸,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柳星闻总觉得他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少侠的确带着他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好地方。此刻虽已三更,此地却是绿窗映朱户,笙歌列管弦,金红纱的栀子灯在画廊连成一片,处处觥筹交错,满场莺歌燕舞,好一个热闹所在!
柳星闻本心不在焉地跟着少侠往前走,忽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缩回了脚,涨红了脸道:“这……这里是!”
“别嚷嚷那么大声啊少阁主,”少侠此刻正顶着一张成熟风浓眉薄唇渣男脸,把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甜水巷,我刚下山就来过了,你不会从来没踏进来过吧?”他故作夸张:“带你见见世面?”
“庸俗!”柳星闻怒道,但却又绝不肯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他甩开少侠的手,大踏步地走进去,找了一张角落的空桌坐下。
严格说来,柳星闻并不是完全没来过甜水巷,镜天阁多次刺杀李师师,甜水巷的布局构造他自然一清二楚,只不过作为主顾,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踏足此处。
少侠看上去倒是颇为轻车熟路,游刃有余,柳星闻冷笑一声,心中不爽,拿起桌上的酒坛便喝。
“公子海量!”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嗅到两种不同的脂粉香气,一为玉兰,一为牡丹。放下酒坛,眼前已站了两位体态妖娆,容颜冶艳的女子。
少侠拉着二女在他对面坐下,笑道:“闷声饮酒,最是无趣,这位盈盈善笙,这位春娘善琴,杨兄不妨也欣赏一番。”
“……”柳星闻瞪着他。不提他现在压根没心思欣赏乐伎奏乐,杨兄?亏他编得出来!
“你要干什么都请自便,”柳星闻冷冷道,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毕竟我只会‘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少侠一笑,也不勉强他,只让两位姑娘快快表演,精彩处不时拍掌叫好,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又频频给她们敬酒,三人很快闹成一团。柳星闻心中有气,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很快便醉倒在桌前。
待他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褪去了伪装的少侠——也就是他自己,此刻正伸出手,专心致志地在他脸上细致地描摹着什么。
柳星闻一激灵坐起来,“啪”地打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别碰我,找你的两位姑娘去!”
“你先别生气嘛,”少侠连忙安抚道:“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柳星闻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方才的酒桌,而在一个明亮温暖的房间里,不禁怀疑道:“这是哪里?”
“盈盈姑娘的房间。”少侠笑眯眯道。
柳星闻额上青筋毕露,如果少侠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他真想现在就把这家伙掐死。
他一把揪住少侠的领子:“如果你要做那种龌龊之事,至少别用我的身体!”
“饮食男女,人之常情,怎么能算龌龊呢,以后谁还敢嫁给你啊少阁主……啊啊啊我错了!我什么也没做!真的!不信你看!”
被逼到墙边的少侠一指床榻,两个醉得人事不省的姑娘正整整齐齐地并排躺在榻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显然是被人搬上去的,这人似乎还怕她们睡觉着凉,还替她们盖上了小被子。
“……”柳星闻怒气稍减,放开了少侠:“……那你到人家房间来干什么?”
“等一下啊少阁主。”少侠却似乎不满起来:“我说说你就信了?不检查一下吗?”
柳星闻蹙起眉:“怎么检查?”
少侠眨眨眼睛:“比如摸——”
“住口!”柳星闻顿时涨红了脸:“别再废话连篇了,你到底在这干什么?……啊?!”
那一瞬间,他抬头看见了梳妆台铜镜映出的自己的脸:面容青紫,眼窝深陷,皮肤灰暗,还满布细小的血丝。
这幅丑陋不堪的样子,相信此刻不管是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刚刚从坟墓中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