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壓卡》濟南老梁

550、「剝削」可以是中性詞

　　大乾國皇宮的夜風從走廊外緩緩吹進來，帶著乾燥的草味與遠方城市燈火散出的溫度。食堂的燈光已經被侍從熄掉，只剩柔和的壁燈沿路照明。順子牽著諸葛梁的手——她一直有這個習慣，吃完晚餐後無論再怎麼忙，都會牽著他走回皇帝辦公室。
　　她說過，這樣才像「回到自己的位置」。
　　諸葛梁從不反對。他也習慣了被牽著，甚至默默把步伐調整得與順子一致。兩人走在鋪著厚地毯的長廊上，腳步聲輕得像是融進夜裡。走入皇帝辦公室後，順子順手把門關上，門板沉沉地落下，有股隔絕整座皇宮的重量。室內香薰燈點著白檀木的香氣，平靜、柔和、讓人容易思考。

　　順子坐到辦公桌後，又示意諸葛梁坐在靠近她的一側。兩人面對面，只隔著小小的桌角。
　　她看著他，像是想了很久，才開口：「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諸葛梁抬眼，耐心等著。
　　順子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一下：「現在大乾國……因為人民還提倡那種苦修傳統，貧困問題暫且不必管，但未來民生改善之後，勢必會加大貧富差距。可是你的設計方案裡……根本沒有加入任何關於窮人福利的政策。」
　　她皺眉，語氣有點困惑：「這好像不是單純重新定義『剝削』就能解決的吧？」
　　諸葛梁聽完後，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慢慢闔上手中的資料夾，像是在為後面要講的話騰出空間。
　　「現階段，對特定群體發一些福利，是需要的。」他說，「那是為了拉攏民心，穩定局勢。可未來……」
　　他的眼神在燈光下深得像一片水。「我不認為『窮人福利』這種事，是政府應該做的。」
　　順子愣住，「哈？」她真的愣住了。這不是她原本預期的方向。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
　　諸葛梁把手指交疊：「有很多隱患。第一，貪汙——尤其是我們現在所在的，是南半球國家。你也知道，許多南半球貧困國家的政府，一發錢就會被腐敗吃掉。」
　　順子點頭。這點她不能反駁。
　　諸葛梁繼續：「第二，錢不是自己的時候，容易亂花。政府一旦以『照顧弱勢』為名義大規模支出，計畫會逐漸失控——只看過程，不看結果。」
　　順子又點頭。
　　諸葛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窮人如果不付出任何代價就直接領錢，很快會讓一部分人變懶，或乾脆依賴補助活著。」

　　順子吸了口氣：「可是……那以後要怎麼做？」
　　諸葛梁回答得毫不遲疑：「讓貴族與皇室，在國家正常化後，根據各自經營產業的差異，負責解決窮人的基本生活問題。」
　　順子想了想，說道：「所以……把窮人變成貴族和皇室的勞動力？」
　　「可以這麼說。」諸葛梁點頭，「也可以說，是讓他們以提供勞力的方式換取生活保障。重點不是施捨，而是交換。交換可以維持尊嚴，也能維持效率。」
　　順子仍感到困惑：「可是……還要分『產業差異』嗎？」
　　「當然要。」諸葛梁語氣十分肯定，「我們的設計，是『制衡但合作』。貴族之間、貴族與皇室之間，自身產業不同，就不會搶同一群人，也能避免惡性競爭。每一個領地、每一個產業，都有自己負責的弱勢族群。」
　　順子突然想說：「你之前在教育制度裡提到『順應人性的自私』……」
　　她本來想問：
　　「那未來貴族跟皇室會不會一起合作壓迫平民？」
　　「會不會造成動盪？」
　　「會不會引起抗爭？」
　　但話到嘴邊，她忽然停住。
　　因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未來會全面開放選舉。
　　——還會有《公民投票法》。
　　——平民的票，就是制衡機制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未來貴族和皇室，如果壓迫平民，就會在選舉裡被反撲。有選票的制衡，他們根本不敢亂來。想到這裡，她原本的問題突然變得沒必要。但她仍然覺得有漏洞。
　　於是，她改問了另一件事：
　　「可是……」順子皺眉，「重度殘疾、智障、精神病……這些沒辦法勞動的人，要怎麼處理？」
　　諸葛梁嘆了口氣：「這些人佔比很少。貴族和皇室為了維護自身形象，必然會把他們養起來。而且因為用的是自己的錢，他們不會亂花，只會維持必要的基本生活。這也能避免一些正常人因為想領補助而故意自殘。重點是——只要政府不介入，就不會出問題。」

　　順子靠在椅背上。她聽懂了，卻忍不住吐槽：「完全就是利益綁在一起，一點情義都沒有嘛。」
　　諸葛梁並未被這句話刺到，倒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微微呼了一口氣，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一道數學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而且，基於利益反而是最具凝聚力的……只是一般人不容易察覺。」
　　順子挑眉，那句話讓她覺得彆扭：「可是，現代觀點不是都說——基於利益互相綑綁很脆弱嗎？保守派自由派都這樣講。」
　　諸葛梁微微一笑，那是他專門在談論制度時會出現的表情：「社會的演進從來不是直線，而是螺旋式的上升。『利益關係很脆弱』這句話在幾百年前很有效，但現在……已經過時了。」
　　順子眨眼：「過時了？」
　　「古代靠神性來凝聚。」諸葛梁緩緩說，「但現代，神性已經退化成精神寄託、文化傳統……甚至在一些激進自由派眼中，只是『歷史垃圾』。既然如此，舊時代的維繫方式就不可靠了。」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枝筆，在空白筆記本上畫了幾條交錯的線。「而利益之所以曾被認為脆弱，是因為早期的利益關係很單一。只要利益衝突，關係就破裂。但如果利益網絡變得足夠複雜，再加上法律承認的世襲行政權力與產業傳承……」他放下筆，看著順子，「就會變成——誰也離不開誰。這才是最強韌的體制。」
　　順子忍不住笑出來：「你也太自信了吧？」
　　「不是自信，是現實。」諸葛梁不動聲色地回答。「叛變的貴族，想在他國取得信任，需要一代、兩代、甚至十幾代。更何況，大乾國是全球唯一實施『行政貴族世襲制』的國家。別的已開發國家，就算有合法貴族，也沒有用法律保障他們可以世襲行政院的職權。」
　　他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沉穩得像石頭，「一兩個貴族叛變……會造成損失，但國家不會因此停止運作。其他貴族仍然在體制內，體系就能繼續維持。這種懸殊，使叛變變成極低機率事件。」
　　順子聽得投入，心裡忍不住想：「他真的很會算。」

　　諸葛梁接著說：「我們真正需要防範的，是民眾面對極端言論時的『免疫力』。」
　　順子「啊」了一聲，突然想起某些網路上的流行說法。
　　「提到極端言論……我想到一種說法。有人說：『貴族和富人，是靠過去祖先的骯髒手段累積財富，所以後代應該償還，要背負道德原罪。』」
　　諸葛梁聽了，居然露出一種「這也值得當問題嗎」的表情，「對付這種觀點太簡單了。」
　　順子睜大眼：「簡單？」
　　「古代某些人確實用卑劣手段累積財富。」諸葛梁語氣平靜，「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現在的活人，那個時候根本還沒出生。要把前人的行為強行算到後代頭上……邏輯上只有一種可能成立：責怪父母在被剝削、被壓迫的年代還把孩子生下來。」
　　順子愣住了一秒。
　　「除非是掌權者強迫人民生育，那確實是沒辦法。但那已經不是『剝削者-過去式（Exploitersed）』了，而是『剝削者-進行中（Exploitersing）』。」
　　順子心裏浮出一句：「這兩個單字雖然不合語法，但……真的挺合理的。」
　　嘴上則說：「確實，既然知道會受窮受虐……生孩子不如不生。」
　　諸葛梁點頭：「任何制度都不會完美，所以我們用『憲法及司法修訂委員會』來取代立法院，只要發現法律體系有漏洞，就立即修補。雖然永遠不可能完美，但風險必須壓到最低。」
　　順子笑了：「你還真是完美主義者。」
　　諸葛梁微微吸氣，像是那一句觸到了他心中的某個點。「因為我們無法承擔失敗的後果。所以我們不能失敗。因為失敗——就是毀滅。」
　　語氣瞬間變得沉到像是敲在地板上。
　　順子被他忽然的嚴肅嚇了一跳，然後噗地笑出來：「突然這麼嚴肅，有點嚇人耶。好啦好啦……今天討論的夠多了。」
　　她的眼神瞄向辦公桌旁的床，語氣突然變得輕快調皮：「來吧，我的皇后。做一點……『輕鬆』的事。」
　　諸葛梁心裡瞬間浮出一句：——妳真的是慾壑難填。
　　但他臉上仍保持皇后該有的恭敬姿態：「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