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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复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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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性质上的区别,姜行的惩罚从远赴北疆改成了留在丞相府内打杂——是在南朔昏迷期间改的,南朔醒来以后看到文书差点又昏迷一次。
南朔的反应太大,大到让姜行觉得不寻常,就仿佛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死了一趟,琉璃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自己拼吧拼吧勉强捏成个人样。
姜行就这么留在了丞相府,兢兢业业地点卯上值,日落下值,碰上丞相府事情多的时候还得跟着那群朝官一块儿熬大夜。
他是为了观察南朔,但与他一块儿被罚的小唐女医就纯纯是倒霉了。
唐女医全名唐朝岁,因为南朔身体不好,她也得跟着候在门口谨防丞相大人吐血急救。每当熬大夜的时候,南朔带着一群怨气冲天的朝官在里面挑灯奋战,门外姜行和唐朝岁一左一右跟门神似地站着打瞌睡。
“有必要吗!南朔这个小心眼的男人!难怪快三十还讨不到老婆!!”
熬到第八个大夜唐朝岁忍不住了,一边蹲在院子里煮药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要抓一把狗屎加进去,那药他喝过,实话实说,又苦又呛,塞一把狗屎说不定味道还会好点儿。
姜行蹲在她身旁,被苦涩的中药熏得扇了扇风,“因为上次小像那件事?”
“对啊对啊,你也觉得不可理喻吧!”唐朝岁差点把勺子扔进熬药的炉子里,“小像又不是我故意丢的,把你留在京城也是于氏的主意,为什么罚我!”
“哦——”姜行从怀里掏出话本子,慢吞吞地翻开,“我看这市井最火热的《丞相大人傲娇妻》一册,写的好像是‘直球盟主掏出不穿衣服的小像向丞相告白,然后丞相扭着腰说下次就照着这个玩’的剧情啊。”
“呃,呃,啊——”唐朝岁心虚地转开眼睛,“有这种情节的吗?”
“而且你写了这么多话本子,怎么独独这本新出的攻是武林盟主呢。”
“这个,这个,就是单纯地觉得武林盟主这个设定比较酷炫帅气……”
“小唐女医,”姜行微笑,把拳头捏得嘎吱响,“困了吧?想不想现在就去睡觉?”
“啊啊啊!盟主大人绕过我!我就是个口味很重热爱海棠的同人女啊!!!”唐朝岁吓得咕噜了一大串胡言乱语,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在这操蛋的世界磕你俩让我成为了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啊!!”
“磕……我和南朔?”姜行困惑,“你看不出来吗,那天我只是因势而为啊。”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喜欢,何尝不是在心中暗暗排练过无数遍。”
“我那是为了气他。”
“怨恨何尝不是一种爱,多扭多好吃。”
“……”
“而且他只会被你气到。”唐朝岁依旧不知死活地说,“他在意你,他爱你,你们双向奔赴!!!”
姜行听这些跟被针扎一样,真想把她脑袋按进锅里,杀气重重的眼神把小唐吓得端着药锅就要脚底抹油,又被一把按住。
“啊啊啊啊啊啊你不姓曹不能恼羞成怒杀了个慧眼如炬的再世华佗啊——”
小唐颤颤巍巍地缩着脖子尬笑。浅浅的果香飘来,姜行望着头顶的绿荫如盖,忽然发现这竟然是一棵桃树。
京中贵人不喜桃,红花红果,觉得不吉利,方圆百里找不出一棵幼苗。这是他两世以来在京城看到的第一棵桃树——他喜欢的桃树。
“我问你,”姜行愣了愣,话锋一转,“南朔真的会因为话本子里我与他有关系而生气?”
唐朝岁小心翼翼地点头,姜行却笑了。
南朔在他面前八风不动坚如磐石,可算从小唐这儿找到个撬缝的裂口。
“反应可大了,骂骂咧咧让我不准再编排,明明我之前都写了那么多他跟别人的……”少女絮絮叨叨着,“诶,盟主,你笑得好恐怖!”
姜行露出森森然的白牙,阴测测地搭在她肩上。
“一起写,气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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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姜行熬了好几个大夜看完了唐朝岁之前所有的五雷轰顶话本子,已然超凡脱俗得道多助,下笔如有神,给她列了一份集相识相知却终于背叛的悲剧文学大纲。
姜行写这些抱着强烈的冲动。于是正文由他起草,小唐进行艺术加工,最后的完本把唐朝岁本人都给看哭了。
他们还是跟两个门神似的蹲在丞相府门口,正是午休的时候,相府里的文官都跑去干饭,于是唐朝岁捧着合著的话本子嗷呜放声大哭。
“有这么夸张?”姜行从怀里掏个帕子给她,无奈道,“快别哭了,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好痛好痛!”唐朝岁推开他的帕子,泪眼汪汪,声情并茂地抒情文字。
“他被丞相抛弃、被背叛,剜去双眸斩断羽翼,自此天空少了一只矫健遨游的雄鹰,而不知名的笼中多了一只鲜血淋漓的金丝雀——啊!我还没看完呢!”
她念到一半就被姜行红着脸抢了回来。读自己写的文字很羞耻的好吗,还这么大声!
“描写好真,”唐朝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吸了吸鼻涕,“我都要怀疑是你的亲身经历了。”
“……话本子嘛,你看我现在四肢多健全。”
“也是,要是真有人对你做了这种事,你现在应该手起刀落就把人砍了吧。”
砍了你现在就该跪在这里哭丧了姐!
姜行笑着打哈哈,要把纸往兜里揣,一只手忽然从后越过他的肩膀伸来,准确地抽出了那话本子。
“你们俩关系挺好啊,一起编排我?”
南朔神出鬼没地冒头,微笑,脸上的表情就像轰隆隆黑漆漆的天气一样美丽。
“诶嘿嘿嘿……大人……”唐朝岁讪笑着搓手,“怎么不去吃饭呀?”
“没胃口,你们俩在门口凑一块儿叽叽喳喳吵死个人,幸好这里没池塘,否则熏陶得连鲤鱼都得跳出水面喊我一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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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天气总是打雷,隐约的雷光在头顶的浓云中闪烁,正在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
南朔正是撑着伞似是要往外赶,硬生生在他们这儿折住了脚步。他没好气地打了个哈欠,把姜行的话本子展开看,只一眼,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
小唐眼看着大事不妙,给姜行打了个我先撤兄弟殿后的手势,脚底抹油就遛了。
姜行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心说不然他也溜。转念一想他心虚什么,虽说是上辈子欠的债,可话本子写的句句属实,背叛他的元凶就在这里,他没上来就一刀把人剐了都是脾气好的。
“姜行……”
良久而沉默的阅读之后,豆大的雨落了下来。似乎有恸哭朦胧在雨中,姜行捋了捋被打湿的额发,撞上南朔浅淡的眼。
又似乎,恸哭的只有这片黑云翻墨的天,在嘲笑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下雨还坐在这,”南朔把话本子还给他,敛去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伞呢?”
“坏了。”
“长这么漂亮嘴不会用是吧,还是觉得丞相府买不起伞。”南朔白了他一眼,“拿我这把。”
他蹲下身将伞递来,轻质的竹伞在风雨中东摇西晃,他身上沉静的松竹香气被风卷到了鼻尖。
毫无反应,面色如常,长久的观察终于有了结论,姜行盯着他的脸想。
这个南朔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假意示好,时而暴露些脆弱,是他诱敌的惯用伎俩。
“真够无聊的,”姜行嗤笑着一把将伞打飞,“每次都这样,想干什么,直说好了。”
南朔沉默地看着那把伞被高高扬起,又轻飘飘落在不知多少车轮辗过的泥坑中。冰凉的雨落也落在了他的肩头,令皮肤泛起战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把你打晕,打包送出城。”
“为什么?”
“京城是非,不是你该涉足的。”
南朔语速飞快,言辞恳切,浅眸里晃动的关切令人熟悉又恐惧。姜行皱着眉看他被淋湿的肩膀,打飞伞的是自己,但知道他不能淋雨的同样也是自己。
“虽然我不想听你的,”他不想再看他,“但你先把伞捡回来。”
“你答应我再提伞的事。”南朔指着他的鼻子,忍无可忍,“姜行你个犟狗,再不走走不了知道吗!”
“你骂我犟狗?”姜行拍案而起,“鬼知道你在想什么,等着把我卖了还让我给你数钱啊?”
南朔蹲久了一阵头晕眼花,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姜行要扶要不扶的,心中天人交战。正僵持之际,一阵马蹄声停在了院前。来者一身黑色官袍,是宫中那位那位常伴君侧的红人。
“好了,”南朔一脸见了棺材的模样看着他,“你走不了了,跪下领旨吧。”
“……”
姜行被南朔拉了一把,才在宦官下马宣读圣旨之前险险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看了《丞相大人》系列卷一至卷十,龙颜大悦——”
姜行撇嘴,“龙颜大悦是这么用的吗。”
“闭嘴。”南朔瞪他,“你有本事听完圣旨还这幅表情。”
“咳咳,龙颜大悦,故指婚姜行于丞相南朔,择日完婚……总之搞快点,朕要吃好吃的小点心。”
宦官念着念着没声了,估计后面还有一堆小陛下的碎碎念。
他崩溃,姜行面无表情,走了只有南朔尚且维持着一分不冷不热半碎不碎的体面,弹了弹姜行的额头。
“叫你犟!犟狗,准备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