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日复仇了吗？》水寒风似刀

8、利弊

　　一
　　大齐皇宫宫墙巍峨，寅时，神策殿侧殿内服侍的宫人已经忙碌多时，各色果点热茶摆在了各个几案上。

　　官员们陆陆续续来到门口，宫人将各位大人披风小心解下，露出赭色官服，然后静静退下。各人这才进了殿门，偏殿里灯火通明，来得早的或在闭目养神，或在小声说话。

　　平昊一进门便感到周围顿时安静了片刻，同僚向他投来异样目光，他面不改色挑了张矮椅坐下，一切如常。

　　不多时，漏刻滴答滴答，标尺指向卯时，官员们起身整理仪容，陆续走出侧殿走向正殿。咚咚咚！鼓声响起，大太监大声喊道：“上朝！”

　　傅铭远站在神策大殿最末尾，如今皇帝年幼，太后垂帘听政，朝臣们禀报各地要紧政务，明着是报给皇上听，实际上一切决策权在太后。

　　傅铭远没什么发言权，他腿站得发麻，听着陇西匪患再起，南方四州有春汛，北方李氏蠢蠢欲动等事觉得都头大了。

　　及至快下朝了，他才朝自己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方肃看了眼。看样子，御史台没有打算参奏昨日平焱狎妓一事。

　　他看了眼站在高位不怒自威的齐王，他回京几日，朝堂上官员们的心就悬着几日。

　　如今北方战事蠢蠢欲动，所有人都指着这位战神快点守到边境去，但他气定神闲，似乎并不着急。

　　下了朝，平昊几步追上高燃，朝他拱手拜谢，高燃并不在意，似乎并未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他们站于神策殿殿外的台阶之上，平昊躬着身子，额头渗出了汗：“犬子一向愚钝不堪，不解风情，如今更是大逆不道，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我平家实在愧对齐王殿下。”

　　春风拂过，高燃站在那里，所有官员离开神策殿时都躲得远远的，挤着另一边下台阶。

　　高燃双手背于身后看着天空一片蔚蓝，说话来很客气：“平大人你在户部，我们行军打仗军粮补给最离不开的就是户部，多年来，还要感谢平大人。”

　　“此乃下臣分内之职。”平昊说着，心却沉了下来，他不敢抬起头来。昨夜平焱在他书房外跪了一夜，求他取消这门亲事。但在此刻，他连这个话头都不敢提起。

　　高然仰着头，过了会儿，他似乎看腻了这辽阔的天际，俯下身来在平昊耳边轻轻说道：“我高家一向不拘泥于小节，一个舞女而已，平大人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有的是办法解决。”

　　二
　　平焱寻了个僻静角落，孤身一身等在宫墙外，他未着官服，穿的还是昨日在溢红坊的那套旧衣。平昊坐在轿子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孩子，一夜未眠他却未见疲态，他从来都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累。

　　他们父子关系一直来说算不上好，但也绝对称不上坏。在外人看来，平焱取得的成就与他的出身密切相关，表面上他也属于刘派。但平昊心里清楚，平焱的大理寺卿之位与平家没有任何关系。他的职位是为了抓那些亡命之徒，身负重伤险些丧命换来的，是日夜不休出生入死只为查案地换来的，是月月年年不着家换来的。

　　他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他从未喊过疼，也从未喊过累，他醉心的只有他心中的正义。多年来，他像一块寒铁般刚正不阿地在大理寺当他铁面无私的寺卿。平昊从未想过这块寒铁也有铁汉柔情的时刻，甚至痴情到如此地步。

　　他命人停下轿子，从轿子上下来，对着平焱说：“你陪我走走。”

　　平焱见父亲来了，连忙问：“今日早朝如何？”

　　“和平时差不多。”

　　平焱奇怪道：“难道昨夜之事并未有人提及？这不是御史台那些大夫们的作风。”

　　两人寻了个凉亭坐下，平昊重重叹了口气说：“在大齐查案子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官场的弯弯绕绕，你却什么都不懂。昨夜高飒在溢红坊怎么说的，威胁了在场的人不能将事情说出去吧？谁说了便是和高家军作对。”

　　“的确如此，父亲你怎么知道。”

　　“溢红坊那么多人，一人一张嘴，何止我知道，整个神策殿的人都知道。”平昊看着家里守卫守在不远处，接着说：“她既然这么说了，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参你一本，谁不就是来和高家军作对了吗？齐王殿下今日也来上朝了，若是他提起此事，哪怕只要暗示一句，你必将是众矢之的，群臣攻之，可他偏偏什么都没说，那大家自然都知道要当哑巴了。”

　　平焱不理解：“那齐王殿下这是何意呢？”

　　平昊见他一脸茫然，真想骂他一通，生生忍住了：“他没有将此事摆出来，就是留给你颜面。你想想他为什么要给你留颜面？”

　　平焱的确不懂，便试探问道：“莫非是看中我的才能，我在大理寺这些年抓了不少贪官污吏，为朝廷也算是立下汗马功劳。”

　　平昊和这个儿子一年到头说不上两句话，在外人嘴里听得最多就是平焱大人断案如神，听他说完这话，只觉得他真是愚钝不堪：“那高燃是什么人？一向眼高于顶，喜怒难辨，现在是连皇上都不怎么看在眼里。他爱惜你的才能，这么多年，除了那旧世子，谁入得了他的眼过？”

　　“那他是何意？莫非他仍旧要我娶高飒。”平灏迎着父亲的视线，坚决道：“我不愿娶她。出了昨日那样的事情，他还要我娶她，也不怕委屈高家小姐吗？”

　　平昊已经不愿意和这个儿子聊下去了。高燃要高飒嫁入平家从来都和高飒和平焱两个人无关，他要的是户部在他的掌控之中。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后援不济，户部掌管着军粮等物资的拨发，对他而言太重要了，户部尚书只能是他的人。

　　良久的沉默让平焱失去了耐心，他跪了一夜，此刻还是不想放弃，虽然他不懂平昊的心思，但他知道现在谁都不愿意得罪高家，谁都想和高家攀上关系，他有些内疚，唤道：“父亲~~”

　　平昊看着他，这声父亲，不是一个称呼，不是一个呼喊。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这样叫他。仿若他回到了孩童时代，他只是一个孩子，求自己的阿爹。

　　“我知晓你最担心的事情。”平灏道：“为孩儿冒一个险吧。高平两家关系是可以修复的。就算不能修复如初，又当如何？在朝为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参与党争，以平家之本，照样可以独善其身。”

　　平昊听了,良久没有反映，过了一会儿，他苦笑一声，说：“焱儿，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北地李氏父子已成虎狼，南方水灾，西边有匪患。儿女情长之事你暂且放一放，等风头过去，或许那高飒想明白了，不愿嫁你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平焱觉得这话太过敷衍，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平昊抬手拦住了他：“早朝站了一两个时辰我也累了，先回府休息，你且去你的大理寺忙公务吧。”

　　平昊说完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时似乎有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这几日为了你的事，你母亲咳嗽旧疾又犯了。你既然在这里，相比今日也不忙。那就跑一趟城外的寒山寺，为你母亲到怀仁大师那取药吧。”

　　平焱想说我大理寺忙得很，但想起自己亲自取药，说不定能说服母亲劝一劝父亲便答应了下来。

　　平昊重新坐进了轿子里，神策殿外高燃在他耳边轻声说的话再次响起，对着轿外心腹吩咐了几句，心腹得令，一个飞跃离开了。

　　三
　　这日，傅铭远下了朝刚到家，就听翠儿说，雅明斋的沈故西来了。

　　“人呢？”傅铭远问。

　　“才到不过半刻，现在在您书房里。”

　　翠儿知道这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书生，但自家大人看他看的极重，因此人一来就请进了书房，不敢怠慢半分。

　　果然，听得翠儿如此说，傅铭远满意道：“把我最好的茶沏来。”

　　说罢，他脚下步子也快了。

　　傅铭远官服也未来得及换，进了书房，见沈故西在窗前看书，忙道：“你来得正好，我刚巧有事要同你说。”

　　沈故西放下书，问道：“何事？”

　　傅铭远在沈故西面前坐下，道：“今日早朝，皇上下了旨意，给平焱、高飒二人赐婚了。”

　　沈故西略带惊讶道：“这么快？平焱接旨了吗？”

　　傅铭远回答：“他今日未上早朝，说是平家母亲咳嗽旧疾犯了，他去了寒山寺，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两日了都不曾回来。”

　　“这是把人支走了，来个先斩后奏。”

　　“不错，旨意下来了，平焱不想娶也得娶。若是他真的娶了高飒，你的案子怎么办？”

　　沈故西却轻松一笑，道：“平焱是个硬骨头，朝廷的旨意不一定能左右得了他。”

　　傅铭远说：“话虽如此，若他真的抗旨不尊，别的不说，他这寺卿之位是难得保住了。到时候换个刘派的人顶上去，你的心血不是白费了？”

　　沈故西略微沉吟，说道：“其实我已经想过这点。他若没有抗旨不遵的胆量，这案子交给他，我也不安心。若他真能为了凝衣做到这一步，铭远，我们定要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