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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七)

      有了一屋子电子设备作伴,白云飞总算消停了两日,老老实实陪着展昭在病房里养伤。倒是唐予柏那边出了些状况,阿节说恐怕得费点心思处置。

      “这回又是谁在闹事儿?”白云飞嘎嘣嘎嘣嚼着蟹黄花生茴香豆,也没特意避过展昭,就直接问他。
      阿节犹豫片刻,摇摇头道:“阿平没有仔细说,不过听语气估计还是小唐总那头惹下的麻烦。”

      “这俩人虽然是堂兄弟,各方面差得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白云飞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唐家老三若不改改他那性子,迟早要被自己作死。”
      “不过谁让人家大业大呢,子孙一箩筐,出几个没脑子的蠢货也算不得什么。”白云飞一句风凉话还没落地,手机就叽哩哇啦地叫了起来,惊得他手一抖差点把电话摔了。

      幸好不是唐予柏那个煞星……还以为自个儿说别人坏话被逮个正着呢。
      白大少定定神,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终究一点点黑成了锅底。

      唐老三是个惹是生非的主,自家小妹白朵朵却也不遑多让,仗着家里唯一一颗掌上明珠的地位,打小就任性妄为,不肯好好念书正经读大学,跑去国外学了十年架子鼓。好容易玩够了回来,偏要进剧组过过演戏的瘾。好在是自家的公司,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花去,在几部剧里跑跑龙套打打酱油,凭着出众的外形倒也攒了一波粉丝,成了小有名气的新晋小花。

      但白家小妹到底是大小姐的性子,既傲且直,在娱乐圈这么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地方混,自然吃了许多亏,明里暗里都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白云飞跟在后边不停收拾烂摊子,白朵朵怕是早已被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回也是,有狗仔拍到白朵朵跟男性友人外出吃饭的照片,po到网上造谣她被大老板包养,又有几个之前就不对付的艺人暗戳戳带节奏中伤污蔑,其中一个还是之前追求白朵朵未果的小生,大概是被拒之后心生怨愤,这次蹦哒得最欢嚷得最难听。

      白朵朵原本还在欧洲度假呢,看到热搜立马炸了,连夜飞回国准备直接杀到某剧组去狠揍贱男。这会子估计人都快下飞机了,助理眼见实在拦不住,只好给白云飞打电话。

      ……果然这年头,谁家里没个熊孩子呢?

      白云飞叨叨念念地嘱咐了好一会儿,又发了信息给唐予柏报告一番,这才唉声叹气地出门救驾去了。
      少了他这么大一尊话唠,病房里立时便清净下来。展昭稍松一口气,倒也不必时时提着心担忧自个儿露馅了。

      只是才安静不过半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唐总白少都不在,没人镇场子,好些眼巴巴觊觎“美色”许久的小护士们可就忍不住了。
      一天查房八百回,体温都得测十次,每次还要成群结队组团来,那阵势浩大得跟某霸总后援会一般无二。待到换药的时候……

      阿节守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瞧着一群小姑娘龇牙咧嘴人仰马翻地扭成一团,只为争夺这么个与帅哥亲密接触的宝贵机会,内心简直是崩溃的——谁说红颜才是祸水?蓝颜也可以!

      展昭对外头激烈而无声的“战斗”浑然不觉,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看书,修长手指一页页翻过书册,翻过数不尽的岁月烟尘,忽而停顿在某处,蓦然捏紧了书脊。

      街市熙攘,楼阁耸逸。虹桥飞阔,汴水汤汤。
      是千年前的汴京。
      是他如此熟悉,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他记得从开封府到南薰门要走九千八百步,沿街有各式商铺三百一十五家。东屏巷陈阿婆调制的瓠羹最鲜美,会仙楼窖藏十年的沁园红最香醇。相国寺里的海棠花可以轰轰烈烈地绵延过一整个春天,而到冬日落雪时,城外金明池便成了嵌在琉璃世界中的一颗珍珠,盈盈如羽,皑皑如梦。

      “明明可以做恣意江湖的南侠,为何偏要做这累死累活的展护卫?”
      上元夜里,白衣人靠在太白阁顶楼露台的栏杆上,转脸看来时眸子里有微光跃动,像火又像天上的星辰。

      展昭俯身去看今夜被各式花灯装扮得格外粲然的汴京城,远处隐约传来德盛门外游人赏灯时的欢呼赞叹,和着州桥夜市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马行街杂剧戏台上的轰烈慨然,还有阡陌小巷中孩童们追逐而过的雀跃嬉闹,声声入耳。
      他不禁微垂眉眼,轻轻笑了。
      “便为了这些。”

      便为了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平安喜乐,为了能够等到归人的万家灯火,江湖朝堂又有何分别。
      他只想拼尽全力,守护这一切。

      “真傻……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白玉堂摇摇头,仰脖喝掉壶中残酒,一双桃花眼似乎又亮了几分,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展昭额上轻轻一点。
      “果然是只傻猫儿!”

      展昭揉揉额角,有些不服气地挑眉瞪他,“那风流天下的白五爷,为何也要留在这里?”
      白玉堂愣了一瞬,一贯桀骜飞扬的眉眼在夜风和月光的交错中忽明忽暗,于短暂的沉寂之后,忽而绽放出最夺目的光彩。

      他模样本就生得极好,再狞厉的杀气、再狠绝的刀法也掩不住那份如仙的俊逸,而此刻冰霜散尽展颜一笑,面上没了初遇时的针锋相对,也没了素日里的戏弄挑逗,竟比天边那轮月更皎然纯粹。
      纯粹到近乎温柔。

      展昭就在这样的温柔里失了神。
      或许真的是因为沁园红太浓太烈,酒意轻易便弥漫开来,令他目眩神迷、身不能支,耳边只剩下突然猛烈起来的风声,和着自己的心跳如鼓,吵闹到几乎没能听清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便为了你。”

      展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页插图,良久,方才微微阖眼,掩去那抹将要满溢的湿热。

      想要守护的家国都不在了。
      说要一起守护的人也不在了。
      一生至此,他已经一无所有,还当往哪里去?

      一阵叮叮当当的乐声忽地打破了这满室寂静,展昭回过神来微怔片刻,四下看了一圈,方才后知后觉地拿起床边柜上的手机,有些迟疑地划开了来电。
      “唐兄?”

      “是我。”唐予柏一眼便看出他神情有些不对,心下一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唐兄不必忧心。”展昭勉强一笑,将手中书册合起放在一旁,“只是刚好看到一幅画卷,将汴京绘得很好……”

      唐予柏自然明白他未言之意,不禁有些心疼,口中却若无其事地将话岔开:“白云飞那个家伙是指望不得了,好在我后天下午就能回襄阳,到时若医生说没有大碍,我便将你接到上海来,这样也方便照看。”

      “上海?”展昭对这个陌生的地名毫无概念,暗自揣测莫不是海上的某个岛屿,不禁有些迟疑,犹豫半晌才吞吐道,“说来惭愧,我……我不太会水,还有点晕船……”
      他这么一说,唐予柏立时想起当年种种,忍不住便弯了嘴角,随即又掩饰般咳嗽一声,安慰道,“不要紧,上海就是宋代的松江府,跟这里差不多,就是街道宽一点,人多一点罢了。”

      “松江府……”展昭心头一震,微微恍神之间,似乎又看见那个华美灿烂的白衣人长身立于眼前,向自己招手笑道:“猫儿,等此番襄阳事了,跟我回陷空岛瞧瞧?这时节松江府的鱼蟹最鲜美,保管教你这只馋嘴猫儿吃个够!”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再说罢,襄阳事变影响甚大,想必这阵子开封府事务会更加繁杂,不一定脱得开身去。”

      瞧见那人面上难掩失落,他到底有些不忍心,想一想又道:“你也莫急,待过完年闲下来,我找时间陪你回去拜望几位哥嫂。”
      “那便说定了!”白玉堂弯了眉眼熠耀如星,衣袂蹁跹间说不尽风流飒沓,“陷空岛的冬天虽冷了些,到底比汴京舒坦许多,还能吃到正宗的松江鲈鱼鲙,你这馋猫去一趟倒也不亏。”

      “……你才是专偷酒喝的馋嘴耗子!”这人一口一个馋猫,展昭再好的脾气也给气笑了,伸手要去拧他胳膊,却被白衣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傻猫,这回不许再失约了。”
      “……我等你。”

      他眼里有浮光掠影的期盼,亦有不动如山的安然,如春风不染,如秋水望穿。
      与手腕上的温度一并烫到了展昭心底。

      被烫到的展护卫想要收回手,却没能挣开那只又加了几分力气的耗子爪,暗暗较劲了几回合,到底磨不过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只得由他去了。
      白玉堂便悠悠然然地笑了:“猫儿。”

      “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叫你一声。”
      “………”

      “猫儿。”
      “……我在。”

      “猫儿。”
      “……笨耗子!”

      “猫儿。”
      “………”

      衣袖起伏交错,掩住谁与谁没有放开的手。
      长街灯火阑珊,覆住谁与谁并肩行过的路。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去,就是生死两茫。

      展昭轻咬了一下嘴唇,勉强抑住胸口如影随形的痛楚酸涩,随即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好。”
      语气郑重得令屏幕另一端的唐予柏也觉出诧异,像是要隔着遥遥一千年,去赴一个始末不移的约。

      不论尽头还有没有人在等待。
      不论将要奔赴的是烈火还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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