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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六)

      唐予柏有些焦躁地转过头,抓着展昭肩膀的手像碰上了烙铁,灼得他心头一片热烫,忍不住便要在心中唾弃自己——明明眼前的人已虚弱至此,为何还是完全抑制不住想触碰他、想拥抱他、想与他更加亲密无间的念头,只言片语都足以撩起野火,口干舌燥。
      他当真已经……无药可救。

      展昭却浑然不觉唐予柏话中的暗涌和心中的滚沸,他此刻根本无力抗争,便顺着唐予柏的动作重又躺下,乌发散落在洁白的枕褥上,衬得面容愈加清瘦。
      “累唐兄奔波劳苦,是展昭之过。”

      唐予柏对上他清亮眼眸,摇摇头郑重道:“是我的错,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以致你如今伤上加伤……”
      他这样说,展昭心中歉意更深,却又生了几分困惑,不由喃喃道:“唐兄,你我素未谋面,从无交情,为何……”
      ……为何竟如此厚待于我?

      唐予柏呼吸一顿,凝眸看去,便见他一双清澈见底的眼里映着自己那张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面容,心中一时冷一时热,多少煎熬恳切待要吐出,却终于不发一言,都化归沧海桑田后的波澜不兴。

      “我既有缘将你救了回来,又蒙你称一声唐兄,自然要对你负责到底。”
      他淡淡一笑,竭力不动声色地藏起心中兀自嘶嗥不已的猛兽,做那人彬彬有礼的初识:“伤口还疼吗?”

      展昭摇摇头,想到中午发生的事故,又道:“那个孩子不知现下如何了……今日之事,恐怕多有蹊跷。”
      事发后阿节早做过细致调查,唐予柏自然都已知晓:“通向露台的铁门原本一直是锁着的,偏偏今天被人打开,若非有心人故意为之,便是那小鬼命中该有此劫了。”

      “果然如此……”展昭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迟疑道:“他的父亲……似乎也有些奇怪。”
      寻常人遭遇这番事故,亲眼见得自家孩子死里逃生,激动之下涕泪交加倒也无可厚非,但小昌父亲情绪表露得极是夸张,言行举止却又太过理智,两厢映衬,甚为可疑。

      还有那声最先惊动所有人的叫喊,应是女子,却不像孩子母亲的声音,而是从小楼另一侧传来的……莫非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

      展昭思索间,眉心习惯性地微微绞起,唐予柏不欲他再为这些事费神劳心,便转开话头问:“说起来,我走之后白云飞那家伙有没有为难你?”
      “自然不曾。”展昭愣了一瞬,见唐予柏面上神情不似玩笑,便细细说与他听:“白先生性子率直,言语风趣,听闻我什么都不记得,还惋惜宽慰了许久,又耐心细致地教了我许多‘生活常识’,展某很是感激。”

      展昭的身份来历太过离奇,唐予柏早嘱咐过他不可向旁人泄露分毫,白云飞嘴大到四处漏风
      ,是头一个要防范的对象。只不过……
      “他教了你什么?”唐予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比如年轻男子要称为先生,女子不论年纪大小皆得唤小姐姐,似唐兄这般的俊品人物还应尊称一声金主大大。”
      “………”

      “地铁上不可同陌生人说话,摸鱼无罪酒驾犯法,最危险的生物是腐女、痴汉和二哈,最有效的运动是圈圈叉叉。”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些奇奇怪怪的词汇展昭并不理解,却记得认真说得郑重,唐予柏一边咬着后槽牙狠狠问候白云飞,一边又觉得莫名有些心痒难耐——较之记忆里名震天下世人敬仰的南侠,眼前这个略显笨拙地努力学习现代用语的展昭实在呆萌得可爱……

      唐予柏正陷在这种奇妙的违和感中不可自拔,就听展昭接着说道——
      “还有,与好友问好和道别时,要说……”

      他停顿片刻,虽不明白其中意味,却本能地感到一丝羞赧,伸出修长手指交叠在一起比了个心,放轻声音道:“……要说一句么么哒。”
      “………”

      唐予柏愣了半晌,心脏咚咚几声猛然鼓动到吵闹,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只觉熊熊怒火或是别的什么噌一下从心底蹿了上来,偏被那人颊上一抹浅浅红晕堵在胸口,哽了好一会儿,才骂出一句:“那个混蛋!”
      ——这是他白云飞能看能听到的吗?

      一想到展昭对旁人做过这样的手势说过这样的话,唐予柏便阴郁得足能拧出淹没半座城的暴雨,挟着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恨不能即刻将白云飞挖了眼珠剁了手指喂狗。
      隔壁陪护房里,白大少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迷糊中嘟哝一句“好冷……”,便翻个身裹紧了被子继续呼呼大睡,浑不知自个儿小命已危在旦夕。

      展昭被他这狞厉模样惊了一跳,下意识问:“
      我……我说得不对吗?”
      唐予柏瞧见他惯来从容镇静的面上不自觉露出一点紧张与忐忑,心中微怔,嘴边的话便转了个弯:“……没有,你学得很快,很厉害。”

      “是吗?”展昭稍松了口气,坦然一笑:“不瞒唐兄,如今我什么都不太懂,还真有些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出错。”
      唐予柏欲言又止,想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这些其实根本不必在意,想紧握住他的手让他将所有一切交给自己,可末了也只是轻轻一笑,声音低缓而坚决:“别担心,我会慢慢教你的,只要……”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只要我能在你身边。

      展昭抬眼看向床前这个面容冷俊笑容却温和的男人,他与自己目光相触时眼神会有片刻恍惚游移,似乎有许多想说又不能说的话,反反复复地沉没在深夜的江河里,连涌动着的涛声也若无其事得小心翼翼。

      如此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前就曾已触及。可这般出色的人物,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又怎会全无印象呢?

      展昭在这样的困惑里慢慢睡去,鼻端依旧有清凛的寒香,比记忆更清晰地穿透肺腑,无限怀缅又无限温存地推开了一扇门,只是那门后终究空空如也。

      似曾相识,对面不识。

      再醒来时,展昭看见的是一张泪眼汪汪的哀怨大脸:“白…先生,你怎么了?”
      白云飞指指窗外,又指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捂住嘴使劲摇头。

      展昭看不懂他一个劲手舞足蹈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站在一旁的阿节。
      阿节咳嗽一声,无奈道:“唐总禁止我家少爷同您说话……所以您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行。”

      “……唐兄为何禁止白先生同我说话?”展昭不解。
      阿节心说唐总还不是怕你被这位不着四六满嘴跑火车的白大少带歪了么!想归想,他面上仍一本正经地答道:“唐总说您需要静养,所以务必保持安静的休息环境,不可有闲杂人等吵闹。”

      白云飞咯吱咯吱地磨牙——老子是闲杂人等?
      展昭不知道唐予柏使了什么手段将白云飞收拾得如此服帖,见那位一看就习惯颐指气使的大少爷一副可怜巴巴又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想了一想,拿过床头柜上的纸笔写了几个字,向阿节笑道:“这样不算说话吧?”

      白云飞眼睛一亮,忙从阿节手里接过纸,就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劳白先生受累,展昭甚为抱歉。”
      展昭用的是唐予柏特意带来的软毛笔,字体仍是惯写的行楷,虽不过寥寥几笔随意写来,已是当下少有的古雅俊逸。

      白云飞捧着纸不住啧啧赞叹,待要提笔回复时,才写两个字便抓耳挠腮有些尴尬,实在是自个儿那狗爬字跟鬼画符一般,平日里签签文件倒罢了,与这极漂亮的手书放在一起,未免便自惭形秽起来。
      他惆怅了好一阵子,忽而福至心灵,转身搂住阿节上下其手摸了个遍,终于掏出一块平板来。

      “这是……?”
      展昭看着面前那块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面显示着许多奇怪的图案和文字,还有会动的小人和变换的乐声,不由惊诧得瞪大了眼睛。

      白云飞手指翻飞噼里啪啦地打字:“这是平板电脑,你也不记得了吗?没关系,我来教你!”
      他划开几个常用的app给展昭演示一遍,见展昭面上尽是掩不住的新奇之色,心中腾起几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遂大手一挥,不出半日,便叫人将市面上最新款电子设备尽数买了回来,连各式游戏手柄都配齐全了。

      阿节揉揉眉心,戳一戳正忙着给展昭申请各种账号的白云飞,认真提醒:“少爷,唐总过两天还会回来的。”
      ……人要是见到这病房里娱乐设备比医疗仪器还多,保不准能把你就地活埋了啊喂……
      白云飞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他一眼——要你何用!

      不过毕竟天高皇帝远,白云飞打着学习现代社会必备技能的名义心安理得地窝在房里教展昭刷某音某博某视频,还暗自琢磨要不要用自家公司账号开个直播间,名字就叫“霸道总裁和失忆病美人的日常”,绝对火爆全网。
      可惜这一伟大计划在阿节苦口婆心的劝说和某真霸总的强大威慑下半道崩殂。
      阿节:公司上下同仁们,我尽力了!

      展昭虽然被这些现代技术弄得眼花缭乱,毕竟聪慧过人,稍加学习便基本掌握了使用方法。他修长手指拂过手机通讯录上唐予柏的名字,有些迟疑地问:“点一下这里,真的能听见他的声音,哪怕相隔千里?”

      白云飞连连点头,不忘打字:“不但能听见声音,还能看见他人呢!不信你试试。”
      见展昭犹在迟疑,他索性直接点了视频通话,但对方并没有接,想必是陌生号码的缘故。白云飞眼珠一转,用自己手机发了条信息给唐予柏,“速接。”

      再拨过去的时候,那边立刻便接通了。
      “怎么了?”唐予柏皱着眉头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自是担心展昭这边出了什么状况。
      白云飞挤眉弄眼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忙将手机塞回展昭手中,示意:“可以说话了。”

      展昭有些僵硬地捧着手机,就见屏幕上果然出现了唐予柏的面容,他看过来时眼中有一瞬惊诧,随即温和下来:“是你。”
      展昭点点头,好奇地将手机抬高了些,“唐兄也能看见我?”

      “可以。”唐予柏没理会那一屋子眼巴巴等他决策的高层们,转身走回总裁办公室,在落地窗前坐下,还颇有心机地调了光线角度,让自己看起来更利落一些,“白云飞帮你开通的手机号?那家伙是不是又在捣什么乱?”
      角落里的白云飞不自觉抖了抖,随即梗着脖子挺起胸膛——老子是霸总,霸总不能怂!

      展昭闻言一笑:“白先生为我的事一直忙前忙后,费了许多心思,唐兄不要总难为人家。”
      这话中莫名的亲近意味令唐予柏也低低笑了起来:“他不给你惹事便罢,若再出岔子,我可不饶他。”
      白云飞揉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直吸气——瞧这两人腻歪的!

      “你伤还没好,不要坐太久,会累。”唐予柏有些不舍地盯着屏幕瞧了又瞧,心下暗暗懊丧竟忘了在他病房装全景摄像头,这样就随时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了。
      浑不觉自己这心思跟白云飞口中某些必须提防的痴汉一般无二。

      “放心吧,不累的。”展昭为他这份关怀心中甚暖,想一想又道:“唐兄安心做事,不必记挂我这里。”
      唐予柏心想唯独这一条是万万做不到的,嘴上却应了一声“好”,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看展昭不甚熟练地关闭了视频。

      只是屏幕已然黑了许久,唐予柏却仍不错眼珠地瞧着,仿佛能从那一片小小的暗色中窥见命运错综诡谲的纠连与隐秘。

      他真怕这一切又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
      醒来便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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