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慕槿辞

30、化灵

　　酒筑小楼
　　司婉正坐于窗前画着画，忽然屋外风一吹，屋外的树枝上的树叶被吹了一地。
　　她抬头看见银月走了进来，连忙放下笔起身迎接。

　　“不必，”银月轻声说，看向她。

　　司婉微怔，随即道：“银月神尊可是主人......”

　　“不是她，是本尊，”银月说这话的时候睫毛轻颤，她手里握着一册书卷，松手，书卷便飞向了司婉。

　　司婉接住书卷，打开看时便听见对面之人说，“本尊有一故友，重伤离世，魂魄受损入不了轮回，本尊希望你能替本尊多关照。”

　　司婉看着卷上的名字——郁凡
　　一个凡人，她虽心有疑问，但也知不能多问，便道：“神尊吩咐之事，司婉自当遵从。”

　　银月颔首，看了眼外面的树便消失不见。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湿淋淋的，打在树叶滴落在地面上。
　　寒风呼啸，已值秋末，一场大雨洗去了暑气，带着泥土的气息落了下来。
　　御书房内，陆离坐在案前看着奏折，烛火轻唤，焦急的脚步从外传来，宫人快步跑进，跪在地上，慌张无比：“陛下，出事了。”

　　菡萏院，太医忙忙碌碌，听见“陛下到”后纷纷让开了路，众人行礼：“参见陛下。”

　　陆离没有理他们，径直进了屋，看到躺在床上之人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她问：“怎么回事，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

　　“回陛下，”一个宫人颤颤巍巍地说，“这几日公子一直抑郁寡欢，不肯吃饭，奴才怎么劝说也没用，前日更是受了风寒，本来看了太医喝了药又所好转，可今日突然就倒下了......”

　　陆离听着又扫了床上之人一眼，“他的情况如何？”

　　“回陛下，易安公子之前染了寒症，又郁结于心，本吃了药便可痊愈，可现下他脉象紊乱，气海平静，阴阳相冲，昏迷不醒，臣查了许久都未查出病因......”院首说到这不敢去看陆离的脸色，只能垂着头，颤抖着说，“这病症从未见过，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他便一头磕在了地上。

　　陆离垂眼看着，冷不丁地看向其他太医，“你们呢？”

　　只听齐刷刷地一片，“陛下恕罪——”

　　陆离脸色微沉，沉声说，“真是一群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明烟，传朕旨意，太医院罚俸半年。”
　　“是，”明烟恭敬道。
　　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

　　正当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时，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陛，陛下，奴婢有要事要禀报，有关易安公子。”

　　“何事？”陆离在座椅上坐下，自己拿着茶壶倒了杯茶，晃了晃茶杯，喝了起来。

　　“奴婢，奴婢，”宫女提心吊胆，说话说的都不利索。

　　陆离蹙眉，将茶杯重重放下，茶水溅到桌面上，“有话就说！”

　　宫女被她吓了一跳，做了几次心理建设，继续说，“奴婢见易安公子这样子很像曾经奴婢见到的一种情况。”

　　“哪种？”陆离看向她。

　　“中邪。”她一说完就感觉上方传来冷冽的威压，吓得她立马把头低的更低，感觉稍加抬头就会头颅落地。

　　整个大殿空气瞬间凝固，每个人都低着头匍匐在地，把呼吸压的极低。
　　陆离摇晃被子的手一顿，看向床上之人，对明烟说，“去请国师。”

　　“是。”明烟得令后连忙小跑出去。

　　陆离看着茶盏，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寒风呼啸，又冷了些。
　　众人跪伏在地，心都揪了起来。

　　“陛下......”床上之人无意识地呢喃，他能感觉到她在不远处，可是好冷，好远，他触摸不到。

　　所有人都被吓出了汗，但又不敢去瞧那位地脸色。
　　只能内心默默祈祷。

　　陆离听见他喊自己便看过去，靠在椅背上没有动。
　　她垂下眼眸，看向杯中茶叶，是同一种茶叶，但味道却已经变了。

　　过了一会儿，国师随着明烟入殿，他上前行了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陆离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去看看他。”

　　国师：“是。”
　　说罢他走向床铺。

　　陆离盯着两人看，好一会儿见国师停了下来，“如何？”
　　“回陛下，易安公子似乎中了梦魇。”国师表情凝重地说。

　　“梦魇......可有破解之法？”陆离轻声问。
　　“这等梦魇术是高阶术法，种于内心，发芽于情，最后长成苍天大树，束缚于心，延伸至魂，最后支离破碎，再无可救。微臣能力浅薄，恐难以解开。”国师俯身，“不过微臣有一个缓解之法。”
　　“说。”陆离看着他。
　　“梦魇之术既然能够施展说明有载体，若是能找到，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国师说。

　　陆离看向那人，问，“多久？”
　　“一周。”
　　陆离心里咯噔了一下，“传朕指令，排查所有人，务必找出施术人。除此之外，广贴告示，寻找道士入宫，谁能破解，赏金万两。”
　　而后她又对国师道，“还烦请国师作法。”
　　“是。”

　　随着告示的贴出，不少挂着道士名号的人跃跃欲试，但却都无功而返。
　　御书房内，陆离看着桌上成堆的奏折，索性将笔一搁，走了出去。

　　皇陵外秋风瑟瑟，陆离在远处望着，让侍卫守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
　　陵里很冷，很静。
　　她走到三块墓碑前，选了一个在前面坐下。

　　碑前放了供品，陆离拿起酒壶轻轻晃动，将酒倒进酒杯，“母妃，您最爱的桃花酿。”
　　然后又给旁边两个碑前各放了一杯，左边那个她说，“不知二哥喜欢什么，就只能给你倒桃花酿了，味道真的很好，你喝了定会喜欢。”
　　然后她又对右边的墓碑说，“没了茉莉酒将就一下吧。”

　　倒满三杯酒，陆离拿起自己的这杯喝了下去，说，“以前不知那么多人喜酒，现在可算是知道了。前人说喝酒解千愁，但其实也只是一时，等那股劲过去了，所有的愁绪就回来了。”
　　然后她又看向右边，碰了杯。

　　月光洒入，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已经过去四日了，仍未找到能破解梦魇的人，若是再过两日，谢君易就真的药石无医了。
　　陆离靠在纯妃的墓碑上，目光却是看向另一个墓碑——那是孟盼的墓碑

　　当年孟盼被她处决，她下旨将他的墓落在了皇陵，和母妃与二哥埋在一起。
　　有大臣反对，说孟家乱臣贼子，若不是当年欲图不轨，怎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孟盼不配进皇陵。
　　对此，她用拥护新帝的名头堵了回去，可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孟家乱臣贼子，孟盼身为其中一员又怎么能完全栽清呢。

　　“孟盼，你说谢君易这次能不能活？”陆离问，随后轻轻一笑，“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和你特别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总是直勾勾的。”
　　陆离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只不过他虽与你有相似之处，但性格终究是不同的。”

　　陆离想起刚把谢君易接进宫的时候，他面露羞怯，烛火映照下显得面容更惊艳。
　　他说以后会一直陪着她。
　　那时她听着这话只觉得可笑，这世上一辈子谁能永远陪着谁呢。

　　明月高悬，陵中微凉，陆离又待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月光拉长了她的身影，一步步远去。

　　光影由黑转明，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人山人海中，张贴旁上贴着几张单子，其中一张上盖着皇印的告示却无人敢揭。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纤细的手将告示揭下。
　　“你揭这个做什么？”她身边的男子问。
　　“这上面写着宫中有人中了梦魇，广请道士除魇，不正好去看看？”女子挑了挑眉，将告示折好朝前走。
　　男子无奈，抬步跟了上去。

　　宫殿里，陆离坐在案前处理着公务，近日江南水患，流民众多，派出去治理的官员一批又一批，却迟迟未有回信。
　　她撑着脑袋，余光看见桌上放着的油灯，上面系了一根蝴蝶结，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孟盼在的时候，那时候他总会陪在自己身边，不知他从哪学来的小玩意，竟然在灯上系了粉色蝴蝶结，还说这是小女儿家的心意。
　　真的幼稚。

　　“陛下。”
　　一声叫喊将陆离拉回思绪，她收敛好表情，坐直身子，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何事？”
　　小禾弯着腰，“宫外来了一男一女，手上拿着皇榜，说是有办法去除梦魇。”
　　陆离一听，眉头微动，“哦？请他们进来。”
　　“是。”

　　宫外，云裳折着纸，百无聊赖地矗在那里。
　　初烨倚在一旁的墙上，见一只飞鹤飞来，他伸手，飞鹤稳稳落在手中。

　　“初烨，你这三个徒弟我管不了，速回！”飞鹤传来笒白暴跳如雷的声音。

　　云裳没忍住笑出声，“他一向玩乐，让他教小娃娃可谓是为难他了。”

　　“这不是有事才托付的嘛，再说了，本是要去如芸那儿，是他自己强着应承下来的，可不许赖我。”初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再说了我那三个小徒弟一向乖巧。”
　　乖巧？云裳回想起那三个调皮捣蛋的样子，看了他一眼。

　　“这般看我，莫不是心里又在编排我？”初烨一眼看出她的意思。
　　“我有这么无聊？”云裳挑眉道。
　　“谁知道呢，你那样准没好事。”
　　云裳扯了扯嘴角，懒得同他计较，望向皇宫，思绪飘向几天前。

　　含息殿的海棠树正值花开，香气千里，树上的铃铛随风飘扬，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裳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壶酒，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穿来脚步声，洒扫的小仙看见来人便要行礼，被制止。
　　初烨看了眼树上的云裳，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待只剩二人时，初烨抬头，静静地望着她，心中升起宁静安详来。

　　云裳轻晃手中酒壶，忽地向下掷去。
　　初烨反映迅速抬手挡住酒壶，酒壶落地而碎，他看去，就见云裳坐在树枝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反应挺快。”云裳说。
　　“何时醒的？”初烨与她对视。
　　“你进来之时。”云裳挑眉。
　　“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是自然，你脚步匆忙，神色却并不着急，反而透着喜色，说吧，有何好事啊？”云裳说完便跃了下来，落在他面前。
　　“随我来。”初烨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初烨带她到了一方境地，四处宽阔，云边无涯，不远处竖立着一块精石，石上刻了纹路，仙力流转，三道不同颜色的流光环绕着精石。
　　“这是......”云裳看着这现象，隐约明白了什么。

　　初烨挥手，观尘镜便飞了出来，飞至精石上方，与之相呼应。
　　“先前我下凡间，遇凶兽獓狠祸乱，于荒山将其斩杀，獓狠死后，尸体化为融水，原本的荒山生机重现，于山顶化为了此方精石，而与之相伴的灵石被我所拾，炼为了观尘镜。”他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这座山立于仙凡交界处，灵力充沛，生灵众多，这石头吸收天地灵气，生出灵智倒也不奇怪。”云裳轻声说，眼睛看着精石。
　　“裳儿，这三道灵识中其余两缕算是受了此地仙气滋养，但有一道估计因为獓狠祸乱的影响，沾染了许煞气。”初烨语气担忧，看向云裳的目光亦有忧愁，“我神力虽足，但在此方面......”
　　“我明白，但你无需担心，他们既然应天地而生，便有属于他们的命数，我方才探过了，那道灵识虽然带有煞气，却与一般煞气不同，它身上的煞气是可镇煞。”云裳道，她来的时候一眼便注意到了那缕带有淡淡煞气的灵识，便暗中探了探，发现与往常见到的煞气并不相同，寻常煞气与灵气相斥，但眼前的却是相融。

　　初烨听她这么说用灵力一探，果然如她所说。
　　“是我一时着急。”他说道。

　　云裳浅浅一笑，抬手间，神力自指尖流出，粉色灵力伴随着花瓣轻轻包裹住精石。
　　流光溢彩间，三道灵识幻化成人形。
　　与此同时，精石上的外壳缓缓脱落，露出了翡翠色的原石。
　　上面浮现灵宿石三字。

　　视线往下，便看见三个小孩正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
　　两男一女，每个人身上都环绕着不同的灵气。

　　“爹爹，娘亲~”其中一个小孩叫道。
　　随着他的开口，另外两个也软糯糯地喊。

　　云裳一愣，随即道：“我们不是，别......乱叫。”
　　说着她看向初烨，只见他抿唇，嘴角弯起。
　　她挪开眼，“时候不早了，先回去吧。”

　　回到神界，初烨带着三个小人去了千辰阁，一路上三人好奇地打量。
　　一个男孩问，“爹爹，这是哪儿啊？好美啊。”
　　初烨：“这是神界，前方便是千辰阁，以后你们便住在这。”

　　穿过满满长廊，推门而入，初烨领着他们进了阁楼。
　　云裳跟在后面，“这地方倒是精致。”
　　她逡巡了一圈，随后在桌前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

　　初烨让侍女带他们下去换衣服。
　　等人走后，云裳才说，“你打算如何？”

　　初烨走到她对面坐下，望了她一眼。
　　“看我作甚？他们是灵宿石所化的精魂，又与观尘镜一脉相连，便要好好教导。”云裳正色说，见他沉默的样子，轻笑道，“怎么了？心不在焉？”
　　初烨摇摇头，“我明白，他们虽已化形，但到底还是初生，需悉心教导。只是，那孩子......若是被旁人知晓，怕是会有非议，毕竟如今......”

　　此话一出，云裳也意识到，若是煞气被其他神仙知晓，他的处境恐怕会陷入两难。
　　思忖后，她说：“你大可放心，我与你一同教导，教他如何转化和运用，相信未来的时候，他定会慢慢消弭那股煞气，成为庇护自己的力量。”
　　初烨听她这么说，心中安定不少。他深知云裳的能力与智慧，若有她一同教导，这三个孩子定能走上正途。

　　这时，侍女带着换好衣服的三个孩子走了进来。他们穿着初烨特意准备的衣裳，显得既可爱又乖巧。
　　初烨看向他们，温和地说：“从今日起，你们便在这里住下，学习各种知识与本领。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勇敢面对，不可退缩。”
　　三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中一个女孩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我们会听话的。”
　　初烨微微一笑，轻刮她的鼻子，“是师父。”
　　“师父！”三人齐声叫道。
　　云裳微微一笑，思索片刻，道：“他们三人虽同出一源，但性格与天赋定有不同。我们先观察几日，了解他们的特点后，再因材施教。”
　　“如此甚好。”初烨赞同点头，揉了揉女孩的脑海，“你们可有名字？”
　　三人摇头。
　　初烨与云裳对视一眼道，“那我给你们取个名吧。”
　　说罢，他拿起笔，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云裳探过去，只见纸上写着：长泠，晴凤，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