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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忘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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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簌簌地落下,洛水殿的内外结成一层寒霜。
云裳听她说完,沉默了一瞬,轻叹了口气,“那你呢?你对他又是如何?”
银月指尖蜷缩,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千万年的时光她走过很多地方,遇过很多人,看过很多事,心境早已心如止水。她的性子冷,做什么事都淡淡的,可有的时候看见郁凡柔情似水的眼神时,她又会想真情真的能永远不变吗?
历过沧海桑田,在漫长的时间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感情于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当面对郁凡时,她依旧能够明白自己的想法,她不喜欢他。
对他,只是出于好心和责任。
见她没说话,云裳也大致知道了,“既然心如明镜,便不需要困扰,小月,你说呢?”
银月看向她,眼眸清澈,随后一笑,“你说得对,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确实该看开来。”
“这才对嘛,自己的心意和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说着,云裳拿起手旁的茶杯碰了她的茶杯。
茶杯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脆,云裳将茶一饮而尽,抿了抿唇,“这茶真不错,只是冷了,味道又苦了些。”
银月被她逗笑,说:“我这还有,那我明日让人送去含息殿。”
“这可是你说的,”说着云裳站起身,拂落身上的花瓣,望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银月颔首,目送她离开,同时,院内的梨花像是有了新的生机,重新绽放。
这人......
雪停,月光穿透树梢落下阴影,虫鸣声渐渐被整齐的喝声覆盖。
一只金色的令羽从远方飞来,落入一名男子手中。
“哟,这是云裳的令羽?”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只见笒白倚在门槛上看着古南,“是有什么急事么?”
古南施法后,令羽化成几道金色的字:明日乾明殿议事。
笒白一笑,“看来是有事了。”
古南挥了挥手,字随风飘散,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悠闲,妖族没别的事?”
笒白耸耸肩,“妖族现在由碧青来管,只有重要的事才禀报到我这来。”
说着他长叹口气,嘴角上扬,“我算是轻松很多。”
瞧着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古南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多上点心吧,下次要是再出现上次那事,云裳指定骂你,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知道了知道了,”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转而说,“我最近又寻到了几本好看的话本子,你要看么?”
古南一听,立马拒绝,“你可别祸害我,拿远些。”
见他想都不想,笒白不以为意道,“这怎么能叫祸害,这叫风雅,你不懂别乱说,担心坏了我的名声。再说了,我这都是正经话本,故事内容精彩的很,不看就可惜了。”
说完见古南一脸不信的样子,他轻嗤了一声,“名声?你还在乎这些?神界谁人不知你风流趣事多的满天飞。”
“打住,”笒白站直身子,“你这话说的我像是什么始乱终弃之人,本神洁身自好的很,别以讹传讹。”
古南翻了个白眼,拿起长月矛,朝训练的军队走去。
“不解风情。”笒白轻哼一声,转身便化成一阵风消失不见。
日升月落,天边泛白的时候,云裳便已经到了乾明殿,见其他人还没到,她便坐到一边处理起公务来。
昨日送来了几本冥界的册子,她索性拿了起来,慢慢翻阅。在看到忘川录的时候,一个名字让她愣了一下。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今日怎么这么早?”
是初烨。
今日他穿了件素白锦袍,披了件薄薄的青衫,青色的锦带系在腰间,广袖随风轻扬,眉目清冷,颇有清新脱俗的意味。在看见她后,好看的眉眼弯起,有了浅浅的笑意。
云裳放下册子,“醒的早,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便先来了。”
初烨走至她跟前,拿起桌上的册子,打开看了看,“未渡川的名单?”
“嗯,”云裳点头,“这人徘徊太久,若是再不渡川,怕是会魂飞魄散。”
“郁凡......”初烨抬眸看了眼她,见她重重地点了头,把册子合上,“此人有何不同?需要我用观尘镜查看他的前尘吗?”
云裳摇头,恰巧银月和琼微一起走了进来,话便止在的嘴边。
还是等下与小月说吧。
初烨瞧见了她的顾虑把册子放好到桌子上,与两人寒暄了几句。
“就差他们两人了,”琼微端起杯盏轻轻吹了一口,抿了下去,“裳儿,仙凡结界如何?”
“已经修复好了,但我觉得此事还没完。”云裳神情凝重,想起破开的缺口,她一直隐隐觉得不安,总感觉结界破开只是个开始,还有那些东西......
初烨侧眸看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梦中的场景,是那样的天昏地暗,处处透露着绝望,没有生机。
难道是预言着什么。
思索时,古南和笒白走了进来,笒白手里拿着扇子,带着浅笑,漫不经心地说,“难得啊,今日得空了,可是有火烧屁股的事?”
古南给了他一肘击,随后正声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裳面色凝重,徐徐道来。
待她说完,几人神情一怔,也凝重起来,就连吊儿郎当的笒白都站直了身子。
琼微:“若是如此,此物行迹隐秘,连裳儿都察觉不到,定是隐患,必须通知各界加强防范。”
古南:“琼微说的有理,但如果大张旗鼓恐会打草惊蛇。”
几人颔首。
“灵台可有警示?”初烨问。
云裳摇头,灵台的警示已是几年前了,昨夜她前去查看试图询问却是一团迷雾,“小微,通知各界加强防范。”
“我知道了,”琼微神情不安,看向外面,彩霞绵延,灵鸟飞翔于天,是一派祥和之像,可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待其他人走后,云裳叫住银月。
“可是还有事?”银月看着她,只见她拿起桌上的一本册子递给自己。
银月垂眸看着册子,上面写着忘川录,不由得她心头一颤,一股不安涌上心头,缓缓接过册子翻开。
册子里记录着未渡川者的名字,她一一看下去,当看到“郁凡”二字时一顿,拿着册子的手紧了紧。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如今已是三天过去。”云裳在她背后说。
银月合上忘川录,对上她的视线,听见她轻声说:“去看看吧。”
随后云裳转身离去,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明白云裳的意思,三年之期已到,若再不渡川,郁凡不久便会在川中魂飞魄散。而渡川有两种选择,一是忘记前尘,过冥门,入冥界,做个浑浑噩噩的鬼魂。二是选择渡川,走冥火路,过奈何桥,入轮回道,重获新生。
眼前的太阳光越来越暗,黑夜慢慢笼罩,银月落到忘川旁,川中游荡着数不清的游魂,她扫过去,一眼便看到坐在川岸的人。
忘川岸上长着红色的花,随风摇曳,那些被吹起的花瓣飘向空中,让人惊艳却又不敢靠近。
她听云裳说过这是彼岸花,有毒,寓意着生死两不见。
多悲啊。
郁凡一人坐在川边,看着一个个从他眼前走过的游魂,从冥差手中拿了进冥界的令牌,过了冥门。他本也是要进冥界的,可是这样一来他就要忘记前尘,放下执念,那个蓝色的背影会渐渐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他不想,也不愿。
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残败的魂魄,大腿以下已经快没了。此刻,他在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他最后的记忆里还能有一抹她的记忆。
身后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既不入冥界,选择渡川,又为何在此徘徊?”银月停在他的几步外。
郁凡恍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了一会儿他才敢回头,看见了他日思夜梦的人。
他站起身,却因为残缺身子晃了晃,好不容易站稳,张了张嘴,却只得出一句,“银......月......”
他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她,忘川沉浮的三年,他越来越浑噩,那些记忆犹如流沙慢慢流走,抓也抓不住。有冥差来劝他,说他执念太重,就算渡了川,也过不了那冥火路,弄不好还会魂飞魄散,但他却摇了摇头,说他不想浑浑噩噩的过,如果他能挺过去,也许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如今他却再次见到她,和自己记忆一样,只是比起人间她更清冷了,就像那天上的明月,可望不可及。
“我......”郁凡不敢直视她,避开她的视线,他想起冥差说他死的时候魂魄被打散,三魂六魄不全,按理说是渡不了川的,最好的选择便是入冥界。可他怎么甘心,他想重获新生,此后便一直在这里徘徊,却走不了。路过的鬼魂皆是摇头叹息。
银月看着他的模样,荧光已经蔓延到他的大腿,不久便会消散,“郁凡,何不选择留下?”
郁凡与她对望,“入冥界太苦,我不想忘......”
入冥界苦,那走忘川河就不苦了么,他还是这样傻。
见她沉默不语,郁凡心中升起慌乱,“银月,我一定能行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顿住,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她手中拿出一只镯子,是他买给她的。
“郁凡,不值得,忘了吧。”银月轻声说,神力在她手中流转,镯子已有了裂痕。
“不要......不要......”郁凡声音带上了哭腔,他想跑过去阻止,却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镯子在她手中碎成千万块,化成蓝色的光点落在地上结成了一地的冰霜。
他呆滞地看着光点没落,心口传来细细麻麻地疼痛,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的希望都不留给他......
缓缓抬起头,对上的是她淡漠的眼,没有丝毫情绪,宛如屹立于天地的神祇,睥睨着他。
如此遥远。
心像被刀狠狠撕扯成千万片,他轻轻一笑,笑的悲凉,也笑自己的自不量力,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觉得她会给自己一点反应。死前的沉默不已经告诉自己了么,是自己在幻想。
一滴泪落在草地里,融入土地,风中的彼岸花发出啸啸声,像是在替他哭泣,诉说他的悲情。
银月看着他,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握紧,说出的话却是不留分毫情分,“郁凡,纠结过往,于你无益,不如放下前尘,于你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他心里默念着,或许吧。他魂魄残缺入不了轮回,成不了人,只能入冥界。
许久,他才缓缓道:“好......”
既然是你所愿,那便依你吧。
银月默默看着,守在不远处的冥差上前朝她行了一礼后便扶起郁凡,带他去了冥门。
冥差手里拿着牌子,递给他,“过了这冥门,前尘往事便与你再无瓜葛。”
郁凡从他手中接过牌子,上面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去吧,”一个冥差说。
郁凡握紧牌子,回头看,却不见她的身影。
看来她已经走了。
自嘲一笑,他踏入了冥门。
从此以后,世上少了游荡的亡魂,多了不知今夕何夕的孤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