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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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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贵妃娘娘。”春桃脸上也挂着疲态,态度很是强硬:“我们娘娘不见客,贵妃娘娘请回吧。”
“我来看看福全。”许贵妃道。
门开了。李嫔站在门口,头上不缀钗环,一身素净的青衣,身形袅袅。
“福全在你肚子里呢。”李嫔柔和地笑着。她本长着副英气逼人的脸,此刻,面颊凹陷,露出寡相,叫人心疼。
“李恩,堂堂抚远大将军的孙女,信这种说辞吗?”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许贵妃不由分说地穿过小院,站到李嫔面前,春桃想挡,胳膊却被红袖拉住了。
“你也粗通药理,知道白术茯苓健脾胃之效吧?”
听此,李嫔的眼睛猝然有神,看向许贵妃,颤着声说:“最近一个月,每日膳食都会加上这两味药。”
“春养脾胃,本宫当时也没留意。”许贵妃拉住李嫔的手,李嫔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暖意。许贵妃拉着李嫔进了内殿。
春桃眼角泛起泪花,反拉住红袖道:“贵妃娘娘来救我们娘娘了!”
红袖蹙着眉,见春桃也瘦削的不复从前,心里一酸。她拿出一包姜片,递给春桃。
“暖暖身子。”
也暖暖心。
殿内只留了许贵妃、李嫔二人。李嫔捉住许贵妃的手,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去年冬天,赵皇后便吩咐下来,在菜品中加这两味药了。去年一年,前线战事如火如荼,宫里喜好的蔬果常不鲜。陛下并不苛责,更有鲜蔬首送前线的旨意……这本是很好的,不过,去年夏天,窖里存冰竟比往常多了一倍……”
“臣妾记得,是赵皇后慷慨,将孙家、赵家的冰补贴进宫里以应酷暑。”
“所以,后宫上下无不贪凉。便是本宫这样不爱吃的,也比往常吃的多了。”
“可这跟我的福全有什么关系?”
“贪凉、蔬果、寒冬,一年下来,太医诊脉也说了,后宫里上下,脾胃都是极亏虚的。开春稍用补药,剂量不大,只刺激着,与奶娘补气血脾胃的药一合,剂量便超。对了症,爱嗜睡,终日昏沉……躲懒也是迟早的。”
李嫔嘴角牵动,眼神中又熄了光芒。
“不过是臆测。”
“可如果本宫没差点小产呢?”
“什么?”
“本宫没吃那些补药,也并无胎像不稳。本宫不过放出些消息,第二天,后宫前朝就传遍了。”
李嫔表情错愕,盯着许贵妃琥珀色的眸子,清透得发亮,无端让人信任。
“你这是欺君啊!”
“娘娘怎知陛下不知道?”
“每日,补品赏赐流水般抬去未央宫……”
“却与送来娘娘这的一样。”
“……死了公主,办了丧仪,已经足够了。是啊,臣妾这等不得龙颜的妃嫔,何以受如此垂怜。”李嫔眸子暗了下来,枯坐着,自嘲地笑了:“皇上知道?”
“本宫不知。”许贵妃垂了眸,不与李嫔那失望、痛苦、嘲弄的灰色眼眸相对。
李嫔的眼睛,像干涸的湖泊,低垂的睫毛,搅动不起湖底的风波。飞沙走石把视线里的物什牢牢困住,附上一层尘灰。
许贵妃不敢看。
“好长的布局啊……”李嫔喟然,神情又复惝恍迷离:“你说,她为了什么?嫉妒……有为何对着我?莫非是百无聊赖,无事可做?”
李嫔笑出声,声音哀婉,疲惫不堪。
许贵妃心中一凛。
“你走吧。”李嫔平复了气息,竟似从前般清明。
“春桃,本宫饿了!”李嫔高声叫道,春桃推了门,涕泪横流地点头。
“奴婢这就吩咐厨房!”
春桃连忙叫过洒扫的婢子,那婢子竟直愣愣跪下了。
“怎么?高兴傻了?去吩咐厨房做些娘娘爱吃的!”
婢子惊诧地抬起头,慌忙点头,急忙跑去厨房。许贵妃见着,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李嫔便道:“恭送许贵妃。”
许贵妃回头,李嫔站在暗处,看不清脸。她心脏狠狠一皱,鼻头发酸,点了点头,离开了玉宁宫。
四月,春风正该温柔。可今日的风,怎么这么冷?穿过高高的红墙,灌入逼仄的甬道,卷进她的眼睛。天色昏暗,远处已经飘来了泥土的芳香,裹挟着雨水的潮味,洇湿了她的眼角。春天的雨,总是这样没有尽头吗?雨下得这样大,下个不停,下得无声,下起一层薄雾,氤氲起朱墙黛瓦股股脱脱。
她扶着墙,弯下腰。
“红袖,我错了……我不该告诉她,我不该!”
雨声,大了。
“我怎么不明白她呢?她不明白孙嘉为何死,她还没死心!红袖,我以为她知道的红袖。我害了她,我害了她!我自以为是……我竟不知道,她一开始便是百无聊赖!好一个百无聊赖,自然不希冀什么结果。”
“娘娘!”红袖搀住许贵妃,用力将她撑起。
“胜负由心……我说胜负由心,何来胜负呢?”许素君不知怎么回到的寝宫。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睁眼便是庆安帝温柔的面孔。
他好像总是这样,在能触及之地柔和地俯视她。
“陛下。”许贵妃眼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疏离。
“李嫔不成了,陛下去看看吧。”
庆安帝面容模糊,渐渐远了,看不真切。他应该还是温柔的,只是隔了一层膜,这温柔就有些冰凉了。
“朕,改日再来看你。”
庆安帝离开未央宫,带走了一丝帐子里的温存。
“呀,娘娘怎么哭了?”鸳鸯将许贵妃扶起,拭去她脸上的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纱帐浮动,隔绝了的徐素君的影,看不清是谁了。
今年春天格外长。快进六月,天头才开始升温。李嫔“暴病”走了后,后宫里只剩了赵皇后和许贵妃两人。
外面都传言,许贵妃肚里的孩子是煞星,风言风语竟传到了宫墙内,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庆安帝月余没去未央宫了,去了也只静静地坐一会儿。
李嫔的事,干陛下和娘娘什么呢?鸳鸯不明白。红袖告诉她,娘娘在宫里久了,模样变了,娘娘害怕。鸳鸯似懂非懂,问,陛下呢。红袖说,陛下怕娘娘。
庆安帝知道赵皇后的所作所为。李嫔自缢那日,闷死福全的凶手被拿住了,正是洒扫的丫鬟。不过比起福全,孙家更重要,比起许贵妃差点小产的一点惊吓,孙家更重要。
李杨,他自会安抚。李杨的孙女会是庄廉贵妃。不过只有一点,徐素君不能知道他掌握的一切。可徐素君,还是知道了,知道了最不该知道的。
过午,天禄阁内,崔莱万小步走近,轻声唤道:“陛下,今晚还歇卧龙台吗?”
许久,庆安帝将手中的《齐民要术》放下。
“凡开荒山泽田,皆七月芟艾之,草干即放火,至春而开。”庆安帝合上眼,崔公公哈着腰,绕道庆安帝斜后,打圈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陛下,春天已经过了,可温度还是春天似的。”
“赵皇后也该有个孩子了。”
庆安帝留宿凤鸣宫,这消息竟也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前朝。
同时传去的,还有许贵妃诞下一女的消息。
是个公主。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爱哭,爱笑,叫福满。
庆安帝很喜爱这位公主,当日就命礼部准备满月宴。
“本宫还以为,要再晋些位分呢。”赵皇后悠然地呷着茶,嘴里蔓延开茶汤的苦涩。
映雪端来一盘葡萄,搁在炕几上。
“娘娘说笑话,再往上,难不成封——”
映雪的话没说完,便被明珠踩了一脚。映雪反应过来,急忙跪下。
“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
赵皇后嗤笑,轻轻抬手道:“起来吧,有什么失言的。三夫人,仅次于我这个皇后了。”
“皇后娘娘是整个乾国最尊贵的夫人,任旁人也比不上的。”明珠在一旁站得规规矩矩。
赵皇后眯起眼,望向窗外刚刚飞远的喜鹊。她幻想着,明珠摆出嚣张跋扈的表情拍马说,徐素君算什么?比不上娘娘一星半点,任尔爬也仨不到您头上!接着,她会辞严厉色地骂,贵妃娘娘也是一个贱婢能说嘴的?
想着,耳边好似已经响起来有节奏的巴掌声,那样清脆,让她浑身舒爽。
窗外,麻雀落在树梢。
福满的满月宴,已经在七月了。七月流火,天气开始转凉,却依旧热得发闷。太阳高悬于万里澄明的湛蓝之空,向地面砸去热量。热的波涛在花草上荡起层层细浪,草叶也随之弯了腰,花朵也跟着卷了瓣。
宴席设在水边,林荫下,水汽挟着清凉被掌扇的太监送到贵人棚下,雍容华贵的贵人们得以仪态万千、玉树兰芝。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