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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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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觉得女儿嫁个皇子,能给母亲争气……许是觉得女儿配得最好的男儿!母亲到底也没说,只是将一位位来替公子们求娶的媒人请出家门。到了十八岁,京城都说自己要当太子妃才算完。
自己并不在意,因为嫁人晚了些也没什么。母亲那样下嫁来的照样要被婆母立规矩,更何况自己,只是五品官的女儿。
渐渐自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初轰动京城的风光,是源于嘉元帝的赐名,嘉元帝赐名则源于祖父的功勋。自己说到底,只是五品官的女儿。
说实在的,自己想往上爬。不想嫁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也正是动了这个念头,自己才央求祖父,有了那次去皇家猎场参加围猎的机会。自己从十四岁便不再被邀请了。
那次围猎,大皇子和七皇子出尽风头,哄得成华帝笑逐颜开,合不拢嘴。也正是那一次,自己属意于七皇子。七皇子,刘知意,成华十三年封安王时正十七岁,次年挂帅出征,伐至梁河,一战成名。接着,成华十六年,安王受命巡江南,返程时于扬州大设踏青宴,文人墨客无不称赞,席间好词佳句不胜枚举……
没想到,再见时,已经是那晚惊心动魄的逼宫了。母亲早就从祖父的动作里料到那日,她让自己进宫当人质,为的,就是用参与宫变的身份让自己能进宫做皇妃。
自己也是愿意的……
一阵细雨飘落,春桃伶俐地撑起伞,半分也没教李嫔淋着。
“什么时候了?”
“未时了。”
李嫔又一阵心慌,这次来得更真实,她心中咯噔一下,庆安帝逼宫那日染着血的脸从面前闪过,变成了福全冰雪可爱的笑脸。她心里“咯噔”一下。
不详的感觉在心里滋生,便不由控制地疯狂蔓延。李嫔顾不得什么礼仪,提起裙摆,一路跑回玉宁宫。
她跌跌撞撞跑进内殿,推了门,只见本应看着公主的奶娘和侍婢齐齐睡在桌案上,待春桃大喝一声,才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叩头。
“快去看看公主!”春桃也焦急地喊。
奶娘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连滚带爬着扑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红纱帐,还怕扰了公主的睡眠。
只是福全看起来安静极了,嘴唇微微张着,静止了一般,小胸脯也不动弹。
奶娘“砰”地坠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发抖,只翕张着嘴。
李嫔脑海“嗡”地一声,视线模糊起来。她已经宽了外衣,卸了钗环,生怕把外面雨水的冷气过给小福全。
“福全?是娘啊!”李嫔笑着,轻声呼唤女儿的名字。
她一步步向纱帐走去,走近了,却迟迟不肯掀开。
“福全?你醒醒……”李嫔缓缓蹲下,隔着红纱,伏在床沿,她握住福全莲藕般的小臂,冰冰凉的,直刺入骨。
李嫔仍笑着,只是大滴的眼泪从脸上掉落,砸在前襟绣的石榴纹样上,她声音打颤,仍一遍一遍呼喊福全的名字。福全……福全……声音像落在水中,轻得压不住,越来越往上,要随风散去了。
不知何时,身后熙熙攘攘,好像是什么太医……太医来了?干什么呢?嘘,不要打扰我的福全睡觉。我的福全呀,在帐子后面好好睡着呢……你们看她多乖。福全三岁了,从出生就不爱哭,只爱笑。她能吃些糕点了,偏爱吃梨花酥,每次啊,都要吃上整整一大块!有一次,梨花酥掉在地上,她心疼了好一会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头一次见这孩子哭成这样,怎么还是因为梨花酥?我心疼坏了,当娘的,哪能看见孩子的眼泪呀……福全胃口好,从来不挑食,谁都说福全定是个长命百岁的……谁说的来着?太医,对,太医。太医来干什么?我的福全正憨憨睡着……别吵着我的福全了……
李嫔有些不一样了。从那日,她醒来,红纱帐里空空荡荡。她漠然地抚摸着长命锁,指尖渗出血丝。
“娘娘……”春桃眼睛红肿,跪在李嫔身侧,央求她放下那已经猩红的长命锁。
“嘘,别吵着我的福全。”
“公主已经没了!”春桃用力嘶吼,却没把李嫔叫醒。
李嫔狠狠扇了春桃一巴掌,怒目圆睁:“胡说!滚!滚开!”
接着,李嫔泪如雨下,把长命锁贴到脸上,喃喃道:“福全呀,他们都说你丢下娘了,娘知道你没有,你只是太贪玩了。玩够了就回来,娘给你做梨花酥……”
春桃咬住嘴唇呜咽着,泪光闪烁,似地上流过忘川河。
皇子夭折,举朝悲痛。这是庆安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李家的孩子。宫中一共就三人,虽那日侍婢奶娘睡得蹊跷,福全走的也突然,查得是睡梦中呼吸出了问题,活活憋死了……总不该怀疑到许贵妃、赵皇后身上。
因着那日许贵妃胎像不稳,差点小产,所有人便都说,福全是为这没出世的孩子挡灾了。
三人中,只有皇后的寝宫依然安宁。檀香冉冉飘荡,更衬殿内素雅。坐塌上,皇后正与许贵妃对弈。
“什么挡灾,都是谣传。只怪李嫔命不好。”皇后眉眼平和,落下一子。
赵皇后还像平常那样,耷拉着眼,如静水,如旧草。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许贵妃抚上小腹,时至今日,她腹中的孩儿已经六个月大了。她的孩子,会出生在一个吹着清爽晚风的夏日。
“无巧不成书。”
“巧是天命,书是人为。”许贵妃棋势忽然凌厉,勘破了皇后的陷阱后,单刀直入,中盘杀得黑子溃不成军。
“妹妹的棋,怎么带着杀气?”赵皇后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招呼翠竹收了棋盘,明珠适时地端上茶盘。
许贵妃瞥见青玉的茶杯,伸出手,搭在鸳鸯的手上。她起身不太方便,却还是干净利落,不见摇摆,也不扶腰。
“凤鸣殿太大了,好在皇后娘娘能用稀罕物件填满。臣妾虽只有未央宫的天,却也能看到海枯石烂。娘娘,人都是自己与自己对弈,胜负只由心。”
说罢,许贵妃行了礼,大步走出凤鸣宫。赵皇后眉宇间没什么情绪表露,招手,让翠竹把棋盘重新摆好。她拾起一枚白棋,摩挲半晌,一子一子地复原了棋盘。白棋先示弱,又在黑棋的陷阱里试探,最后灵巧地翻过,打了黑棋一个措手不及,原来一开始,白棋就看破了黑棋的一举一动。
“哈哈哈哈……”赵皇后笑了,呷了口茶,猛地将棋盘和茶盏横扫落地。
玉碎之声、棋落之声将合宫上下吓得不轻。翠竹、明珠跪倒,低着头倾听赵皇后的自言自语。
“胜负由心?好一个胜负由心……知道又如何……本宫,到底才是中宫之主,我,胜了!”
许贵妃没听到赵皇后的这段话,她早已走出了一段距离。鸳鸯问,为什么不直接把查到的东西拿出来,许贵妃半阖着眼,没有回答,直接去了玉宁宫。
早在福全去了的那天,许贵妃便暗中调查这件蹊跷的事了。她不认为,那个伶俐可爱的孩子会在睡梦中离去,更不相信什么挡灾一说。她从奶娘和侍婢的饮食入手,奶娘吃食都登记在册,毕竟要保证奶水质量。赵皇后很聪明,她把草药加在菜品里,单吃没什么,与奶娘的补药一起吃便让人神昏。奶娘日日昏沉,为了不受责罚,只好摆脱侍婢多多帮忙……那日,二人便都偷了懒。
这草药,是赵皇后去年冬天就吩咐好加在菜品里的。只是春天用上才好,于是从一个月前,宫里小厨房才开始加上这味药。
草药常见,谁也不是精通药理,更何况白术茯苓健脾利湿,根本没什么可怀疑的。
许贵妃掌心收紧,心中闷着团郁气。赵皇后怎么能算到奶娘和侍婢一定会昏睡呢?又怎会料定自己会吃那补品呢?就算是赵皇后精心策划,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怎样把福全害死的?
查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许贵妃抚上小腹,心中刚刚升腾起的火焰,似乎又被浇灭了。一晃儿,已经八个月了。
到了玉宁宫,许贵妃心头一颤。同旧日隐茗轩一样的萧瑟气息扑面而来,院里的梅树,不剩几片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