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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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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各取所需”,一开始,她是愿意的。如果她未曾见过这丰神俊朗的少年天子动情的模样。如今,徐素君来了,她见到了,原来她的夫君,乾国的真龙天子,正襟危坐、克己复礼,如同仙人一般的少年天子,真心宠爱一人时,竟全然不顾了皇家的脸面,不顾她孙家的威势。
皇后自嘲地咧开嘴角。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对她孙家妄图弄权的敲打,一切宠爱都是做样子的。
思绪回转至当下,赵皇后有些自得地想着,许贵妃再怎样也是触怒了龙颜,情爱之事,终究抵不过权势利益,她才是那个最能给陛下带来利益的人。不再独宠的这段时间里,只希望徐素君的日子苦些再苦些,最好待复宠时,形容枯槁,不具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成为越想握紧就越握不住的那样。
而此时,未央宫里,许贵妃正照着草图往棍子上画纹样,她一会儿要自己把这些花纹雕刻出来。她想做一杆漂亮的枪。
鸳鸯问她,为何最近这么开心,许贵妃乐悠悠的,直说自己要有一杆漂亮的枪了。
她没法解释,其实是那天,庆安帝的话点醒了她。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寄托灰飞烟灭了,其实不然。她一直把鲁长平的那封信作为精神寄托,希望一个没被找到尸体的人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再次跟她说起塞外的风沙,说起带她去看“长烟落日孤城闭”。这种场景她预想了无数次,可她如今身为贵妃,怀有龙嗣,她不能不管不顾……这时,她会怨恨自己的想法,明明自己是那么有广阔的眼界,可怎么还是心甘情愿地做了宅院里不得抛头露面的妾。
可她忽然发现,如果鲁大哥真的活着,那么倚靠鲁长平得到的自由和做庆安帝的许贵妃又有什么不同呢,不在乎把自己拴在别人身上罢了。
或许一直以来,困住她的不是宫墙、不是身份,而是自己的心。若志存高远,身处囹圄又如何?如果认定自己是只金丝雀,那一辈子也不会成为鹰隼。
“鸳鸯……我可以去看尚衣局做衣服,织布机就是黄帝的妻子嫘祖制造的……我还可以学习历法,对了,最近七郎正为朝廷开支犯愁,我倒是有个想法……”
鸳鸯跟着叽叽喳喳鸟儿似的许贵妃傻头傻脑地乐着,丝毫没注意悄然而至的金龙履。
“咳咳。”
崔总管紧紧嗓子提示道。许贵妃抬起头,看见一双带着水汽的眸子。
“七郎——”许贵妃起身,话还没说完,就被庆安帝紧紧抱在了怀里。
“七郎……”许贵妃轻声唤着,婢女近侍尽知趣地退下了,院中一时间就只剩了他们两个。
庆安帝的怀抱带着暖意,像硬羽下最保暖的绒毛,万分契合此刻的温存。
“朕刚才见你,好似回到了两年前。”
“如此,便好了。”徐素君含笑。
“臣妾听闻七郎在为朝廷开支犯愁——”
“早说了,你在朕面前,不必自称臣妾。”
瞧着庆安帝拧眉,徐素君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头。
“臣妾是位列贵妃,身怀龙嗣的人了,怎么还能倚宠而不循礼节呢。臣妾希望,我们的孩子长大后是个言有主,行有法,亲人有方的君子,所以,臣妾也得以身作则才行。”
庆安帝听此,眉头舒展开,满是笑意,轻轻点着徐素君的额头道:“你呀你,又搬出些‘人道之极’的言论来,朕也辩不过你。”
听了这话,徐素君直起身来娇蛮地扁起嘴说:“还不是七郎,偏惹臣妾说这些。臣妾苦思冥想的‘节流’大法怎的充耳不闻了!”
听此,庆安帝正色,他对徐素君的才能一向不敢轻视。
“我天朝初建三十载,民心初安,百姓生息三代。若是能设商行钱庄解解“近渴”自然是好的,不过如今,应也可以考虑“远水”了。”
“远水……先帝甫一登基便统一了货币和度量衡,九年来,我朝经贸便利畅通。朕登基时,又确立了“输籍定样”的标准,查清人口,赋税也不无纰漏……再根本的,就是田地与征税之法了。”
徐素君笑意盈盈地点头:“七郎一语中的,臣妾佩服。臣妾要说的,正是这两点。如今我们征地税,为重赈薄赋,只得下调税率,这样便让有的钻了空子。若咱们不单征粟,也征绢棉布麻之属以代,同时允许纳绢代役,如此,制度不夺农时,百姓也不单靠务农,基层生产定会大大提高,且贵族官僚皆不可免,自然不会出现避赋一类。”
“绢棉布麻……比起务农,女子更适合纺织。这样一来,女子也能更好地为征税出力。”庆安帝目光灼灼地点头。
“是了!天下二分是女子,女子若有了大功用,丢弃女婴的事儿也会少一点吧。再者,今天下太平,不仅服饰跟着考究,布艺的玩意儿需求可大着。”
庆安帝点头,脑袋埋到徐素君的颈窝。他长出了口气,喟叹道:“夭夭可真是朕的福星啊……”
……
庆安帝在未央宫里留宿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各宫。
听了贴身女侍映雪的传达,赵皇后嗤笑一声,接着继续与自己对弈。
“本宫好似高估了自己,这才两年就熬不住了……”
映雪浸着脑袋,并不敢说话。
落子,方四棋形,已是死棋,再不能做活。
“常给许贵妃那送些补品。”
交代完,赵皇后阖上眼,若有若无的笑仍挂在脸上。映雪觉得皇后好像飘远了,身形样貌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李嫔那也收到了消息,她很是惊讶,猜测着是谁先低了头,半晌,自嘲地一笑。
“是了,她想复宠,不过说句软话。旁人是拍马也不及的。”
她开了窗,正巧能看见院中枝繁的梨花树。这树长势喜人,已经开始抽条吐芽,只待四月一场春风,便予院中“一树雪”。
想来,冬日看红,春季观雪,凡“不合时宜”的尽成“大雅”。偏与众不同的最珍贵,泯然众人的叫人扫兴,面上几分颜色也无端受累……开花真是份苦差。
既是苦差,自己何必强求。又开解自己几分,李嫔不由得想到了孙皇后,不知她愿不愿意开花。当日闲谈,孙皇后句句勘破,也话里话外鄙夷自己“春风不入驴耳”,可她也不是个蠢笨的。孙皇后那不甘心的眼神都被她李嫔看在眼里,孙皇后也不过自分才高识妙。
好在自己也有娘家可以依仗。当今独宠徐贵妃,朝臣也是知道的。可天下海清河晏,陛下又正值青年,谁会天天揪着帝王的后院不放呢?自己虽受冷落,可也不曾被苛责,这就够了。
李嫔仔细思索着,沉沉地睡去,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竟也无人打扰,倒是比闺阁里还悠然了。
这也免不了要感谢徐贵妃。陛下宠爱徐贵妃,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皇嗣,直接取消了晨昏定省的礼节,合宫上下,也就两个妃子,带上李嫔不过是捎带手的。
睡够了,李嫔精神饱满,感觉全身上下都松快许多。心念一动,便喊来春桃。
“春桃,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内,正是春四月好时节,花鸟相应,嫩红吐绿,一派生机勃勃,盎然有趣。
“飞云冉冉蘅皋暮……”李嫔一边抱着福全欣赏着春日好景,一边轻声吟着。
“娘娘怎么说起这样悲伤的句子了?”春桃在旁不住忧心。
李嫔一愣,想起这词的下一句——彩笔新题断肠句。确实太悲戚。
“不知怎的偏想起这句……也只是前半句衬景,不要多想了。”李嫔蹙起眉,今日到了这御花园,景致虽美,令人神怡,心里却没来由地发慌。
春桃见李嫔蹙着眉,顺着视线看去,一树杏花皎白胜雪。
“娘娘,算来,杏花也该谢了。”
李嫔莞尔,轻轻摇头:“可惜了‘春日雪’,花期竟也短。”
“哪有不败的花呢?倒是有长青的树。”
微风拂过,轻捋水波,带着花草清香,摇摇晃晃。日头刚好,清透而温暖,直直洒进湖底,斑驳流转间,反将游鱼细石映在水面上。
李嫔吐出胸中悸动的闷气,慢慢沿着湖堤信步,放空思绪。
自己与当今,算是故交了。
刘知意,嘉元十八年生,李恩,与他同年。那是在二十年前,据母亲说,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初秋时节,气氛还未肃杀,残留着夏日的温存,却更加凉爽宜人。当时祖父就已经是威风凛凛的抚远大将军。
自己的出生排场,可谓羡艳京城。试问谁还能请樊荟楼挂三天三夜的红灯?谁还能燃烟花满京?谁还能让当时圣上取名“恩”字?
依仗着抚远大将军刚刚收复一处矢地的赫赫战功,她李恩,在京城,除了皇亲国戚家子孙,无出其右的风光!
自己长大,也没让人失望。自己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寻常女子。上学堂,刷刀枪,训鹰驯马不在话下……可到了十六岁,父母开始着急。踏进李府门槛求娶佳人的也不少,只是,母亲想让自己嫁给皇子。
母亲因为祖父的缘故,下嫁给了一位京城普普通通的五品文官。父亲也姓李,老实忠厚,从不大声说话,走路也规规矩矩。他有股文人的别扭,母亲很不喜欢。
自己大概也知道,母亲喜欢那种孔武有力,率性洒脱的男子,像祖父那样,可她的身份注定不能随性而活。可为何,母亲也不让自己随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