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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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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嫔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宓嫔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福全全然不知娘亲们的官司,只顾着咯咯笑,摆弄挂在她脖子上的平安锁。
“李嫔娘娘。”宓嫔突然开口,“你恨我吗?”
李嫔吓了一跳,赶忙摇头。宓嫔一笑,拉着福全的小手,也轻轻摇头。
假得很,怎么可能呢。
李嫔镇静下来了,看着宓嫔的脸,这张清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好像个精致的人偶。她第一次有了心疼宓嫔的感觉。
“娘娘怎么会这么问?”
“这朱墙太高,琉璃瓦太厚,爱进不来,恨出不去……不是吗?”
李嫔沉默半晌,咀嚼着宓嫔的话,她谨慎地抬起头,想观察宓嫔的脸色。宓嫔向来敏感,轻笑了声道:“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也就明白了。”
“一开始,是恨的。”
“怎么现在不恨了?”宓嫔没想到李嫔会回答,惊诧了一瞬后又没事人一样地问。
“现在臣妾有了福全……寂寞的深宫里,唯一可能的体己人便是皇上。可皇上钟情于娘娘,全然忘了深宫中还有个李恩,臣妾能怎么办呢……臣妾纵是恨娘娘,这么些年也恨累了。福全长大了,渐渐的也能哄人开心。皇上啊,强求不来的,也就不执着了。”
李嫔用她低沉的声音叙述着,低沉的女生格外让人心安,尤其是她的语气中带着释然。李嫔竹简倒豆子般说出了心里话,浑身都畅快不少,且突然觉得,徐素君才是这个深宫里最痛苦的无力之人。爱,把她困在了荆棘笼。
“孙采女也是这样的吧。”
孙采女,就是从前的嘉婕妤,孙嘉。
宓嫔望向窗外,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凉意。
这宫墙真像个囚笼。
她忽然这样想,自己也吓了一跳。宓嫔脸色一变,李嫔跟着心里一惊,以为她要冲孙采女发难。李嫔暗自庆幸,她有个孩子抽身得早,还好没像孙采女那样,做出那种给皇上灌醉强留一晚的举动。
不说醉昏过去的皇上能不能让她怀上龙子,就算怀了,皇上也不会让她生下来。看翌日早上,那天晚上跟着皇上的霍公公的徒弟就被乱棍打死了。最后也确是查出来那小太监收了孙答应的银子,应了她,把皇帝往她那引。
如今孙采女幽居隐茗轩,留了条宓嫔娘娘赏的命,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宫女。此番际遇,机关算尽却愚钝,白误了卿卿性命。
李嫔直冒冷汗,生怕说了什么惹宓嫔不痛快。宓嫔不痛快了,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嫔娘娘,陪本宫去瞧瞧孙采女吧。”
……
隐茗轩的风雪好似格外大,光是站在朱门外,身子就要冻僵了。
宓嫔和李嫔踏进院子,院里屋里都静悄悄的,没个人气儿。院里唯一的桂树枯死得像缢死的老朽,去年夏天,这院里满地残红,今年怕是不会有了。
“红袖,去看看。”
红袖走上前,也是有些害怕,硬着头皮地扣门。没人应门,过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带笑的声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随着阴冷的戏腔人声隐没,宫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
“宓嫔娘娘,好久不见。”一边说话,孙如茗一边推开门。所有人这才看清孙如茗的脸,看清了,也都被吓了一跳。
孙采女面色惨白,眼窝深陷,颧骨高高耸起,原本水润饱满的双唇变得乌紫。她的发髻乱蓬蓬的,发梢已经打结。她只穿着中衣,白绸的中衣上绣了新一半柳叶,衣裳下摆、袖口,还有裤子却蹭上了褐色的污渍。虽然全身上下又脏又乱,眉毛却仔仔细细地描了,眉飞入鬓,形若远山。
“我的眉!我的眉好看吗?皇上,看看臣妾的眉,好看吗?”孙采女突然扑到宓嫔脚边,蜷跪在雪上,感觉不到冷似的。
李嫔被孙采女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叫着向后退。孙采女本来直直地盯着宓嫔,这下,扭头盯向李嫔。李嫔被她阴冷得渗人的眼神看得发抖,眼睛却像被钉住了,怎么也移不开。孙采女眸子里的幽黑越发浓稠,表情都变得扭曲。宓嫔离孙采女很近,听到了孙答应咬得咯咯作响的牙齿。
宓嫔心中打鼓,心道这孙采女怕是要发狂。还未等二位娘娘有什么反应,孙采女便狂叫着向李嫔抓去。
孙采女的面容扭曲狠毒,长指甲有如匕首样尖锐锋利。李嫔被吓丢了魂,喊也不喊,动也不动。宓嫔先一步反应过来,推开李嫔已然来不及,便一个健步侧身挡在李嫔面前。
宓嫔的小臂被划伤了,眼见着,划出触目惊心的一道血痕,还往外冒着血。鲜血滴在雪地上,如白缎上绣着点点红梅。
李嫔、红袖她们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拦在宓嫔面前,叫喊声盖住了孙采女刺耳的嚎叫,反倒把她镇住了。
宓嫔也被吓得不轻,倚靠在红袖怀里,多少有些脱力。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完全吹开了隐茗轩的宫门。宫门大开,宓嫔看见花架子背后露出青紫色的一张脸,那脸怒目圆睁,扭曲肿胀,几乎要辨认不出人形。接着,她闻到了恶臭难耐的酸腐味道。
……
宓嫔再次睁眼,入目的是庆安帝微红的眼圈儿。见宓嫔醒了,庆安帝握紧宓嫔的手,颤声问道:“夭夭,你醒了!可还好?”宓嫔抿着唇,虽睁着眼,却还是神迷意夺之态。庆安帝大骇,这才反应过来,高声呼传太医。那太医额上还挂着汗珠儿,见合好了帐子,三步并作一步,猫着腰地健步到宓嫔近前。
邱太医三指切在一方精美的丝帕上。轻重皆按,脉象已比刚刚昏迷时平稳不少。左右寸关尺皆往来流利,走珠如盘,只是关部尤短数。
“恭喜皇上,恭喜宓嫔娘娘,喜得龙子。”邱太医伏在地上贺道。
“这回确定了?”庆安帝的声音仍有颤动,面上神情喜不自禁。
“回皇上,确定了。宓嫔娘娘左右关脉短数,是为惊魂未定,余悸未平。六脉皆圆滑而停经,着实是有了喜。不过宓嫔娘娘左关稍有细弱,需得补足肝经气血,方可无恙无忧。”
庆安帝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地舒气。他转过头,隔着帐子,柔和地注视着宓嫔,摩挲着她伸在帐外的手。
“夭夭。”他浅笑着,嘴唇却发抖,眼角若有若无地闪烁着水光,“我们要有孩子了。”
庆安帝极力控制他发抖的声线,他好想把宓嫔抱起来,紧紧地抱起来,然后大喊,去城墙外大喊。他会用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爱,去牵起她的手,直到那个小生命的到来。
鸳鸯拿红绳串的玉珠把洒金帐子绑起,宓嫔抬眼,早也泪沾绣枕。她抽出手,双手抚摸着还是平平的小腹。她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冲击着她的掌心,一株温柔的细芽,攀上她的指尖。她垂眸如水,随着双手的轨迹游移目光,瞧,正有个胖娃娃在她手背上叫“娘亲“呢。
宓嫔回想起福全襁褓时的样子。一圈圈的软肉堆成个胖娃娃,嫩藕似的胳膊弯过来又放下去,葡萄粒一样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叽里咕噜地转,最后用细葱般的小手指头握住她的食指……这么可爱的孩子,正在她的肚子里孕育。
她刻意不去想死去的孙采女的丫鬟,那个名叫“红儿”的,也不去想孙采女。
“夭夭,朕已经拟好了旨!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许贵妃。”
贵妃……许素君也许很激动,也许又有些失望……她只是泪眼朦胧的,把手从肚皮上拿起,抓住了庆安帝的大掌。
皇后之下便是三夫人,从九嫔中的顺华晋至三夫人中的贵妃,这原是浩荡的皇恩。许素君,她自己没处说,心里泛着酸涩的合计,自己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
二月,天气转暖,风儿不再刮的人脸疼,而是带这些情人般的小意温柔,若即若离地挑逗大地的胸膛。
红袖这才哄许贵妃睡下,到偏房的窗前一看,才发现天色黑沉沉的,像能滴出墨水。这样黑的天,无端叫人害怕。鸳鸯还未躺下,也只是摘了头花,红袖便端着针线盒子,和一块打好样儿的缎子进来。鸳鸯披散着头发坐着,有些恹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