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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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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延续是一件天昏地暗的洪荒之行。新生由温暖走向清凉,由黑暗走向光明。这个过程是血腥的,不由分说的,而正是其中的危险,让生命的诞生值得被歌颂。
歌颂的,也该是孕育生命的母床。
“有人歌颂我吗?”许素君睁着眼,她想。她此时的用力,不但是为了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更是为了她自己流逝的生命。
“皇子!是个皇子!”
她听见了欢呼,欢呼是给予新生的。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皇子!”
这次的欢呼,是给予孕育了男性的母床的。
“是个公主!”
她有这么听到过吗?没有。当时,她清醒得很,看见了稳婆一瞬间的失望的表情。而这次,这稳婆与有荣焉地高声喊着。
“贵妃怎样?”外头,是庆安帝的呼喊。稳婆欢天喜地地回答:“母子平安!”
许素君累极了,感受到身下濡湿的被褥一点点被清理干净,已然温暖干燥,她终于卸了力。睡去之前,她再一次听到了红袖的声音。
“娘娘,咱们的福满有伴儿了。”
是啊,有伴了。
她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嘴唇干裂得厉害。她低声央着水喝,鸳鸯立刻端来一杯甘甜的水。
“娘娘,好些了吗?”鸳鸯带着哭腔。这姑娘还是藏不住心事。
“怎么了?”
“啊,没怎么。娘娘饿吗,我去叫厨房!”鸳鸯抹抹眼睛,挤出个笑容。
许素君提起嘴角,拍了拍鸳鸯的手:“你说。”
“娘娘……太医说,娘娘……恐怕不能生育了……”说完,鸳鸯哭起来,比许素君还要伤心。
许素君却笑了,她说:“这是好事啊。你知道,红袖会怎么说吗?”提到红袖,她心里还是钝钝的痛。
“她会说,不会有孩子分走娘娘对公主和皇子的爱了。”许素君道。
鸳鸯破泣为笑:“怎么变成娘娘安慰奴婢了!”
许素君腰极酸,自己有些坐不起来。她叫鸳鸯扶着她靠在塌上。
“几日不见,本宫有些念着她做的花露了。叫廿五请谢嫔吧。”
“是。”
霍廿五走到玉宁宫时,花容正向外走。
“花容姑姑,巧了,贵妃娘娘馋极了谢嫔娘娘制的花露,想着请娘娘。”
“本宫正要去呢。”谢嫔带着一个精致的匣子,一看便知其中宝物不菲。
“花容姑姑,露浓同本宫说了,你去吧。”谢嫔对花容说。
霍廿五看向花容:“奴才刚说,花容姑姑怎么先一步出来了,原来是有别的差。”
花容笑着点头,跟谢嫔告退了。
“走吧。”谢嫔道。
到了未央宫,许素君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人,只留着鸳鸯和露浓。
“露浓是本宫从二房表哥手里救下的。”谢嫔挥挥手,露浓将匣子打开,递了过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副青玉的扇骨。
“臣妾觉得娘娘就像这扇骨。”谢嫔将扇骨送到许素君面前,轻轻晃了晃:“剔透玲珑。”
“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
“知道。”谢嫔应着:“花容,她是皇后塞给我的。我忍着她,一个是她家人捏在皇后手里,二个是花容也能成为我手中的剑。”
许素君笑了,摸了摸扇骨,指尖传进凉意:“我要扳倒她。后宅的手段没用,前朝的风,才能吹到凤鸣宫。她倒了,皇后就是你。”
“你呢?”
“功成,身退。”
“二房有这位好皇后,大房忍了不少腌臜事,如今风向也该换换了。不过,他们二房也是有根基的,咱们能做什么?”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骄兵必败。”
“我若放出被皇后紧压一头的消息,再叫大房隐忍退让,二房那几个纨绔公子必定惹出祸事!”
“不够。”许素君眯着眼睛:“皇后的舅舅,孙尚,赵玉林的弟弟,赵擎赫,我记得都在军中任职吧。他们的功勋不够。孙尚要为二房长脸,赵擎赫要为赵家挣爵位,就要多得功勋,就要打仗。”
“没仗打怎么办?”
“事在人为。他若想,仗,可以有。做成,要被你们大房发现。”
“这……”谢嫔心惊肉跳,光是听许素君这么说,就已经冒冷汗了。
“他们要欺君。欺君前还要功高盖主。”许素君语气平淡:“赵玉林,害死了李恩,害死了福全,害死了红袖。你觉得,她会放过你我吗?二房的为人你比我清楚,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是吗?至于赵擎赫,若他不曾做些恶事,便留他一命。有姐如此,已然不幸。”
“可这些事怎么拿来扳倒皇后呢?”
“她的靠山倒了,就没了免死金牌。到时候,你会知道的。”许素君像是决定了什么。
“这些天,你要经常到这来,做出投效我的样子,也要做给花容看。等皇后产子,我会跟陛下求情,给她解禁。到时,她要拿回凤印,我便顺水推舟了。她会知道,许贵妃,斗不过皇后。”
“皇后会信吗?”
“不重要。皇上信,外面信就够了。”
“……打假仗会死人吗?”谢嫔蹙着眉,她想了半天,还是问道。
许素君摇头,眼神里露出温柔的光:“这件事,只要抓住证据,就足够大了。若真到了兵戎相见,我自会应对。”
许素君眼里温柔坚定的光让谢嫔轻而易举地产生了信任。自那日她亲眼看见庆安帝对皇后所作所为的轻描淡写,她终于明白,即使是爱,也不过是他利益面前的沧海一粟。
庆安帝是皇帝,他这样做无可厚非,他是个好皇帝。可惜,他不会有真心人。真心爱他的,没办法在这宫中活下去。
“我记得了。”谢嫔道:“自打进宫,臣妾便没写过家书,最近有了身子,总是多愁善感起来,格外想家。”
“谢嫔妹妹珍重,多去些家书也是好的。本宫乏了,便不留你了。”许素君从容地摆摆手。
谢嫔踌躇片刻,问道:“娘娘,您真的派人跟着那只狸奴了吗?”
“真亦假时假亦真。”
许素君看着谢嫔的身影消失在寝宫,手里紧紧攥着红袖的头发。
“扶我起来。”许素君对鸳鸯道。
鸳鸯知道许素君要做的是“大事”,便不再劝阻,使力将许素君撑起来。许素君颤颤巍巍地下地,提起笔来,斟酌着写下一封信。
等墨痕干了,许素君把信折好,交给了鸳鸯。
“把这封信给廿五,让他把这封信在下次满月宴上交给襄王世子。”
鸳鸯不多嘴,她拿了信封,门外传来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
鸳鸯把信封塞进衣服。许素君重新拿起笔来,在稿纸上写下新故事的开篇。
“陛下。”许素君坐在椅子上,撑着桌子屈膝。
“怎么下地了,快回床上躺着!”庆安帝担忧地看着她,伸手将许素君的身子揽到自己怀中。
他的视角,正巧能看见刚刚许素君所写。
京郊有女红袖,枉死化为山鬼。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上卷已经印刷成册了,署名素君。”
“臣妾,谢陛下隆恩。”
庆安帝将许素君抱回床上,他看着她,目光忧伤又温柔。
“陛下,那日臣妾的话太重了。”许素君掉下两滴眼泪:“细细想起,皇后娘娘大气,才不与臣妾计较,待皇后娘娘平安生产,求陛下将皇后娘娘的禁足解了吧。”
许素君虽这样说,却没什么替皇后辩驳的,庆安帝明白,她在试探他的态度。
庆安帝回忆起孙家老二在朝里的态度,自从皇后有了身孕,那股桀骜难驯的劲儿又死灰复燃了。
皇后娘娘禁足,孙家老二在乾清宫对他说,陛下,不过是御下不严,死了个丫鬟,便让一国皇后禁足,交了凤章,皇家的威仪何在。
庆安帝神色静谧如水,并未说什么。
孙家二房,冥顽不灵的性子。
“后宫之主御下不严,损害的是大乾国的威名。三个月够少了。”
“皇后娘娘素来是个多心的,这凤章交在臣妾这……”
“你担得起。”
“承蒙陛下厚爱。若父亲知道了,一定很欣慰吧。”许素君柔声道。她鲜少提起父亲。许父多年来一个人生活,也无续弦,想来生活也是清苦的,
庆安帝摸了摸许素君的发丝道:“明日,朕便看看岳父。”
许素君被这一声岳父逗笑了,在庆安帝心口闷着发笑。
两人倚着,贪婪地汲取彼此身上的温度。良久,直到这一刻的温存持续得有些凉了。
“朕明日再来看你。”
“恭送陛下。”
未央宫里又恢复冷清。许素君摸了摸泛着凉意的锦被,良久,还是摇摇头。奶娘将小皇子抱来,小皇子亲昵地团进许素君怀里。
新到世上来的小家伙很爱哭。与福满很不同。他们年纪只差了不到一年,不过福满会说话。福满开口早,已经会喊“弟弟”了。
“福满呢?”许素君问。
“同鸳鸯姑娘和廿五玩着。”
许素君点点头。
把手指伸到小婴儿嘴边。他小小的掌心不自觉地握住许素君的手指,许素君心中密密麻麻地泛起柔软的暖意。
如果时间能这样停留……她想。世界上,娘亲最对不起你们。
一个月后,赵皇后喜得麟儿。大皇子刘克的满月宴,二皇子刘正的生辰宴,便在一天办了。
许素君坐在庆安帝身侧,离他很近。赵皇后的禁足自然而然地解了,只不过凤印还是在许素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