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周家小姐和胡家小姐失仪,多亏了谢家小姐谢云月出言相劝……”
谢云月是赵皇后表姐的女儿,算是皇后的侄女。
“就为的这事?”赵皇后示意常嬷嬷说下去。
“谢小姐长成大姑娘了,落落有致……跟咱们贵妃娘娘有几分像。”常嬷嬷余光观察着许贵妃的表情。许贵妃依然平平淡淡地啜饮着白茶,好似说的话跟她无关似的。
“本宫记得姐姐和姐夫若论相貌,可远远不及贵妃妹妹,还能生出妹妹这样神妃仙子不成?”赵皇后掩着唇笑道。
“模样二分像罢了,只是站在那就叫人觉得……像。”
“好了好了,选秀毕竟是皇上的事。揣摩圣意,你有几个脑袋够掉?”
嬷嬷紧着磕头道:“老奴知罪,老奴知罪!”
“下去吧。”赵皇后摆摆手,转过头对许贵妃道:“妹妹,要到时候了,姐姐先去更衣,便不留你了。”
许贵妃行了礼告退,出了凤鸣宫的门,鸳鸯小声嘟囔道:“什么意思啊!”
“像我……”许贵妃长叹一声:“像我不好。”
许贵妃回了未央宫,宫门紧闭,好像隔绝开了一个她自己的世界。
她不是什么妃嫔,不是女人更不是男人……她就单纯的是一个人,没有身份,飞在天上。
她爱她的秋千,荡上天空的一刻,自己似乎长出了翅膀。
她怀了孕,那天之后,庆安帝再没来过。许贵妃也乐得轻松。她不知疲倦地向四方的天的上端看,要看破穹顶似的。偶尔飞过的不知名的鸟会让她泪流满面,哭完,累了,她便卧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枕着风入眠。
玉宁宫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未央宫。如今的玉宁宫是谢云月在住了。皇上极度宠爱谢云月,短短两个月,谢云月位分已到顺华,要尊称声“谢嫔”了。
她才二八年华,活泼可爱,像闯入死气沉沉的宫中的自由鸟。她乐得在金丝笼中舞蹈,皇宫的一切就是她心满意足的世界。
“露浓,本宫进宫也有两个月了,怎么一次都没见到那位盛宠的贵妃娘娘?”谢嫔修剪着花叶,感受向晚的微风:“小厨房准备的花露怎么样了?”
“已经用琉璃瓶子装好了,这就差人送去。”
“不用,本宫自己去。左右今日皇上独寝。”谢嫔接过精致的红木匣子,揭开盖子,里面静静放着食指高的琉璃瓶。她检查一番,琉璃在光下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她像一只小鸟,乘着晚霞,落到了未央宫。未央宫的院子里,中央放着一口栽种着睡莲荷花的青色大缸,左右看去,是两片花圃,只不过秋天来,带走了花朵的生命。
谢嫔很喜欢右边那棵又高又大的石榴树,还有下面的石凳,石凳旁的秋千。
“娘娘,这树据说是陛下为贵妃娘娘栽的。”
“秋千呢?”谢嫔心中发酸。
“秋千是贵妃娘娘自己做的。”
“行了行了,花容姑姑,别一口一个贵妃娘娘的。记住,你是皇后指派给我的,不是跟了她!”谢嫔露出娇蛮的表情,控制不住地心里发闷。
花容神情不变,好像没听到训斥似的。
不一会儿,鸳鸯便笑意盈盈地迎出门来,未央宫上下此时正忙着的,也都赶快来见礼。
“原来是谢嫔娘娘!”鸳鸯揣着笑脸,语气倒也热络:“不巧了,我家娘娘正歇着,今日怕是不能见客了……”
鸳鸯伸出手,红袖便从宫里端出一个红绒布垫着的鎏金托盘,其上放着一根精致的攒珠金丝凤簪。
“这根簪子是娘娘刚入王府时陛下所赐,娘娘说,这簪最配二八年华,赠予谢嫔娘娘最好。”
谢嫔眸子闪烁,让花容接过。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只见簪上细润如羊脂般的白玉珠与东珠交映成辉,托于华彩斑斓的金银缠丝上,精致华贵,凤头栩栩如生,凤羽流光溢彩。
这种样式,是现在豪门贵女、侯爵夫人也未曾见过的。
谢嫔拿在手中,这簪子似乎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花容见谢嫔盯着簪子发愣,不由分说地捧上红木匣子:“这是我们娘娘自己做的玫瑰花露。”
花容的声音传到耳畔,谢嫔这才回过神道:“这根簪子如此精美,臣妾竟看呆了……这瓶花露相形见绌,希望娘娘不要嫌弃才是。”
“怎么会呢。”
许贵妃披着看起来冬天才会穿的雪兔毛的薄呢斗篷,像只遗世独立的鹤,静静地立在门口。
谢嫔忘了行礼,目不转睛地盯着许贵妃看。
谢云月,父亲是吏部侍郎谢朗,嫡亲舅舅是状元郎孙文。从小,谢云月就是在钟鸣鼎食之家生长,孙文没有女儿,所以格外宠爱这个冰雕玉琢的女孩。
她天性烂漫,活泼胆大,却也因着大家族的教养,而必须端着架势,强做淑女。谢云月骨子里有叛逆,也有将近二十年来早成习惯的教养,灵动而优雅,与许素君很像。
这种独特的气质,叫谢云月站在那,就让人想起许素君。
只不过,许素君的素雅并非强装,她不会在无人时卸了姿态。
谢云月不是的,她从小受尽宠爱,她有底气离经叛道,她可以在家人面前落下肩膀,七扭八歪地说,好累啊。她的母亲会温柔地抚摸她的鬓发,说心疼我的囡囡。
所以她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装出来给外人看的样子,居然有人是浑然天成的。
谢云月脸色涨红,促狭不已。
许素君明白。
“旁人都说谢嫔娘娘像本宫,今日看来,是比本宫伶俐的。”许贵妃柔和地扬起嘴角,目光如水:“本宫就不会做这样香甜的花露。”
许素君的话让谢云月没那么紧张了。她的语气那样温柔,一点也不像妃嫔,更像姐姐。
“可娘娘会做秋千。”谢云月眼睛亮亮的。不知为何,她对这位姐姐,虽有嫉妒,倒也喜欢。
“妹妹喜欢?”
谢云月点头。
“那就玩一会儿。”
谢云月没有推辞,拉着花容便跑了过去。她一屁股坐在秋千上,左摸摸右看看。
许贵妃脱下披风,绕到秋千后。
“我推你吧。”她道。
谢云月心底暗暗吃惊,见花容要拦,连连应道:“好啊好啊!”
许素君慢慢将谢云月推高,看着她藕荷色的裙摆牡丹花一样绽开,她玉罄般的笑声飞上天空。
许素君像在看着自己,从前的自己。鲁大哥给她做过一个这样的秋千,后来塌掉了,她自己学着做,做的很成样子。
可惜,她学会了做秋千,那人已经不在了。
今天的夜,没有从前那么冷,那么寂静。又下起了绵绵小雨,好在谢嫔早已回宫。一层秋雨一层寒。未央宫,已经把过冬的衣衫全拿出来了。
“不知怎的,本宫这个秋天,格外怕寒。”许贵妃揣着手炉,小口喝着姜茶。
虽然怀了孩子,仔细小心却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红袖和鸳鸯从不提“仔细身子”的话。
她们两个知道,那晚,娘娘不愿意。
可又能怎样呢?
雨愈发大了,雨滴敲打在轩窗上,像是发了狠,有种要把地挖穿的架势。
“轰隆”一声。
不是雷声。
鸳鸯一个激灵,很快跑出去检查。
“娘娘!秋千塌了!”鸳鸯含着泪水又回到内殿,眼泪在眼眶打转。
许素君像断了牵引线的人偶,身子一顿,苦笑着道:“没事的。左右我现在也不玩了。”
“可是……”鸳鸯蓄着泪,绞着手帕。她见许素君缓缓躺下了,只得止住抽泣,替许素君合好帐子。
待和红袖回了偏房,半躺在床上,她才忿忿道:“谢嫔一来便将秋千坐塌了——”
“不可妄议主子!”
“明明就是!我不在乎……左右不是我主子,管不到这里来!”
“也不知怎么,之前坐两个人都没问题。也许就是到时候了吧。”红袖怅然:“睡吧。明早起来收拾收拾,看还能不能重搭。”
翌日,天还没亮,红袖就起来去院中察看塌了的秋千。不料许素君比她更早,扫了石凳上的水,坐在上面盯着那片狼藉发呆。
“娘娘,还能修吗?”
许素君回过神来,轻轻摇头:“不能了。”
红袖踮起脚尖,提起裙摆,在秋千的残骸边转了几个圈。
“娘娘!这样也是能感受到风的!”
许素君笑着,笑出晶莹的泪花。
风啊,如果可以,带我离开皇城吧!这里的墙太高,这里的天有尽头……
她起身,张开双臂,感受天旋地转,带着露水的湿漉漉的空气钻进她的怀里,爬上她的发顶,裹住她的双脚,慢慢的慢慢的,好似世间再无她半分痕迹。
此时,庆安帝刚刚下朝。他其实每天都绕到未央宫门前,透过紧闭的宫门,望向她。
她不知道。
他无颜面对她。他哪怕再怎么告诉自己,朕是天子,是他的丈夫,也不敢面对许素君那冰冷的眼神。
庆安帝质疑过,自己真的爱她吗?他不确定。那个在竹林里大胆的姑娘令他心动,知道自己是安王时仍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他心动,那张吐咏絮之才的绣口令他心动,那滴直直砸在他心里的倔强的泪令他心动……
而她进了宫呢?她也日日雪碗冰瓯,她的小院也是独一无二的妙趣横生。可他,他就是觉得,进了宫的她,脸上挂着面具,一张温柔的妃嫔的面具。她进了宫,就变得跟他一样了。他见她,好像在照无可奈何的自己。
偏偏,是他让她进宫的。
庆安帝心里涌动着烦躁。微弱的笑声从宫内传出,向掷在水中的石子,搅动得庆安帝的心泛起涟漪。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庆安帝嘴角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轻柔地把手伸向宫门。
“陛下,昨天傍晚,谢嫔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