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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杖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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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责连壮年男子都有些受不住,何况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若是真受了杖责二十,怕是连命都没了。
赵健当然明白,但显然,他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公道。
“草民,只想为我女儿,向官家讨要个说法。”
见赵健如此坚决,登闻鼓使不免叹息一声“罢了……”
他看向一旁的官兵“行刑吧。”
他不明白,为了一个死人将自己的命搭进去,真的值得吗?在他的观念里,在皇城脚下讨生活,活着便大于一切了。
官兵将赵健带到院中,院外已经聚集了城中百姓,各个抻着脖子向登闻鼓院内张望却无一人敢踏足进来。
外面的议论声七嘴八舌,院内,赵健俯趴在木凳上,嘴里紧紧咬着布条,防止他咬舌自尽。
一板子在空中挥出“呼呼”声,又快速落下,赵阳本就清瘦的脸上青筋暴起,脸色开始涨红,闷哼出声。
……
连续几板子下去,赵阳额间散落的白发已然被渗出的汗水浸湿,脸色也不再像刚开始般涨红,而是慢慢转为惨白。
他的手紧紧扒着木凳边缘,因太过用力指尖都开始泛白,嘴里咬着的布条也渐渐从里到外被染红。
北漾顶着烈阳狂奔到院外时,只看见院外围满了人,就连这么多的议论声也盖不过院内板子落在身上沉闷的声音。
她慌乱的从人群挤进去,等她站在院门口,终于看清院内的情形时,她像是也被狠狠打了一闷棍。
但她顾不得其他,提起碍事的裙摆大步跨进登闻鼓院,将行刑的官兵推开“别打了!”
官兵刚想上前训斥,跟随北漾前来的阿因便挡在北漾面前,面无表情的一手握住腰间佩剑的剑柄,仿佛下一刻这官兵敢上前,她的剑便会划过官兵的脖颈,让他身首分离。
官兵有些为难的看向主审的登闻鼓使,登闻鼓使朝他摇了摇头,官兵才拿着板子退到一边。
赵健身上的白丧服已然被血染红了一大片,下身被打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垂着头,合上眼,看着毫无生气,嘴上咬的布条也已然被血浸染。
北漾蹲下身,看着气息微弱的赵健,眼眶不禁泛红,轻轻唤着他“赵大叔……”
赵健听见有人喊他,双眼缓缓睁开,看见北漾的面庞时,涣散的双眼才渐渐清明起来。
他吐掉嘴里的布条,嘴里的血便顺着嘴角流出来,许是身上太疼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姑娘,你来了……杖责,行刑完了吗?”
北漾连忙点头应着“行刑完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赵健咳了几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来,他喘了几口气“不用了……我知道,我活不了了,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们……不能连累你啊。”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北漾见他手中有东西,连忙伸手过去接。
赵健颤抖着将手中的一团东西按到北漾手中,眼眶逐渐湿润“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给你了,这个……是素素成婚前绣的荷包,应该,还值些钱。”
北漾无措的看着他,止不住的摇头“不会的,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赵健缓缓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院门口,他轻轻扬起一抹笑容“我……给我女儿,找到公道了。”
说完,他握住北漾的手缓缓向下滑落,头也猛地垂下,一动不动。
赵健,咽气了。
北漾怔愣的看着这一幕,手上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眼睫颤了颤,一滴豆大的泪珠便砸在了地上,与那滩血水混为一谈,不见了踪影。
人……在她面前死了。
她怔怔的垂下眸看着手中赵健给她的荷包,原本青蓝的荷包已然被血染红了一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北漾缓缓抬起头,看着院外探头的百姓,他们神情惋惜,还有些人叹气,正看着她这边的方向。
人群中猛然冲出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她这个方向跑过来,一个不注意,便摔倒在地上。
刘大娘摔在地上,又马上支起身爬过来,跪在赵健面前的血水中。
她颤着声音,不禁跪在地上痛哭“老赵!素素走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也丢下我啊!”
北漾蹲在一旁,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办法在这场面下,还说着虚伪的“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阳光晃的她有些刺眼,她有些迷茫的用手遮住照下来的光线,却还是能从指缝间穿透。
今日……是个好天气啊。
这般好的天气,是应该和家人团聚。
或许,赵大叔现在已经见到素素了吧,他们应该会哭着抱在一起,幸福的流泪。
北漾用力撑着起身,走到那位审理的登闻鼓使面前,平静的问他“不知大人,准备何时开始调查赵素素的案子?”
登闻鼓使看了不远处负责行刑的官兵一眼,官兵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见登闻鼓使脸色凝重。
他的目光又落回北漾身上,深深的叹了口气“赵健……杖刑尚未清,只挨了十七板子,所以……”
按律,有冤不能自伸者,挝登闻鼓,需受刑杖二十,有司录状奏之。
北漾怔怔的看着他,眉头轻微蹙了蹙“什么意思?他都已经死了!”
他的意思是,赵健就白死了?连为女儿伸冤的遗愿也未能实现?
登闻鼓使也十分揪心,最后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律法自先皇在位时便立下了,受刑不可他人顶替,不可以钱代之,行刑未清,不予受理。本官……也无可奈何。”
北漾已经气到了极点,她双手怒拍面前的桌子,愤慨的指向不远处已然毫无生气的赵健“他已经死了!死了!他一条命,难道还不够三板子?!这就是你所说的律法吗?!”
登闻鼓使沉默的摇摇头“女公子,本官也于心不忍,但官家只按规矩办事,何况你也瞧见了,外面那么多的百姓,难道还要本官徇私枉法吗?”
北漾厉声反驳“登闻鼓设立之初,便是为冤者击鼓上闻,通下情,抚民心。受刑不过是为了避免百姓胡乱击鼓,扰乱官家办公,何曾成了法度之重?”
还不等登闻鼓使辩驳什么,不远处痛哭在地的刘大娘便发现了不对劲,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脚步缓慢的走过去。
她顶着一双哭的红肿的双眼,看了看北漾,又颤着声音问那登闻鼓使“大人,我女儿的事,可否重审了?”
听她这般问,北漾紧攥着手中染着血的荷包,拉住刘大娘的胳膊,率先打断了登闻鼓使的话,朝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大娘,大人已然应允了,您好好保重身体,素素的事……想来不过几天便能查清了。”
刘大娘的眼中亮了亮,转头又惊又喜的看向登闻鼓使“大人……真的吗?”
那登闻鼓使复杂的看了北漾一眼,半晌,才朝刘大娘轻轻点了点头。
北漾怕他再多说什么,又拉了拉刘大娘的衣袖“大娘,您也累了,我先送您回去休息,稍后我很您一同为赵大叔下葬。”
说着她便给了阿因一个眼神,阿因走过来,一手扶着刘大娘“走吧。”
刘大娘看了二人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北漾淡淡的朝她笑了笑“路上慢些。”
她看着刘大娘年迈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何时……律法成了草菅人命的工具?
登闻鼓使叹息着看着北漾,不理解她的做法,好心提醒“你这般瞒着她没用的,案子不予受理,她迟早会知道的。”
北漾回过神,平淡的和他对视“大人不受理,但我会亲自查的,总会给死者一个交代,让他们安息。”
她总不能让赵大叔送命。
登闻鼓使上下打量着她,面前这位姑娘看着衣着华贵,言谈举止得体自如,是大家风范。
这是他想不明白,这般女子怎会和那老妇人他们一家有接触?
他试探性的问道“不知这位女公子,家可在京城?”
若是同那老妇人家有些亲缘,这女公子家又不属京城,那便说得通了。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京城的达官显贵为何会结识平民百姓。
留在京城的官员大多都是京城的官家子弟,远赴京都赶考入仕的官员大多都被派遣到了别地,很少有留在京城的。
北漾明白他想问什么,倒也不用瞒着,她倒是想看看,这位为民洗刷冤情的登闻鼓使,可会为权贵折了腰。
“家在京城,父亲和兄长都在朝为官,父亲为镇国正一品丞相,兄长在职正一品刑部侍郎。”
北漾一双眼眸冷冽的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不知,大人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为赵素素一案,翻案审理?”
话音刚落,便见登闻鼓使面色铁青,神色满是震惊,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到这姑娘有些家世,未曾想到这姑娘家世这般大啊!
镇国丞相谁不知啊,就连面前这位女公子都是名满京城,这般才女,怎就插手此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