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霍】繁星》长空asakori

69、谁来爱我

　　霍汶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陪容祖儿睡觉，是在她乱吃减肥药导致失声的时候。
　　对于任何一位歌手来说，声音都是他们的宝藏，正式出道不过短短一年多，便遇到失声这样的难题，这怎么能说是坎坷，简直就是陡然被推到面前的断崖。
　　年轻的经纪人一开始是生气，当时她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使老板同意捧这个其貌不扬的新人，不过是看着她听话，心软她对这一行的进取心，才想要在她身上赌一把，可原本是闪光点的单纯心性，在一定的状况下，又会变成致命的缺点，讲了多少次成名路要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听话的小朋友却独独没有听这句最关键的话，别人一骗，便要跟着走，想要去寻一条看似诱人的捷径。
　　然而生气也不过是一瞬间，休养不了几天就又被安排去录音的小容打来电话，万事缠身的霍汶希本没空去接，但真的接起来却又放不下了，电话里还没说话就开始哭，抽抽噎噎的声音从手机信号中传来，把经纪人的心越揪越紧。
　　“我录不了音……”电话里的声音断续而脆弱，“我唱不了歌了……Mani……我唱不了歌了……”
　　什么怒气都像是被融化在一片海洋里，霍汶希把手机攥得紧，平时能言善辩，此刻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电话那边的声音沙哑得要命，霍汶希恍然想起来，这个一向老实听话的小朋友会选择走一条捷径，其实是有原因的。
　　小容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亮相就是冠军，年轻又骄傲的心性却在一次一次被拒绝中磨灭掉，辗转到霍汶希的手里时，那种进取心里也多少带上些恐惧。第一次见面，小容就在经纪人的话术下坦诚了被父亲抛弃的事，她是很平静地讲出来的，可那些仿佛不在意的桩桩件件，其实也都在她幼小单纯的心里埋下忧虑的种子，过早承担家庭重任的孩子，明明是会更加珍惜自己用来工作的本钱，也会更加患得患失。
　　所以当第一张唱片就卖了10万张，终于使老板也对她有所改观，霍汶希反而有些隐隐的担忧，她得到这一切，意味着将来必须要做得更好，才能够勉强维持这一切，只是小朋友的忧虑心思那时还被掩埋在极度的兴奋底下，而霍汶希暗暗告诉自己，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事不随人愿，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那天工作到很晚，桌上摆着小容的行程表，冉冉升起的新星是不配有假期的，老板似乎也听说了录音室里的事情，刚问过经纪人是否需要调整资源分配，尽快培养一个可以随时顶替小容的新人，霍汶希只是敷衍，说再观察考虑一番，听听医生的专业建议比较好，但医生的专业建议其实已经同时摆在她的案头，上面写着容小姐的嗓子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如初。
　　半年时间……
　　半年时间都足够她打响一个Twins的招牌了！
　　各方混战的千禧年，娱乐圈瞬息万变，半年……哪个娱乐公司耗得起半年！
　　其实很好取舍，老板的建议就是最中肯的，但霍汶希每每想起第一次见那个孩子时，小容投注在她身上信任又期待的目光，便知道自己从未考虑过这条中肯的道路。
　　“Mani，你跟我说实话吧，阿祖是不是……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很晚了，金凤给她打电话来，霍汶希那段时间的手机一直都是占线的，来来回回讲的多是这位刚刚成名就险些要跌落的新星，今天连小容的妈咪也打电话来，大概是小朋友在录音室崩溃后回去告诉了妈咪吧。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霍汶希向后仰靠在厚重的老板椅上，她连助理都赶走了，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平时忙忙碌碌的一整层楼便只剩下了她，透明的玻璃房间，明明白白地映照她所有心性。
　　“不会的。”霍汶希沉吟了很久才说出三个字，却足够坚定，于是电话那边不问了，沉沉的夜里，听见电话两边几乎同时的叹息。
　　“Mani，如果真的到此为止了，我……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希望你还能继续与阿祖做朋友。”金凤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不听话的艺人家属没有什么立场对经纪人提要求，但有些事不是霍汶希一两声坚定的判断就能决定的，她必须要讲一讲，“你跟以往的经理人都不一样，你在阿祖心里的位置也早已站定了，她在我面前常常都讲Mani的事情，说Mani今天虽然骂了人，但很多话是为她好的，说Mani今天难得又夸了人，夸的是我……比起找到一个可以长长久久倚仗下去的工作，在我看来，阿祖其实更需要一份可以长长久久持续下去的感情……”
　　黑夜压得人要窒息，仿佛眼前已经看得见那个小朋友总是躲起来哭的瘦小身影。星星刚刚发出微微的光亮就要消逝了，难道真的就做一颗流星吗？霍汶希仰望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没答应什么，只是对金凤说：“我过来一趟吧。”
　　“要……谈什么吗？”电话那边的金凤很意外，“阿祖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卧室，我也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不用叫她，我过来就好了。”霍汶希说着便把桌上摆着的烦心东西全收到一边，推开椅子起身来。
　　这种时候……她一定睡不着吧？
　　卧室门开的时候，床上没有身影，霍汶希望见抱着膝靠着墙坐在窗帘边的人，金凤叹了口气退出去把门带上了，霍汶希没喊她，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去，站在小容身后，俯视着在无人处暴露的脆弱无助。
　　小容没有回过头来，事实上她连窗帘也没有拉开，像是怕见到外面的霓虹灯光，宁愿待在不见光的角落，细瘦的手臂紧紧环住身子，徒然地想给自己一点温暖。
　　心里在闷闷地痛，想一万次不如见上一面，霍汶希想，自己似乎更喜欢小朋友在舞台上神采奕奕的模样。
　　那是她亲自发掘的新人，是她一眼就挑中的女孩。
　　是恒星是流星，都是她的星星。
　　霍汶希什么也没说，慢慢俯下身子靠近她，然后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小容似乎已经感觉到她来了，被拥进怀里的一刻，身体禁不住轻轻颤抖，向后依偎在霍汶希怀里，又紧紧地攥住霍汶希抱她的小臂，第一句却是问她：“合约到期是不是就不再续了？”
　　她在害怕。
　　“你最后一次来看我吗？”真不知道应该为她的仪式感感到高兴还是难过，小容说话的声音也是哑的，她觉得自己除了唱不了歌之外，也不太会讲话，“以后还可不可以来公司找你？你不会还在生气我不听话吧？我也气我自己怎么做这种糊涂事，但是……”
　　一声哽咽，小容想要抓紧时间再跟她聊聊天，哪怕是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也总觉得要失去。
　　她要这样的安全感，是妈咪没有办法给的。在所有人都对她失去信心的时候，霍汶希作出违背职业逻辑的选择。
　　“没事，不用害怕。”手臂被她攥得有些疼，但霍汶希没有躲，很笃定的声音沉在深夜里，“有我在。”
　　霍汶希记得，简短的两句话说完，怀里的人便再也忍不住，带着一点被爱的惶恐和一些小孩子的心性，回身便把她抱住了，然后一言不发地让眼泪浸湿她的胸膛。
　　霍汶希一直很无奈的是，在成为安全感的那一刻起，也便成为了会失去的那一种深深担忧。
　　怀里的人比二十年前长大了，却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蜷成很小一团，拥上去的那一瞬她的呼吸是颤的，霍汶希猜她醒了，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回头扎进她的怀里。
　　依然眷恋，依然不舍，只是也会隔着蒙蒙的距离了。
　　这是她想要拥有的一种成熟关系，但真的实现，却又让人无力得很。霍汶希只得自己收紧了手臂，她记得那一次之后，容祖儿每一次受挫都有她在身边，陪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难越的关口，也抱着她捱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长夜。
　　江映蓉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霍汶希正在去开夜会的路上。电话那端汇报得很清晰，霍汶希有点满意自己找的这个眼线是靠谱的，又想起来容祖儿与她吵架时戳穿她这种不健康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祖儿好像没有Mani姐你想象的那样脆弱。”江映蓉说，“她坚强得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去关心她，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在练舞，并且跟我说，要把舞步记到梦里，以期明天小考能够拿到一个好成绩。”
　　霍汶希怔了很久才回话，却也只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Mani，你会觉得祖儿像一个小朋友，或许是因为你看着她从小长大，但时过境迁，我会觉得她是一个心性成熟的好队长。”江映蓉叹了口气，说到机械的汇报之外的事情，“成熟的队长都会把队伍利益放在第一位，她的管理方式，也有助于让大家群策群力地去做事，有难题总是她站出来帮大家解决，作为队伍的一员，我会很庆幸我有这样的队长。但人心叵测，并不是用真诚就能换来真诚——这些道理她不一定就不明白，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我不了解，但能成为天后的人，路一定不会走得一帆风顺——然而她依然会对这个世界抱着美好的幻想。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人了。我要怎么表达？我很敬佩……或者说，我很羡慕她。”
　　以往听到有人夸奖容祖儿，霍汶希总是骄傲得像自己也被夸了一通，可江映蓉的肺腑之言让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那片人人羡慕的小花园，她一直想要保护，却又一直保护不好。
　　“她睡了吗？”看看车上的电子钟，霍汶希问。
　　“应该睡了吧……”江映蓉不确定，“刚才我走的时候也劝她早点睡来着。”
　　这种时候……她也一定睡不着吧？
　　霍汶希知道，不去看一眼，自己恐怕也睡不好。
　　于是一个电话取消了夜会，吩咐司机前方调头，又一次打破规则界线，独自到集体宿舍去了。
　　好像又瘦了，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瘦，呼吸只是一颤便又渐趋平稳，霍汶希猜她醒了，却也怕她真的醒了回头，怕她问感情到了期是不是也不再续了，如果是一双亮晶晶的泪眼，那经纪人除了投降什么也做不了。
　　“妈咪……”
　　怀里传来那一声呢喃，轻轻拂在霍汶希颤动的心上。
　　尔后便只有交缠的呼吸声，霍汶希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抱着她的时候，就不住地想每一次抱着她的感觉，不很刻意地去想，一幕一幕就像梦境。
　　又在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及时收回被压得发麻的手，眷恋不舍地拨了拨酣睡小朋友的头发，掖好被子出去。
　　迷糊的脑子要被清晨冷风一吹才终于醒了，还没有人这么早起，霍汶希钻进车里，很快地离开了这本不该她来的选手宿舍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