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曾嫒歌

8、08

　　贺明昭再回到学校是一周之后。他走进教室时，同学都投来探寻的目光，有人想凑过来询问贺大学霸怎么这么久没来，但在看到贺明昭胳膊上的黑色袖标时又噤了声。
　　许嘉望走到贺明昭课桌边，拿着很厚的一沓试卷，拍在贺明昭桌子上，“你不在的时候发的试卷。”
　　“谢了。”贺明昭接过试卷，拿在手里一张一张地翻看，“怎么这么多？”
　　“谁让你赶得这么不凑巧，马上模考了你不知道？”许嘉望从那沓试卷里抽出来几叠格外厚的，“这些可都是咱们老班留的。”
　　贺明昭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一股脑全丢进课桌里，许嘉望看着他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丝毫没感到意外，“不过咱们昭哥确实也不缺这几套题做，本来就是咱们市高的大天才，说真的，昭哥，有空你还得给我讲讲题，马上就模拟考试了。”
　　贺明昭瞟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少贫嘴。”
　　“是是是，”许嘉望适时地停止玩笑，正色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贺明昭回忆起后来的事情就觉得头大，他叹了口气。
　　许嘉望问：“怎么了？你哥留下的东西有问题？难怪你要处理这么久。”
　　贺明昭没说是也没有否认，许嘉望就当他是默认了这个说法，两个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贺明昭不愿意和许嘉望谈这件事的原因，其实和南予有关。
　　贺云谦的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徐久叫住南予和贺明昭，说要有事要和他们聊，顺便开车送两个人回家。
　　三个人先是开车去了贺家附近的一家饭店吃饭，忙活一上午，三个人坐下时早都过了饭点，虽然店里没什么人，但徐久还是选了包厢。等菜的间隙，徐久有些为难地搓了下手，很是开门见山地说：“其实今天也不是要聊什么别的事情，主要是贺总的股份和财产问题。”
　　南予这会情绪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他点点头，“你说，徐哥。”
　　南予对徐久的称呼多年没变过，此刻徐久想到接下来要跟南予说的事情，只更加觉得对不起他。无论是哪种关系，在最具体的利益面前都面临考验，徐久其实自己也不想做这个恶人，但除了他没有人更有资格坐在这里和两个人聊这个话题。徐久的视线转到贺明昭身上，少年的眼神很平静，事实上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很平静，这样的眼神让徐久觉得镇静下来，他飞快地在大脑里捋顺思路，还是想尽力说得委婉一些。徐久缓缓开口：“我整理了一下贺云谦的资产状况，他名下有两套房产，一套是你们居住的，另一套目前在出租，此外公司方面，贺云谦个人持有35%，在公司股东里持股比例最高。”
　　说到这里徐久顿了顿，“由于事发突然，根据我这边的了解，南予你并没有和贺总签任何关于财产继承相关内容的文件，所以，这些遗产全部由他的弟弟贺明昭继承。”
　　南予和贺明昭都没说话，空气突然安静，徐久舔了舔下嘴唇，继续说：“虽然贺明昭还没到十八岁，但现在距离这个时间也只有不到一个月了，恭喜你，昭昭，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好像不太合适，但是你哥给你留下的财产完全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贺明昭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开心，他看着南予绞在一起的手觉得不是滋味，他问：“那他呢？贺云谦给他留了什么？”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徐久知道贺明昭指的是坐在一旁的南予，他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几个股东商量了一下，会以公司的名义给南予一份补偿金——”
　　“这不公平。”贺明昭打断徐久，他站起来，桌子上的茶杯晃了晃，水差点从里面洒出来，眼睛里少见地带上了不解和愤怒，“他和我哥是什么关系你们其实都清楚，为什么贺云谦死了他什么都得不到？”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徐久苦笑，他微微起身向前坐了一些，准备跟贺明昭更详细地解释。
　　还没等他开口，贺明昭笑了，他俯视着徐久，问：“还是，这本来就是贺云谦的意思？”
　　徐久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怎么可能去问一个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明昭！”一直默不作声的南予却终于开口，他的语气严肃又认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贺明昭，一字一顿地命令：“坐下。”
　　贺明昭不解地看向南予，那双眼睛里有失望，有哀求，但好像还有更多东西，他感觉自己看不懂南予的目光了。贺明昭不想跟南予僵持，他深吸一口气，对徐久说：“……对不起，我去上个厕所。”
　　贺明昭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贺明昭倒吸一口气。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了。
　　明明付出最多的是南予，为什么什么都不留给他？为什么受益人偏偏是自己？可惜贺云谦已经化成了一捧灰，要不然贺明昭肯定要揪着他的衣领狠狠扇他几巴掌。
　　这就是贺云谦为南予做的？
　　把一个正值大好年纪的成年人带回家，毫无怨言地帮他照顾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子，南予到底得到了什么啊？
　　贺明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住想要砸掉镜子的冲动，他擦干自己的脸，将浸湿的纸团丢进垃圾桶，回到包厢。
　　贺明昭站在包厢门前，听见包厢里南予和徐久在聊天，徐久说：“南予，你知道我们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我们的朋友，大家都希望你别太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的。”南予听起来平静又无奈，“贺明昭他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这个时间出事，难免他情绪激动。”徐久喝了口水，“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贺云谦都走了，等贺明昭上了大学，你不就自由了么？”
　　“是啊，到时候我就自由了。”南予重复着徐久的话，他说得很慢，语气很是惆怅，贺明昭等着南予接下来的话，但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门外传菜的服务员从楼梯走上来，贺明昭连忙走进包厢。这顿饭吃得很是别扭，贺明昭每样都吃了几口就不再动了，南予看着他，叹了口气。
　　吃完饭，三个人一起出了门，徐久向两个人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南予点点头，“辛苦了。”
　　徐久坐进车里离开，南予朝贺明昭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贺明昭愣了一下，然后迟疑地牵住南予伸过来的手。两个人路过楼下的便利店，南予问：“要不要再买点东西吃？”
　　“不用了吧。”
　　“刚才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家里没有饭，晚上会饿的。”
　　贺明昭还是摇摇头，南予妥协，牵着贺明昭的手走进单元楼。南予放开贺明昭的手，上前一步去按电梯，贺明昭感觉自己的手心出了汗，再攥紧时好像还能感觉到南予那只手的触感，等电梯的时候，贺明昭问：“嫂子，你甘心吗？”
　　什么都没得到，你甘心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了，南予没想到贺明昭会这样问，更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沉默的时候，电梯到了。
　　电梯缓缓上升的时候，南予看着电梯墙壁上自己和贺明昭的倒影，说：“昭昭，或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其实我和你哥在一起，其实也不是为了要得到什么，我爱他，所以愿意实现他的愿望。”
　　南予扭过头来看了贺明昭一眼，发现贺明昭身体侧向他，低着头，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他继续道：“你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安健康地长大，现在他看不到了，没关系，我会代替他，亲眼见到你获得你的幸福的那一天。”
　　电梯发出到达楼层的提示音，贺明昭的身体随着电梯轻微地震动，他跟着南予走到家门口，看着南予开门，他的背上浮出了一层汗。
　　门咔哒一声开了，南予推开门，正要进门时，贺明昭突然叫他：“嫂子。”
　　南予没回头，“怎么了？”
　　少年的脸一半隐匿在阴影里，他站在原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