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曾嫒歌

12、12

　　如果不是许嘉望提起来这件事，贺明昭几乎快要不记得那一天了，说起来也巧，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黄昏。
　　许嘉望那会儿刚交了新女友，正是腻歪的时候，上学放学总要一起回家，贺明昭不愿意当电灯泡，在接连几天婉拒了许嘉望一起回家的邀请之后，被许嘉望和他的女朋友堵在了校门口。
　　“干嘛？”贺明昭停稳自行车，双手离开自行车扶手，一只脚踩在地上，直起上半身问。
　　许嘉望和他的女朋友对视一眼，“干嘛不等我们一起走？”
　　“看你们秀恩爱？还是算了吧。”贺明昭冷淡地拒绝，扶住自行车准备离开。
　　许嘉望手疾眼快地控制住车把，阻止贺明昭，“是不是兄弟啊？我们打算去你家小区门口那个书店买新练习册，昭哥行行好，一起给我们推荐下。”
　　贺明昭看了许嘉望几秒，才放松了握着车把手的力度，“好吧。”
　　三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说的是许嘉望，笑的是他女朋友，贺明昭充当许嘉望的话题工具人，但一进书店，许嘉望就噤声，这里是贺明昭的主场。
　　贺明昭问了两个人想要的学科，给他们各自做了推荐，他自己也顺便买了两本数学练习册。在门口等着结账时，贺明昭看见贺云谦的车停在门外。
　　贺云谦在跑一个挺重要的项目，一个星期里连着跑了三四个城市出差，车一直停在公司，因此贺明昭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就知道是贺云谦回来了。
　　似乎是因为注意到自己的弟弟和同学从书店里出来，贺云谦放下车窗，探出头来叫贺明昭：“昭昭！”
　　贺明昭没办法假装没听到，他停下脚步，像是刚发现贺云谦在那里一样，“你回来了啊，哥。”
　　贺云谦的视线转向贺明昭身后的许嘉望和许嘉望女友，“你们是昭昭的同学吧，我是贺明昭的哥哥，你们一起来买书吗？”
　　“原来你才是他哥哥，我还以为……”
　　许嘉望没有继续说下去，举了举手里装练习册的袋子给贺云谦看，“多亏昭哥帮我们选书，帮了大忙。”
　　贺云谦平时对贺明昭的校园生活没什么接触，赶巧碰到这么个时机，几个人在路边多聊了两句，没过多久，贺明昭听见不远处传来南予的声音。
　　“小昭？”
　　南予穿着浅蓝色的针织外套，浅米色的裤子，手里拎着包，还有刚在市场买的菜。南予的长相不显年龄，穿这身衣服总是被误认为是帮家长买菜的高中生，因此每次去给贺明昭开家长会或者其他比较严肃的场合，他都刻意选一些比较正式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不靠谱。
　　在看到贺明昭之后，紧接着南予才发现贺云谦坐在车里，他十分惊喜地走上去，“你怎么回来了？中午不是还说要过几天才回来吗？”
　　贺云谦朝南予笑，“临时取消了，不过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他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对南予说：“上车吧，正好一起回家。”
　　南予说好，没有半点犹豫地上了贺云谦的车，贺云谦看着南予在副驾驶上坐好，转过头发现贺明昭在盯着他们，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昭昭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贺明昭的视线越过贺云谦，从那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南予的手，被贺云谦隐秘地攥在掌心里，然后缓慢地十指相扣。
　　贺明昭收回视线，对贺云谦说：“不了，我和他们再学一会儿再回去。”
　　身后许嘉望和女朋友对视一眼，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震惊，但贺明昭说要跟他们一起学习，这是个好机会，他们也不想拒绝。
　　贺云谦的车开进小区之后，贺明昭转头看了一圈，最后望着旁边的咖啡店对面面相觑的两个人说：“去坐一会吧，我请。”
　　三个人真的坐下来学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许嘉望的女朋友接到电话说要回家。许嘉望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女朋友，转头看向贺明昭，贺明昭右手拿着笔，另一只手的指尖在一道题的题干上点着，看起来像是在思考，视线却桌面的空白处放空。
　　许嘉望在桌子上敲了敲，贺明昭才抬起头来看他，许嘉望嘲笑他，“干嘛啊？突然说要一起学习，坐在这儿又心不在焉。”
　　贺明昭瞪了他一眼，“做你的题。”
　　许嘉望不接招，“宁可在这当电灯泡也不跟你哥他们回去，你该不会是喜欢漂亮哥哥吧？”
　　许嘉望当然只是随口一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贺明昭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几秒，才遮遮掩掩地说：“别瞎说。”
　　许嘉望心想，糟糕，猜对了。
　　贺明昭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只顾得上在许嘉望面前将自己的喜欢粉饰起来，从来都没考虑过贺云谦是怎么看自己。既然许嘉望这么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发现，那狡猾如贺云谦，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吗？
　　最糟糕的是，这件事情已经死无对证，贺明昭不可能再把贺云谦挖出来问一个答案。
　　如果说从那个时候起，贺云谦就已经察觉到贺明昭那已经冒出芽的感情，那么他那些充满占有欲的举动是在向贺明昭表达什么呢？
　　其实贺云谦并不需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南予并不清楚，但贺明昭是知道的，他们兄弟的关系从来都没有那么和睦。贺明昭是在贺云谦的故事里长大的，短暂的17年人生里，他都在或被动、或主动地与贺云谦做比较，在他这个年纪，贺云谦做了什么，他应该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比贺云谦更出色，贺明昭长出了莫名的胜负欲，自然到这场较量的裁判都已经离席，他自己主动接替裁判的位置，审判自己和另一位选手。
　　他们明明是亲兄弟，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休止的较量，而最令贺明昭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这17年来唯一觉得自己超过贺云谦的时刻，不是自己又考了第一名，也不是在贺云谦参加过的竞赛里拿了更好的名次，而是亲耳听见贺云谦出柜的那个夜晚。
　　那一天，贺明昭回到书桌前，拿起笔都觉得无比轻快，比平时少用了二十分钟完成日常的学习任务计划。六年后，贺明昭那点残存的优越感在见到南予的第一面时就土崩瓦解，直到那一刻，贺明昭亲眼看见，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哥会爱上一个男人。
　　但紧接着，贺明昭就理解了另一个事实。
　　南予是不会爱贺明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