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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回都 ...

  •   “清竹的伤,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句疑问是折磨人心的诅咒。
      ……

      “如此连番攻势之下,他必死无疑。”
      “若是没死呢?”
      “这……他只是肉体凡胎,又不是神人,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么多陷阱?”

      越锦书踏进府门,国师府一如既往地安静,但今夜这安静之中似乎有了点不同,他快步穿过前阁,往师尊的卧房那边去,果见卧房里亮着灯,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自然不可能是师尊突然还魂到世间,坐在房间里的是许久不见的练清竹,他面前放着一个锦盒,正从盒子里取出点心来吃。
      越锦书僵立在门口。
      “师尊说虞地的点心别有特色,我便托人买了些来吃,味道果真不错。”练清竹一如从前,很轻松地说着这些话,似乎他面对的不是致他走火入魔差点身死的人,而是一直对他爱护照应的大师兄,“尝尝吗?”
      可他不会再唤越锦书为师兄了。
      越锦书没有说话。
      那么练清竹只好说话:“师尊是怎么死的?”
      越锦书的眼皮又跳了一下,温雅君子的面皮都快保持不下去了:“你怀疑我?”
      他艰难道:“……不是我。”
      练清竹:“是你让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都不影响我恨你。
      越锦书僵住,脸色像死人一样。
      练清竹只自顾自说道:“经过虞州时,我跟项前辈见了一面,言谈间她似乎觉得你我之间有误会,这三年来,你随时都可以去取走我的性命,你若出手,项前辈和仙医都拦不住,你却没有去呢。”
      越锦书道:“我并不想你死。”
      “是吗?”练清竹其实不太能完全品味到这盒点心的美味,他的舌头还迟钝着,可他还是坚持吃了下去,因为师尊曾经买给他的那盒他赌气没有要,“是不想在她们面前破坏你多年来的形象吧,你比秦度还要在意这些,怎么?你不是觉得他们都背叛了你,星河谷那一次,连拜遥和镜心澜的性命你都不在乎的吗?所以是可以要他们死,但决不能让他们对你失望?你真可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说出真话?”
      人都是矛盾的,越锦书无法解释自己的感情,他对义弟义妹的矛盾心理正如他曾把练清竹当亲弟弟看待、却又控制不住生出妒意一样,复杂难解,而且一旦立场不同,很多选择也都会大有影响。
      或许不止是矛盾,还有扭曲,一念可成魔,谁又能把握到“魔”的心思?
      练清竹的眼睛明明看不见,却莫名看透了他这个人。
      越锦书看不透他,神色已经控制不住,越来越难看:“你来找我报仇?”
      练清竹微微弯了下唇角:“我还是个废人呢,怎么敢跟已经独掌神祇宗大局、又位列武道宗师的越大侠寻仇?”
      越锦书绷紧了嘴角,想起了他曾在太子面前羞辱练清竹的“废人”二字,他原本以为那时候练清竹已经五感尽失,没想到竟然听到了,那现在呢?练清竹出现在他面前是要做什么?答案或许显而易见,可他猜不透练清竹会如何行事。
      这个人还是那般飘忽不定,谁也摸不透他,他看似单纯,却有城府,你以为他心思深,又会发现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天真。
      只是如今“天真”之上笼了一层阴霾,透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越锦书到底还是后悔了,他后悔在定危楼上对练清竹动了手,也后悔三年后对他动手太晚,让他恢复成如今的模样……其实即便有项柔和束流觞在,他要在不让这两个人察觉的情况下杀人也不是毫无办法,可是当初看到练清竹那般惨样,又想起师尊临终前试探的话语,他便犹豫不决……他的确是一个矛盾又扭曲的人。
      其实现在也不晚。
      他掌心里涌出真气。
      “你都惧怕些什么?”练清竹将吃完的点心盒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拿起木棍走到越锦书面前,语调仍是轻飘飘的,“神祇宗的势力已经遍布的那么广,你没有出手,你的人却不少呢,那么多高手都愿意听你的话,当真是好手段啊,璇玑阁到底为何破坏百草林中的阵法?那个叫孔恨江的,他还好吗?”
      越锦书脸色骤变。
      “一路从百草林回到帝都,当真是不容易,你手中掌控着那么多东西,若你肯专心对付我,或者专心去盯着西征将归的那两个人的性命,一定可以成事,可惜你太贪心了,总是不想让除你之外的人好过。”练清竹慢慢道,“或许你最不想看到的是我好过,可我只是想活着罢了,越大侠,能否饶我一命呢?”
      越锦书已经忍不住出手。
      “大公子?”注意到国师卧房这边有动静的弟子跑过来查看,看到练清竹,露出疑惑,“少宗主?您回来了?”
      越锦书抬起的手掌就这么僵在了半空,终究没能当着国师府弟子的面打到练清竹身上去。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应该说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嗯,回来看看师尊。”
      练清竹越过他,离开了师尊的卧房,离开了国师府。
      越锦书回头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划过神秘的冷光。

      夜里的长街极是安静,木棍一下一下敲在地上的声音显得突兀而诡异。
      但有风动。
      飘逸的身法属于每一个神祇宗弟子,能把神祇正心修到第四重在江湖上就可以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被派出来追击的人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某些人表面上要保持体面与宽厚,暗地里却放心不下,自涉水殿孔恨江开始,一路上都在遣人试探,甚至不惜给中镇总兵施压,想把他杀死在帝都之外,可终究没有人能试出真实。
      他恢复了多少?他重修神祇正心了吗?他修到第几重了?
      当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出手。
      走在长街上的人看似眼盲身残,却曾是整个神祇宗实力最强之人,他也是大国师从未否认过的少宗主。
      他们虽是遵从大公子的命令,可若要对少宗主出手,还是很难做到的。
      “都不敢动手?”练清竹道,“神祇宗已是当世第一宗门,无数门派都要俯首依靠其下,怎么却都是这般胆量?你们靠什么位居武道第一?只依仗权力吗?”
      这话出口,追击而来的大部分人更是进退两难。
      也有人终于绷不住了,想要出手一试。
      四五道飞影袭向长街上的年轻男人。
      木棍在地上点了一下,一股如风轻盈却又无法靠近的气浪铺展向四周,如海浪汹涌。
      几人皆被卷起,撞开,落在地上,再不敢靠近。
      练清竹轻笑了一声,慢慢行入夜色。

      “你知道如何报复一个人吗?”
      “杀了他?或者……让他身败名裂?”
      “不,把他最想要的东西摆在他面前,又让他永远无法触及。”
      如此他才会痛苦。

      练清竹的眼睛恢复的最慢是当初被砸到脑袋伤到了某处神经的原因,其他的嗅、味、触、听等知觉在仙医的医治下都在疗愈之中,尤其自他神祇正心重修之后,两方努力之下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而耳朵是恢复的最好的。
      以他的功力,就算眼睛看不见,也不必时不时依靠着一根木棍来行路,只是他清楚自己的臭德行,走着走着心思很容易飘远,一不小心就要撞墙,所以还是有根棍子方便一些。
      他离开热闹的人世太久,因此就跟当初一样,哪里都想听一听看一看,暂时看不了,那就格外用心去听,从百草林到黎都的一路皆是如此,即便波折万千,也还是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到了黎都也没闲着,去他从前常去的那些街巷转悠。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久违地体悟红尘,还是想要排解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思念与痛苦。
      没错,终究还是觉得痛苦了。
      晋离按喻尺夜的吩咐给练清竹准备了一个小院让他住着,喻尺夜应该还有两日才能抵达帝都,一时无聊,练清竹便去末林坊那家熟悉的酒馆喝酒,顺便做琴师,这里的酒都是他取名的,喝起来比别的东西都更有滋味。
      当下帝都里的所有人都很忙碌,忙着庆祝西境战事的大胜,忙着迎接大黎的功臣,太子想必也很心焦,一时没有闲心注意练清竹,时刻关注着练清竹的大概只有神祇宗,但他们顾虑良多,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对他下手。

      “他在做什么?”
      “在一个破落酒馆里弹琴,我去听了,他的琴声里全是破绽,都是错音,依属下看,他的功力并没有恢复多少,之前不过是唬人罢了,这一路上月叱刀、尽归门都对他有所照应,他才活了下来,帝都是我们的天下,尽归门不敢太张扬,当下就是对付他的最好时机,公子,请下令吧。”
      越锦书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练清竹究竟想干什么?
      他始终不敢承认的是,三年前的事已然成了他心中的结,师尊的质问更是成了夜夜纠缠他的噩梦,因此这一切的源头一出现他就变得焦灼不安,再也无法镇定。
      练清竹的存在都会让他不安。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他是在想方设法的自救。

      练清竹每日都去酒馆弹琴,尝试让自己的心在喧闹的环境里静下来,被师尊的离世刺激过一场之后,他很难再找到从前的那种“历万种风雨仍平静”的自在,总是会控制不住的烦躁,心底也压抑着一股暴躁,只能努力把自己放空,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这日一大早,酒馆里没什么人,练清竹弹完一曲,晋离对他道:“他们一直在附近埋伏着。”
      “今日恐怕还要多一位听众。”练清竹点了点琴弦,起身,“若是旁人倒也罢了,神祇宗弟子轻易不敢对我出手,越锦书更是会谨慎犹豫。”
      晋离难得穿一身素衣,坐在他的位置上:“师兄的琴声我会尽力模仿。”
      练清竹放下竹帘,遮住他的身形:“你的琴技已经修的很好,只需弹琴,不要动手。”
      “是。”
      “这首曲子是师尊最初授我束音成器时所奏,听来真是让人恍惚。”
      叮嘱完徒弟,练清竹换了一身衣裳,做好伪装,确保谁也认不出他来,避开某些人的盯梢,与尽归门弟子一起挤到了朱雀大街上。
      入耳的声音混乱而嘈杂,即便认真去听,也听不到他所期盼的那道声音,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要听,凝聚心神,等待时机。
      “公子?公子!”身旁的尽归门弟子唤着他。
      “何事?”
      “主上说,您有任何吩咐我们只管遵从,今次公子没说计划,我们该当如何行事?”
      练清竹:“没有计划,你们待着。”
      “啊?”弟子道,“公子眼睛不便,可需要我们帮忙?”
      练清竹顿了一下,道:“我的目标只有太子,给我指一指哪个是太子就行。”
      “明白。”
      百姓在道边挤成一团,路边酒楼茶馆上也都有人开了窗户来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亮光,皆高声呼喊公主与将军,为他们献上钦佩与祝福。
      皇帝亲自接迎镇国公主与定平将军,百官同行,兵甲开路,皇家侍卫随侍,守卫皆谨慎,即便人多嘈杂,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趁乱生事的余地。
      临近皇宫,却变故骤生。

      越锦书身在隐蔽处,听着酒馆里飘出的熟悉的旋律,心中愈发不宁。
      他知道练清竹存心要以师尊的这首曲子来刺激他,练清竹就是为了不让他好过!
      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盛,他感觉烦躁不已,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定危楼里,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打向了练清竹。
      不行,必须保持镇定,不能一见面就输了。
      不对……越锦书听着那琴声,心间渐渐升起一丝怀疑,这是练清竹的琴声吗?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往朱雀大街上掠去。

      长街上。
      南宫华亭看着皇帝的背影,眼底隐着复杂的情绪。
      方才父皇领百官在城门口迎接他们,父女两人久未相见,都很是激动欢喜,可在欢喜之余,南宫华亭却敏锐地察觉到父皇眼中的忧虑以及对她的一丝忌惮。
      这两样情绪很淡,但她感觉到了,因为父皇从前从没有那样看过她……为什么?因为她和喻尺夜身上的战功及手中的兵权吗?因为她也有了一些支持?
      定是有人布局,挑起了父皇对她的顾虑。
      她心中难受非常,同时也感到一阵心悸,若非早有准备,恐怕她接下来会一步步踏入针对她的陷阱,这陷阱比那一路的杀机还要恶.毒。
      此时此刻,她庆幸自己同意了练清竹的计划。

      尽归门弟子给练清竹指了一个方向,练清竹让他们指向太子,他们却指向了皇帝。
      好在他们不知道他真实的计划,这是一个试探。
      好在他原本便是打算先佯攻皇帝。
      真正的计划除他之外只有两个人知道。
      皇帝的车驾在前,太子与镇国公主并驾同行,喻尺夜骑马在公主稍后一些的位置。
      匆匆三年时光已过,练清竹对这几个人早就不算熟悉,好在他认得出喻尺夜。
      喻尺夜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认出了他,挥剑一击,剑气凌冽,却根本不会劈中他。
      练清竹的掌心与喻尺夜的肩膀擦过,触碰只有刹那,所有思念都在这一瞬间里爆发,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心脏忽然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样的恍惚并没有耽误他的行动,他借由剑风的指引,迅速袭向前面的皇帝,中间遇到南宫华亭来挡,他便拍向南宫华亭一掌,而后一刀刺中太子的胸口。
      鲜血溅开。
      惊呼连连。
      整个过程就发生在众人眨眼之间,惊觉不对的越锦书匆匆赶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修有神祇正心的人皆有缥缈的身法与超凡的轻功,他的速度已经那么快,天下少有人能及,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刺入了太子的身体。
      他对太子没有多少感情,他只是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挫败。

      在越锦书与周围的兵甲侍卫一齐涌上来时,喻尺夜再次扫来一剑。
      这一剑看似威势万千,却有着星河从未有过的温柔,剑锋成为阶梯,练清竹踩着剑身借力跃起,避过了周围袭来的刀剑,转向持剑之人。
      他想看喻尺夜一眼,却终究什么都无法看清,只能去感受他的存在。
      他知道喻尺夜在看着他,那双星眸里定然映出了他的影子。
      这便足够了。
      练清竹自星河剑上飞跃而起,飞离了朱雀大街。
      转瞬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来去如风,比疾风更加难以捕捉。

      经过尽归门弟子时,他留下一句:“你们指错了方向,我没打算弑君。”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感情。
      尽归门弟子面色讪讪,只说误会,不敢多言,经过长街上那一遭,他们都已知晓了这个人的厉害,平时看起来那般脆弱又无害的人,却拥有那么可怕的力量。
      此刻他们看着他,看到的不是飘然出尘的仙人,而是煞气萦身的鬼魅。

      练清竹回到了末林坊的酒馆,晋离的琴声一直没停,刻意留了瑕疵,跟他的很像。
      从他潜入朱雀大街到回来,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那些埋伏在酒馆附近的神祇宗弟子尚未发现异常。
      越锦书发现了,却又无法证明什么。
      晋离起身,练清竹坐到竹帘后。
      琴声停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便含了戾气。
      音攻袭向四方,携着内力的声音也传入了每一个埋伏者的耳中:“拖拖拉拉,成何体统!今日我便代师尊好好教导你们!”
      你们也是我从未离开过酒馆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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