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吟竹声》途茗

37、入世

　　一个多月前。

　　“杀了他！”一把剑划破了掌心，鲜血涌出。
　　“为了赤漩！”
　　“今日我等齐聚于此，是为国为民行大义之事！”
　　一道又一道剑光映着热血，他们歃血为盟，他们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大义，所以正气凌然、无所畏惧。

　　“以比武论剑之名向我邀战，我应战了，尔等却又设下伏击的陷阱，岂非违背了武道之义？”立在疾风中的男人没有穿戴铠甲，赤袍若烈阳一般鲜艳刺目，肩膀上的麒麟也分外狰狞，满是煞气，直如嗜血残.暴的凶兽。
　　“喻尺夜！你杀我将士！屠我大军！我们之间是国恨家仇！与你谈不上武道之义！”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正义，三年前大黎弱势，赤漩人屠戮大黎将士、欺辱大黎百姓，设计霸占大黎的国土，大黎于是倾举国之悲愤然反击，三年后形势翻转，那个天真无能的公侯世子从战场上一步一步走过来，浴着腥血成长为万夫难敌的勇将，天真褪去，身上只剩下坚毅与果敢，他将脚步踏过西六州，率领兵马逼到了赤漩的国土之上，于是赤漩人开始感到了恐惧，他们对三年前的事另有一套说法，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是侵.略者，在他们眼中，喻尺夜是致他们将死兵退的罪魁祸首，是把危机罩在他们头顶的残.暴恶鬼，所以赤漩有志之士聚在一起设下陷阱，要把这恶鬼诛杀，为赤漩报仇！为国人讨回一口气！
　　喻将军的气势终于与他的外貌相匹配，锐利的眉眼中有着疏傲狂气，锋芒尽显，他拔出长剑，道：“既是如此，多说无益，一起上吧！”
　　星河一剑横扫，磅礴剑气穿过众多刺客，穿过他们脚下的土地，向他们身后的国朝山河发出示威怒吼。

　　……

　　“当今江湖上风头最盛的宗门就是神祇宗和尽归门了吧？”
　　“这是怎么说？”
　　“你竟不知道？三年前星河谷中一场大战，冰禅教实力大损，这几年都窝在南疆没什么动静，明心宗星河谷倒是一直活跃，但都是活跃在战场上，两宗高义，为着西境战事出了不少力，战事要结束了两宗也低调了起来。”这人惋惜道，“几年间反倒是神祇宗与尽归门各自往江湖上扩着势力，新一轮的星河会武刚刚过去，大家都对各大高手有了新的评定，神祇宗越大侠位列宗师高手第四，神祇正心玄妙绝伦，引人敬崇，那尽归门门主则是年纪轻轻便已经挨着了十大高手的门槛，上一回跟那天轮掌的弟子交手都是不落下风的，倒是明心宗星河谷没有什么惊艳瞩目的人物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你听他偏颇胡扯！”另一人道，“两宗怎么就没有惊艳人物了？镜宗主高手榜上排第五，前次冰禅教檀摩悄悄来中原寻衅挑战镜宗主，一场音攻斗乐，镜宗主可是大挫了檀摩的，再说那尽归门门主原也是明心宗弟子！星河谷令谷主在高手榜上排第三你也不说，他那爱徒三年前便战胜了赤漩剑客澹台誉大展剑光，如今更是抗击赤漩、稳定战局的英雄人物，星河剑一出赤漩贼人谁敢不惧？天下谁不敬仰？怎么算不得是惊艳人物？你一心偏颇，只紧着神祇宗尽归门恭维！”
　　“哎呀我是说宗门势力嘛，”先头那人找补道，“我可没有说明心宗星河谷不好，只不过神祇宗与尽归门那都是为天家做事，门人里都有在朝中为官的，实力自然不是普通江湖宗门可比，尤其是神祇宗，当得天下第一宗门的地位，如今神祇下了凡尘，弟子广布于四海，江湖大小门派见了神祇宗弟子谁不要退让三分？”
　　另有听见他们争论的人，忍不住插嘴道：“说起星河会武，我记得三年前神祇宗有一人与喻将军同进同退，能够跟魔宗殷梦何战成平手，又与镜宗主一起共抗魔音，帮着大家扛过了一场劫难，可谓天才傲世、惊艳卓尘，人人惊叹敬慕，怎么后来却听不到消息了？”
　　“这个嘛，听说是急于求成，练功出了差错，人早就没了。”
　　“那真是可惜了。”
　　客栈里头响起阵阵叹息。

　　战事胜了，大黎子民都有一番终得洗刷耻辱、扬眉吐气的豪气，于是星河会武重提，星河谷中各路英雄齐聚，对决交锋精彩绝伦，即便星河谷之外也尽都是讨论之声。
　　虞州的这家客栈也不例外，星河会武刚刚结束，各派弟子各归各家，路上吃饭饮酒之时仍旧意犹未尽地高谈江湖大势，几声对曾经的天才人物的叹息之后，又各自说起武道的话题。

　　暑夏还未完全过去，伙计在几桌食客跟前忙的团团转，早就是一脑门汗，他寻了个空隙偷懒，趴在窗台上打瞌睡，眼睛迷迷楞楞看见南边来了几个人，一眼瞅过去顿时精神了，不为别的，只为其中的一男一女分外亮眼的外貌。
　　那红衣女子脸上罩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只观轮廓也能知道绝对是个美人，再看她旁边的素衣男人，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这人长得跟画出来的一样，眉眼鼻唇都是说不出的好看，关键通身气质不俗，遥遥一看好似仙人，只眼睛大概有问题，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旁边瞧着是侍从的人时不时还要扶他一把，可惜了。
　　“劳烦来一壶热水，将招牌菜品各上一道，再来两样点心。”几个人一进来，立即吸引了别桌客人的目光。
　　“好嘞，客官这边请。”伙计把几人让到窗边的空位上
　　红衣女子与一个年轻人照顾着那素衣男人坐下。
　　伙计先把热水点心送过去，女子倒了杯水，等稍凉一些放到了男人手边，年轻人则把那酥皮点心递给了男人，男人摸索着拿起来咬了一口：“什么味的？”
　　年轻人赶紧又拿起一个尝了一口，道：“是豆沙馅的。”
　　男人道：“隐隐猜到了。”
　　伙计听见这对话心感奇怪：豆沙馅就豆沙馅，怎么还要猜的？
　　一桌人沉默着吃东西，过了一会儿那素衣男人又道：“怎么没人说话？”
　　其他桌的客人连忙收回了目光，装模作样继续各自的话题，只时不时还是有人把注意力放到窗边，没办法，出色的容貌天然吸引人，好看的人大家都想看。
　　但总算不再那么傻愣愣地安静下去了。
　　伙计把窗边客人要的招牌菜都上齐了，又热情地介绍着他们家的菜是虞州出名的好吃。
　　别桌客人渐渐又热闹了起来。
　　大约是涉世不深的一个少年人问道：“方才你们说高手榜重排了，请问当今天下的十大高手都是谁啊？”
　　他旁边一个长辈道：“你这小子，练功就知道偷懒，剑都拿不稳，倒是关心大人物。”
　　“知晓大人物，有个目标，方能认真练功，叔叔快说说吧。”
　　“且跟你说说，这高手榜差不多是三年一排，如今天下当得第一的乃是天轮掌韦复一，一手掌法天下无双，刀枪剑戟皆要在那一双手中被搅碎，他常年闭关，今年的星河会武是难得的露面，出手战胜了令谷主，你已亲眼看过了，不日前他与越大侠交战，也是大占优势。”
　　“他的确厉害，那第二呢？”
　　“第二嘛便是近来魔功大成的殷梦何，此人可谓是南方武林第一宗师，极不好对付，第三就是德高望重的令谷主，第四是神祇宗越大侠，他也是集闲七英之首，第五是明心宗镜宗主，明心正道令人敬佩，第六是月叱刀……”
　　“十大高手之外，也有几个分外瞩目的人物。”长辈道，“那姬随雁近几年势头强劲，武功修习亦是突飞猛进，另有拜筝乃是昔年大黎第一剑客拜遥之妹，此女天资卓绝，修剑三年便已大有所成，她接连挑战赤漩剑客，将之一一击败，如今人们再提起风诛剑说的便是她的名字。”
　　“依我看，这个排名算不上公允详实，也有一些高手，不过近些年露面少了些就不算人家的实力了吗？”同席的另一人道。
　　“隐居山林便不属于江湖了。”长辈道，“另有一些例外，令谷主的爱徒喻将军，他一身武功投身于战场，星河剑震慑的是万千赤漩人的胆魂，早已超脱于江湖之争，但要按详实齐全的高手榜来排，以他如今的实力或可与月叱刀甚至镜宗主一较高下，还有逐日刀秦度，近几年江湖上没有他的消息，高手榜便不算他的排名，其实他的名字可在越大侠与镜宗主之间，另还有一些刀尖舔血做性命买卖的人物，人家十年磨一剑，隐藏身手，并不愿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高手榜上受人关注。”
　　少年不解道：“方才我听他们说神祇宗如何如何势大，怎么高手榜上却没有神祇宗宗主的名字？”
　　“你不晓得，神祇宗宗主乃当朝国师，身在要职，极为忙碌，有人说他无暇顾及武道排名列位，有人说他俗务缠身不精武学，功力其实不如他的弟子，所以高手榜一般都不列国师。”
　　“我怎么听说，”旁边一人道，“说是大国师年事已高，如今退隐幕后，神祇宗之事都由越大侠决策啊？”
　　窗边的年轻人与红衣女子都紧张起来，看向素衣男人。
　　他听见了吗？
　　素衣男人手中的筷子一抖，没能把菜夹起来。

　　“哟，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啊？”伙计热情地迎出去。
　　门口走进来几个人，大热天的，带起一阵冰寒之气，客栈里有人认出来了，悄声道：“是涉水殿的。”
　　涉水殿之人行事猖狂无矩，所修功法也极为阴.邪恶毒，颇有南疆魔宗之风，是以行走江湖时遇到涉水殿弟子大家都是能避则避，这会儿客栈里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弱了下去。
　　涉水殿弟子往客栈里看了看，直接走到窗边那桌，对伙计道：“我们坐这儿。”
　　伙计上前赔笑道：“这已经有人了，客官，您看那边也有空位。”
　　“让他们把位置腾出来不就行了。”一个涉水殿弟子目光不善地扫着窗边的几人，不住地往红衣女子眼尾的泪痣上看。
　　另一个弟子嫌恶地甩开伙计：“你手洗了吗？别碰我衣服！”
　　他甩人还不止用手，手中刀也要拔.出来。
　　锋芒眼看着就要往伙计身上去。
　　刀却最终无法出鞘，窗边那桌的年轻人起身按住了他的刀，另一手把伙计一扶，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如踏波轻鸿，旁观众人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敢对我动手！”那名持刀的涉水殿弟子气极，一掌拍向年轻人，他一动，涉水殿几个人都对那年轻人出了手。
　　伙计神色惊慌，想拉架，又不敢。
　　这时素衣男人道：“龙晨，帮你师兄。”
　　“是。”红衣女子一步踏出座位，加入了战斗。
　　众人瞧的真切，这师兄妹二人身法都极是飘逸，莫名的还有几分熟悉，其中那女子更灵活一些，二人配合着，便是涉水殿人多势众又手段阴邪也不能伤他们分毫。
　　涉水殿弟子脸色都难看起来。
　　正这时，众人又感觉到一股更为阴冷的气息，一道冰寒的掌风忽然卷来，向着那年轻人的背脊而去，年轻人察觉到危险，要躲开已来不及，他只能回身去挡，却被一掌拍飞撞到了墙上。
　　众人一看，不由紧张起来，来人正是涉水殿殿主孔恨江，可在高手榜宗师位一争席位的高手！
　　孔恨江没有去管那被拍飞的年轻人，只看向自己的掌心，他方才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但没有细想，又朝红衣女子肩膀抓去。
　　他修九幽冥气，虽不及天轮掌厉害，平常摧人心脉亦不在话下，掌中的寒气极是危险，速度也非常快，红衣女子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可她也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木棍戳中了孔恨江掌心。
　　孔恨江神色一凝，那木棍竟然截住了他的九幽寒气，且没有断。
　　举着木棍的素衣男人偏了偏头，寻找着什么，可惜他看不见，便问道：“晋离，你受伤了吗？”
　　被打了一掌的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喊道：“师兄，中了一掌！”
　　“严重吗？”
　　晋离还不待答话，一名涉水殿弟子便冷哼道：“中了我们殿主的九幽冥气，化骨沥血，必死无疑！”
　　客栈众人听的心中一冷，江湖上死于此掌之下的人数不胜数。
　　“这样的话。”那根木棍挡在前面，孔恨江竟然无法再进一步，他恼怒至极，素衣男人道，“那你先去死吧。”
　　他不知道面前的人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顶尖高手，知道也不会在意，只以棍法便隔绝了那令无数人胆寒的九幽冥气，而后起身一掌拍向孔恨江胸口。
　　看似轻飘飘一掌，却令人心生恐惧，孔恨江以九幽冥气来挡，勉强接下这一掌，而后面色大变，再不敢纠缠，使了个巧招，转身迅速遁逃而去。
　　晋离心道：若非我师兄看不见听不清感觉也不对，哪里会有你逃脱的余地！
　　涉水殿弟子见老大都逃了，再不敢待下去，也纷纷狼狈逃窜。
　　素衣男人慢慢道：“许久没跟人打架了，好不习惯。”
　　客栈里没人说话，都拿目光看着他。
　　素衣男人想回到饭桌前，地上横着不知道谁落下的兵器，脚下一滑，差点摔个五体投地，龙晨赶紧把他一扶，晋离也急忙过去扶着他坐下：“师兄没事吧？”
　　素衣男人摇头，摸索着拿起筷子，道：“那什么冥气，当真厉害吗？”
　　晋离道：“听他们的话应该很厉害。”
　　这都是哪个山沟子里冒出来的高人啊？连涉水殿和九幽冥气都不知道？
　　没错，众人已经把这几人当成隐居山林修炼、初到人世来的高人了……一人忍不住道：“几位高人，那孔恨江的九幽冥气若深入心脉则危险至极啊，还是及早运功疗伤看能不能把寒气逼出来的好。”
　　素衣男人放下筷子：“多谢告知，我们这就看看。”
　　这时又有人忍不住道：“请问……您是神祇宗的练少宗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