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茯苓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们。
过去她最常与医书为伴,其次是家人与素问,入宫后惯于独来独往,以至于留下一个温和却不易接近的印象。
坐在阶下听她讲课的人有许多熟悉的面孔,虽然从未说过话,但茯苓见过她们在司药所的每个角落出没。
曾经安静沉默的姑娘们化身成活泼的雀儿,在茯苓宣布下课后一拥而上。
最前方的姑娘面上羞涩,递过来一只绣包:“茯苓掌药,这是我昨晚赶着做出来的绣包。我知道在外面讲课,学生要交束脩,我没有银两,以此聊做心意。”
茯苓接过绣包,粉色锦纹的包袱上绣着浅蓝色湖泊,两只金鲤首尾相连盘旋其中,栩栩如生。
茯苓爱不释手,认真道谢:“多谢你的心意,我会妥善放好。”
姑娘浅浅一笑,满足退后,让后面的同僚送上薄礼。
姑娘们送的大多是女儿家的手艺,但无论是团扇或是帕子或是锦囊,无一不用心至极。
茯苓怀中袖中都装的满满当当,甚至还分了不少去素问处,才勉强装下。
茯苓整了整衣服,好叫里面东西不至于露出来,姑娘们这才意识到大家好像送了太多,银裳见状欲拿出几个,却被茯苓拂手阻止。
茯苓:“都是大家用了心的,怎么好一些带走一些留下,明日记得不许送了。”
银裳清脆地应了,转头与其他女孩儿笑闹:“听见没,明日不许送了啊,不然统统留下来送给我了哦。”
有姑娘伸手挠她:“不过比我们多学了一日,还得意上了,银裳你有本事别躲!”
银裳笑着往百灵身后躲,百灵只好无奈替她拦人:“好了,好了......”
这样好的光景,茯苓也勾起一抹浅笑,笑意却不达眼中。
翌日,许是消息已经彻底传了出去,屋内人员变得更加拥挤,茯苓进屋时险些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银裳连忙指挥人挪一挪才让茯苓进得去门。
接近四十人挤在逼仄的五人卧室中,比司药所宫女数量的一半还多。
茯苓清了清喉咙,一如既往地开始讲课。
又是大半天过去,茯苓竭尽全力讲完了课程重点,跟大家说可以下课了。
今日茯苓没有与她们道别,一个人静静留到了最后,看最后一个姑娘离开,茯苓拉着素问去找银裳与百灵。
卸下了教师做派,或许是因为劳累,茯苓难得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多谢你们二人今天维持秩序,课上内容有哪里不懂吗?趁着现在可以说一说。”
巴掌大点的屋子里挤了那么多人,人一多就难免嘈杂,里面有些人应当只是来凑热闹的,搅得茯苓喊了好几次“安静”都不见消停。
好在银裳与百灵二人及时把人撵了出去,这课才能安生地上下去。
银裳与人据理力争了好几次,眼下累的不行,嗓音都有些微微沙哑:“多谢掌药,我不在时百灵写好了笔记,我们晚上可以自己多温习几遍,您快些回去歇着吧。”
百灵脸上微微露出歉色,一道应着银裳的话。
茯苓安慰她们:“这倒是没关系,我反正只管讲我的,每个人能学到多少都主要看她们自己。我只担心,这边人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银裳一愣:“您是说这事儿会被司药大人她们知道吗?”
茯苓反问:“你难道觉得司药会不知道吗?”
百灵忙帮着说话:“这些人来时都答应绝不外传,说出去了您来不了了,与她们也没甚好处啊。”
茯苓沉默良久:“......你当真这么想?”
百灵不说话了。
茯苓叹息:“你们其实心里都有数,来的人越多被发现的越快,别的不提,司药所半数宫女都在这屋里,别的地方还能有多少人?扫一眼都知道不对了。”
银裳闻言焦急要说些什么,却被茯苓阻止。
让银裳别忙着说话,茯苓眉目坚定下来,承诺道:“别担心,若是司药来找我一力承担,本来就是我答应教你们的。”
银裳与百灵一同震惊,连忙说不行。
若不是她们恳求,茯苓也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东窗事发便只让茯苓一个人扛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直旁观的素问都皱眉,劝茯苓好好想清楚。
茯苓坦然:“左不过实话实说就是了,明明有利于司药所的事情,做便做了。”
银裳第一次知道看起来沉稳的茯苓居然这么豁得出去,她是劝不动了,索性拉着百灵让她赶紧想想办法。
百灵一贯稳得住,脑子也灵活,低声安抚银裳道:“别急,总不会让掌药一个人的。”
尽管银裳二人欲言又止,不等她们说什么,茯苓直接与她们道别,拉着素问便回去了。
最后一抹霞光照在天际处,石子铺成的小路上照出一片霞影,茯苓踩着影子,拉着素问慢慢地走。
二人之间许久没有说话。
素问突然出声:“茯苓,你在教她们之前,是不是就算到了这一天?”
算到这项活计绝不可能长久,因为触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一旦被发现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样的话,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必要吗?
茯苓语调平和,像是正在说的是旁人的事情:“我知道啊,只是我觉得这件事非做不可,早晚都得变化的事情,趁现在有空赶紧。”
素问不解:“这些宫女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茯苓忍不住笑了:“你看,连你也这么想。”
司药所的分裂之势从很早前便开始了,早到入宫几年的素问已经被潜移默化地影响,觉得那些宫女与她不是一路人。
素问悚然一惊。
茯苓:“我刚入宫时就听宫女说,我会与上一个离宫的女医一样瞧不起她们,从那时我便好奇,明明大家都是同僚是平级,为什么还会分出一个高低卑贱。”
“我时常看她们在做什么,她们维持着司药所的正常运转,却始终不被允许接近司药所真正的核心。”
“她们不认为自己是司药所的一份子。”
茯苓不认识她们,但她知道她们每天都要承担怎样繁重辛苦的工作,也因此在发现屋中来了那么多宫女后,茯苓断定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
当司药所中少了人,第一个发现的人不会是别人,而是需要使唤她们的人。
有些女医即使见到她,都会仗着入宫时间长指手画脚,如杏姑姑这般愿意带着银裳的,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人了。
茯苓:“现在素问姐姐还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吗?”
素问:“虽然可以做,但也没有必要你一个人来担吧?我可以与你一道,两个人挨骂总好过一个人。”
茯苓哑然失笑,攥紧了素问的手。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这事你就别掺合了。”
她要这许许多多的人,这整个司药所,都化作她一个人的利刃。
见她心意已决,二人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随意的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见小院近在眼前,茯苓率先与素问告别。
茯苓:“明日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素问姐姐保重。”
素问苦笑:“我还能怎么说,你自己有数就好。”
茯苓替素问拂去头顶沾染的落叶,笑的意气风发:“我当然会没有事的。”
挥手与素问道别,茯苓拧上把手,忽然敏锐地看向屋里。
门被打开了。
“干什么不进来。”
“姑姑,您怎么来了。”
门里是一片黑暗,烛火没有燃起,顾司药坐在塌上瞧不清表情:“来问你些事情。”
茯苓在门前踌躇,很少有人知道,茯苓作为一个大夫居然怕鬼,倘若不点灯便会心烦意乱地睡不着觉。
眼下的顾司药剪影阴郁,端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瞧着像极了话本里食人的鬼怪。
见她面色惊慌,顾司药似乎短促地笑了:“我还当真以为你什么都不怕了。”
顾司药一只脚缓缓落地,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到茯苓面前,借着屋外隐约的月色,茯苓终于看清了顾司药苍白冷峻的脸,和额头上一大片淤紫。
茯苓终于变了脸色:“姑姑,你这额头怎么搞的!为什么甚至没有清理。”
伤口附近还有黑色的不明痕迹留存,衬得周围皮肉更红,茯苓瞧得胆战心惊,忍不住拉过顾司药要为她清理。
手还没靠近,就被顾司药一把甩开。
不似平日温和关怀,顾司药瞧着她的眼神冷漠,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茯苓,你知不知道,今日杜太医令把你一状告到了御前,说你私自在后宫传播禁学,疑似搅乱后宫秩序,要求陛下彻查。”
“本来陛下当即要把你逐出司药所,发配至浣衣局,我在御前不知道磕了多少头,才保下的你。”
茯苓失语,最先知道这件事的居然是太医院。
这怎么可能?
茯苓终于焦急起来:“姑姑......你听我解释......”
顾司药直接打断了茯苓的话。
“茯苓,”顾司药终于觉得疲惫,“我司药所小门小户,真的留不住你这座大佛在其中搅弄风雨。”
“如果你不能讲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明日起你便收拾东西去吧,这六宫二十四司,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我便不留你了。”